二、“慰藉”说及其意义(1 / 1)

文艺既然是“独立”的,那么文艺是不是与人无关呢?当然不是。文艺关切的是古往今来一切人的情感世界。如果说“独立”说是文艺价值论的话,那么“慰藉”说就是王国维的文艺功能论。他认为慰藉人生的痛苦是文艺的基本功能。

王国维专门研究过叔本华的生命哲学,所受影响极深。叔本华认为,世界活动的根源是意志,意志不但有着经验的内容,而且也有着本体的意义。用康德哲学的术语来说,意志就是“物自体”。“每一个人只要闭目内证,就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原是永无休止的受着意志的支配与奴役。人受意志的支配与奴役,他无时无刻地忙忙碌碌的试图寻找些什么,每一次寻找的结果,无不发现自己原是与空无同在,最后终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的存在原是一个大悲局,而世界的内容却全是痛苦。”[4]这样,叔本华就认为:“通过艺术的创作与欣赏,我们将意志所生的欲望世界提升到忘我的精神境界中,这时我们可暂时忘却人世的不幸与痛苦。”[5]

可以肯定地说,王国维接受了叔本华的上述思想,他在《红楼梦评论》等著作中,也大谈人生的痛苦:“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无厌,而其原生于不足。不足之状态,苦痛是也。既偿一欲,则此欲以终。然欲之被偿者一,而不偿者什伯。一欲既终,他欲随之。故究竟之慰藉,终不可得也。即使吾人之欲悉偿,而更无所欲之对象,倦厌之情即起而乘之。于是吾人自己之生活,若负之而不胜其重。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痛苦与倦厌之间者也,夫倦厌固可视为苦痛之一种。”[6]人生如此痛苦,如何去解脱呢?即使得不到完全的解脱,能否得到暂时的慰藉呢?王国维像叔本华一样想到了文艺。他说:

美术者,上流社会之宗教也。彼等苦痛之感无以异于下流社会,而空虚之感则又过之。此等感情上之疾病,固非干燥的科学与严肃的道德之所能疗也。感情上之疾病,非以感情治之不可。必使其闲暇之时心有所寄,而后能得以自遣。夫人之心力,不寄于此则寄于彼;不寄于高尚之嗜好,则卑劣之嗜好所不能免矣。而雕刻、绘画、音乐、文学等,彼等果有解之之能力,则所以慰藉彼者,世固无以过之。何则?吾人对宗教之兴味,存于未来,而对美术之兴味,存于现在。故宗教之慰藉,理想的,而美术之慰藉,现实的也。美术之慰藉中,尤以文学为尤大。[7]

王国维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一个人的终极关怀与现实关怀的问题。他认为,宗教可以理解为一种“理想”,宗教的慰藉是终极的关怀,文艺是无关功利的情感的体验,或者说文艺通过对人的痛苦的畅然一泄,使人得到感情的慰藉,这种慰藉是现实的关怀。两种关怀缺一不可。从一定意义上看,现实的关怀比终极的关怀更为重要,因为人时时刻刻生活在现实生活中,若无现实的关怀,人就必然要陷入永久的痛苦中而不能自拔,人也就在精神上死亡了。所以,王国维把感情的慰藉视为文艺的基本功能,是很有见地的。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提出过“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有的论者把这看得很重,认为这才是王国维对文艺的基本看法,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讲的“游戏”,也是说文艺通过“对其自己之感情及所观察之事物而摹写之,咏叹之,以发泄所储蓄之势力”[8]。可见他的“游戏”说是他的“慰藉”说的另一种说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