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葡萄牙人在东方建立的海上贸易帝国相比，西班牙帝国的模式则更传统一些，军事征服和血腥统治是帝国建立和维系的主要手段。不过，西班牙帝国与古代的军事帝国也有着重要的区别：一方面，征服与被征服地区在文明发展程度上相差悬殊，被西班牙人征服的美洲地区还处于文明初绽阶段；另一方面，西班牙美洲帝国并非是征服民族对被征服民族的统治，而是伴随着征服者的殖民和被征服者的种族灭绝。

一、征服阿兹特克帝国

大西洋航路的开通成就了西班牙帝国，在这个跨大西洋帝国的成长史上，一系列名字深深镌刻在历史的功过榜上。他们对于西班牙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民族英雄；而对于他们征服的民族来说，则是凶恶的刽子手。第一位不得不说的人物是荷尔南多·科尔特斯（Hernándo Cortés，1485—1547）。他创造了一个古往今来的军事家望尘莫及的征服神话，同时也是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血腥传说。

科尔特斯于1485年出生在西班牙的麦德林（Medellin），他的父亲是一个小贵族，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乡村小贵族一样，没落到了一文不名的地步。不过，科尔特斯还是有幸到著名的萨拉曼卡（Salamanca）大学攻读法律，只是，他的父亲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供他完成学业。中途辍学后，他放弃了成为一名律师的职业梦想，当然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1504年，19岁的科尔特斯离开家乡加入了西班牙殖民军，踏上了新大陆的土地。在新世界闯**了几年后，1511年，由于识文断字，他在众多目不识丁的殖民者中脱颖而出，成为西班牙驻伊斯帕尼奥拉副总督迪亚戈·维拉斯凯斯（Diego Velázquez de Cuellar，1465—1524）的秘书。科尔特斯卓越的军事才能最早在西班牙征战古巴的战争中表现出来，他本人因为战功被任命为圣迪亚戈市的市长。有了权力，财源滚滚而来，他很快拥有了自己的农场。但是，这些成功并没使他满足。他说过一句激励无数后世殖民者的名言：“我是凭着刀剑和盾牌来取黄金的，而不是像一个农夫那样跟着犁跑的。”

使他载入史册的机会来了。1518年，已经晋升为总督的维拉斯凯斯任命科尔特斯去征服传说中位于墨西哥的“黄金国”。正当他投入全部家当，出征舰队也装备完毕的时候，总督维拉斯凯斯却听信谗言说科尔特斯一旦征服墨西哥，就将取代他成为新世界的统治者，于是下令将科尔特斯撤职。科尔特斯当然不会把辛辛苦苦建成的舰队拱手让人，还没等取代他的人赶到，他就命令舰队拔锚起航。科尔特斯的舰队共计11艘船，载着110名水手和553名身穿甲胄的士兵；武器方面，船上配备了10门重炮和4门轻炮以及火枪和弓箭。不过，在日后发挥最大作用的是随船的16匹战马。新大陆并没有马这种动物，印第安人见到这种彪壮有力、嘶声动天的马匹及坐于其上身披铠甲的骑兵，往往惊为天神，不战而降。

科尔特斯在一路行军中，从土著人那里了解到在墨西哥有一个强大的阿兹特克帝国。读过史书，精通军事，他深知对付人数众多的土著，不可使用蛮力。他主张“先兵后礼”，即首先炫耀武力以震慑，然后好言安抚招降，与阿兹特克帝国外围的土著人建立联盟。他还为一些玛雅人洗礼，使他们皈依基督教。在受洗礼的玛雅人中有一个名为“玛琳奇”的女人，她自称阿兹特克公主，通晓多种印第安语，科尔特斯为她改名“玛丽雅娜”。此后，她成为科尔特斯的翻译、秘书和情妇，为西班牙人征服自己的祖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1518年4月，科尔特斯在今墨西哥的韦拉克鲁斯（Veracruz）地区登陆。他一方面派人绕过总督维拉斯凯斯向国王请命，取得征服的合法性；另一方面，为征服内陆的“黄金国”做进一步的准备。1519年8月中旬，科尔特斯得到西班牙国王亲发的任命状，整顿兵马向内陆进军。为了督促军士勇往直前，科尔特斯下令焚烧港口全部的船只。面对他的部下，他说：“我们大家都已看清，我们就要长途跋涉，我们必须靠天主保佑，取得每一仗的胜利；我们行动要快，由于我们兵力不足，一旦受挫，就无法摆脱厄运；我们现在已没有船只，回不得古巴，只有靠天主保佑和我们自己的奋力作战才能得救。”[14]科尔特斯的成功也就是阿兹特克人噩梦的开始。

当土著人见到大胡子、白皮肤的西班牙人时，竟然将他们视为“天神”。[15]西班牙人的到来很快在阿兹特克帝国境内传播开来，而且越传越神：骑在双头巨鹿（战马）上，“天神”指挥着雷电（加农炮轰击的声音与火焰），拥有强大的神力。科尔特斯利用了这一谣传，以“天神”的名义免除被阿兹特克人征服的印第安部落的赋役，成功地笼络到了许多外围部落。特别是在一个叫特拉斯卡的部落，科尔特斯得到6000精壮。这样，科尔特斯数百人的小队伍很快就拥有了数万的同盟军。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蒙特祖玛（Moctezuma Ⅱ，1466—1520）当然不想同这支力量强大的军队为敌，为了讨好“天神”，他通令全国款待“天神”一行。

与阿兹特克帝国的第一场交战发生在一个叫乔鲁拉的部落。乔鲁拉人本是奉蒙特祖玛的命令热情招待“天神”的部队，然而酒足饭饱后的西班牙人和特拉斯卡人却对乔鲁拉部落发起了突袭。[16]此战有数千名乔鲁拉人被屠杀，史称“乔鲁拉大屠杀”。经过这一战，蒙特祖玛慌了神，他没有认真备战迎敌，而是给西班牙人送来大量财宝，希望他们满意而归。这些礼物当然无法满足贪婪的西班牙人，反而使他们的贪欲更旺。面对大军的持续推进，蒙特祖玛又想出一计，他大开城门，欢迎西班牙人进城，但不准同盟军进城。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科尔特斯带领西班牙人进入了特诺奇蒂特兰城（今墨西哥城）。过惯了穷日子的西班牙人进入这座极其富丽的城市后，暗暗坚定了征服的决心。当天，阿兹特克人准备对西班牙人来个“瓮中捉鳖”，大批印第安武士向西班牙人的住处集结。科尔特斯在慌乱中想出一条“擒贼先擒王”的妙计。他集中所有骑兵挥舞着大刀和长剑直接冲向皇帝的宫中，骑兵冲入步兵阵中，优势顿显，数百名蒙特祖玛的侍卫根本无法抵御。西班牙人成功擒获了蒙特祖玛，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蒙特祖玛被迫打开自己的宝库，并下令臣民上交出更多黄金贡品给西班牙人。据说，西班牙人得到的财宝三天三夜也没有清点完。

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城神庙区复原模型

在西班牙人拘禁蒙特祖玛期间，科尔特斯率领一部分西班牙人出城迎击维拉斯凯斯派来捉拿他的部队，留下另一头目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驻守城内。丧心病狂的阿尔瓦拉多擅自抢劫、屠杀城内居民，据说，城内的特斯科科湖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不过，在汹涌的阿兹特克人的围攻下，西班牙人开始力不能支，他们将蒙特祖玛架到高台上，让他下令阿兹特克人不准反抗。愤怒的臣民终于对这位皇帝忍无可忍，竟用石头将他活活砸死。西班牙人在阿兹特克人的反击中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幸存者不得不趁夜撤到城外，许多人因携带财宝太多，被阿兹特克人追上，用乱棍打死。

阿兹特克人推举蒙特祖玛的弟弟继位，而此时的帝国已非昔日，西班牙人带来的天花在毫无免疫力的印第安人中蔓延，新任皇帝也不幸染病而亡。死去皇帝的儿子、众望所归的夸特莫克（Cuauhtemoc）继位，他组织力量与城外反扑而来的西班牙—印第安人联军周旋。即便如此，到了1521年5月，科尔特斯率领的盟军还是包围了特诺奇蒂特兰城。城内的水源被切断，城池也被攻破，两军展开巷战。阿兹特克人在夸特莫克的率领下，誓死抵抗。据参与此役的西班牙人回忆：“处在这样骇人景象之中的阿兹特克的青年皇帝，仍然保持着镇静和勇气。他那美丽的首都在他眼前成为废墟，他的贵族和忠诚的人民在他周围死去，他的领土一尺一尺地被割走，直到他自己几乎连立脚之地也没有了，然而他拒绝每次投降要求，表现出和围攻开始时同样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1521年8月，西班牙人终于冲入城内，放火焚烧了凝结中美洲两千年文明的特诺奇蒂特兰城，大肆屠杀城内的居民。夸特莫克被抓，但他拒绝投降，最终被残忍杀害。阿兹特克帝国灭亡后，科尔特斯成为墨西哥的统治者，查理五世封科尔特斯为“新西班牙将军”。他将这一地区改名为“新西班牙”，将重建后的特诺奇蒂特兰城，改名“墨西哥城”，成为西班牙殖民统治中心之一。

1535年，科尔特斯卷入政治漩涡而失势，新任总督门多萨（Andrés Hurtado de Mendoza y Cabrera，1500—1561）取代他在新西班牙的地位。此后，他虽然并没有完全消沉，却再也没能得到重用。1547年12月，他死在塞维利亚，时年62岁。1566年，他的尸体被运往墨西哥的圣弗朗西斯科，与被屠杀的印第安人一起长眠于这片古老又全新的大陆上。在科尔特斯的身后，西班牙持续地在美洲扩张，最终在印第安人鲜血涂染的大地上塑造了一个庞大的、罪恶的殖民帝国。

二、征服印加帝国

科尔特斯在墨西哥的成功大大鼓舞了西班牙人在美洲扩张的野心，无数的没落骑士、绿林好汉找到了荣耀门楣、发财致富的新途径。其中一些冒险家推测，纵贯南北的美洲大陆不可能只有阿兹特克这一个富庶国度。关于另一个“黄金帝国”的传说随着西班牙人对南美的不断探险，愈发真实地显现。一名新的帝国“泥瓦匠”将用鲜血重新粉刷美洲的版图、重绘帝国的边界。这个人就是一介草民——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1471或1476—1541）。

皮萨罗是一位风流军官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是西班牙特鲁西略（Trujillo）的一名村姑。如此可怜的出身似乎注定皮萨罗要穷苦一生。然而，在16世纪大变革的时代，只要有足够大的胆子闯世界，就没有什么不可能。1502年他来到西班牙海外殖民扩张的中心塞维利亚，这里云集了当时欧洲最著名的航海家和冒险家。从这里，他搭上一艘前往新世界冒险的船，开始了他传奇又罪恶的一生。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

在新世界，他先在农场里帮人干活，后来参加了殖民军，顽劣好斗的性格使他在军队里混得如鱼得水。1509年，他参加了西班牙政府军，前往巴拿马的达连湾（ Darien）一带从事探险殖民，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1519年，他在总督阿里亚斯·德·阿维拉（Pedro Arias de Avila，1440—1531）的支持下逮捕了著名的殖民头目、太平洋的发现者——巴尔博亚。此后，他被任命为新建立的巴拿马城的市长，一跃成为新世界的显贵之一。

1522年，皮萨罗从南美探险家口中得知存在一个名为“秘鲁”的富饶国家。这个传言大大刺激了皮萨罗。他开始招募从欧洲跑到新世界碰运气的流氓地痞。到1524年，他的麾下已经聚集了一百多号人。不过，命运的车轮并非都是一路坦**，他的第一支探险队在南美只看到一些赤身**的土著，没有发现一点文明的影子。不肯善罢甘休的皮萨罗在1526年又纠集了一帮人来到南美。这次，他们意外地从一只印第安人的木筏上劫获了几件做工考究的工艺品，总算抓到一点文明的尾巴。他把计划和缴获的工艺品呈送给西班牙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五世。查理五世任命他为“秘鲁最高长官”，并责令他组织新的探险。然而，他的第三次探险不仅一无所获，他本人还因欠下债务被投进监狱。

皮萨罗在监狱里继续上书游说国王，最终打动了国王。走出监狱的皮萨罗时来运转，他纵横的老泪还感动了比他年轻却已声名远播的科尔特斯，这位当时在新大陆最有权势的人物慷慨解囊，为他提供了探险资金，并提供了一条至为关键的意见——带上几匹马。他那风流的军官父亲也为他帮了忙：把众多私生子中的3个送到了皮萨罗的麾下，他们是赫尔南多（Hernando）、胡安（Juan）和冈萨罗（Gonzalo）。

在皮萨罗准备第四次出征之际，横亘在南美大陆西岸沿着安第斯山脉的印加帝国正发生着严重的危机。印加老皇帝卡帕克（Huayna Capac）宠信一位非王室女子所生的儿子，名为阿塔瓦尔帕（Atahualpa，1497—1533），老皇帝欲立此子为太子，然而卡帕克与自己的姐妹所生的正统王位继承人及其支持者哪肯善罢甘休，两派之间明争暗斗。卡帕克弥留之际，把自己的帝国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儿子。这种安排引发了大祸，老皇帝尸骨未寒，帝国已经大乱。1532年9月，阿塔瓦尔帕率领数万印加军队居住在卡哈马卡城（Cajamarca），以避开太子党锋锐。

老奸巨猾的皮萨罗打听到了这个情报，大喜过望，立即带领人马前往卡哈马卡城。进了城池，皮萨罗大惊失色，驻扎在城内的部队足有4万人。皮萨罗与一位曾在西班牙农场工作过的印第安人翻译一同前往面见皇帝。阿塔瓦尔帕高坐于宝座之上接见了皮萨罗并答应明日在城中心广场与西班牙人正式会谈。皮萨罗深知对付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仅凭自己那一百多号人马断然无法取胜。他决定效仿科尔特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他召集所有西班牙人埋伏在城中心广场周围，然后分派给每一个士兵一项具体任务，以保证最大限度的发挥西班牙人的力量。

次日，皇帝阿塔瓦尔帕在数千名印加武士的簇拥下乘坐肩舆来到广场中央。皮萨罗让随军牧师温森特·瓦沃德（Vincente de Valverde）手捧《圣经》上前向皇帝传教，还没等这位牧师把上帝的福音传达出来，阿塔瓦尔帕就不耐烦地夺过《圣经》摔在瓦沃德脸上。西班牙人见此亵渎上帝的场景，一时间全都义愤填膺，皮萨罗瞅准时机一声令下，西班牙人骑着战马、身披铠甲、手拿刀剑一齐杀向皇帝。印加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毕竟使用的还是石制武器，他们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西班牙铁骑。皮萨罗亲率20名亲信直奔军中，抓住了皇帝阿塔瓦尔帕。有了皇帝作为人质，印加人只得放下武器，任人宰割。此一役，印加人被杀者达数千人之多，而西班牙人几无损失。

在被囚禁期间，阿塔瓦尔帕看出这些白种人对黄金非常痴迷，于是他在伸手可及之处的墙壁上划了一条红线，他说，如果给他自由，他可以把黄金堆到这个高度。西班牙人大喜，同意了这一协定。阿塔瓦尔帕召集几名贵族，命令他们负责收集黄金，同时密令他们在全国召集军队，准备在必要时给予西班牙人致命一击。可惜阿塔瓦尔帕的计谋被皮萨罗的密探识破，恼羞成怒的皮萨罗将这位皇帝处以火刑，还煞有介事地对阿塔瓦尔帕进行审判。判决结果令人啼笑皆非，这位皇帝在自己的国家被判处如下罪名：篡夺皇位；偶像崇拜；公开实行多妻制；企图煽动起义反对西班牙人等。

阿塔瓦尔帕之死，预示了一个古老文明的衰败。皮萨罗得到来自巴拿马的增援后，开始向帝国腹地进军。沿着印加人发达的道路系统，西班牙人一路烧杀抢掠，攻入首都库斯科，扶植了原印加合法继承人华斯卡尔（Huascar Inca，1503—1532）的儿子曼科（Manco Inca Yupanqui，1516—1544）作为傀儡，建立了殖民政府。皮萨罗作为殖民政权实际的统治者，使用残暴的手段对印加人进行了无耻的掠夺。

老皮萨罗的残暴也使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1537年，这个野心家将与之共生死的另一首领阿尔马格罗残忍杀害。4年之后，阿尔马格罗的忠实部下为其报复，将皮萨罗刺死。脾气暴躁、性情冷酷的老皮萨罗终于结束了他传奇又血腥的一生，不过，他也并非英年早逝，这一年，他已经60多岁。

皮萨罗对印加帝国的征服使西班牙帝国的疆域深入到南美大陆的腹地，这一殖民成果与科尔特斯在墨西哥的征服一起，奠定了西班牙殖民帝国的宏伟蓝图。同时，西班牙人的掠夺与屠杀使美洲文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美洲印第安人的数量急剧下降，鲜血重新粉刷了美洲的地图。

查理五世（左）与他的儿子菲利普（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