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与葡萄牙人同宗同源的伊比利亚民族，西班牙人的血管里也同样流淌着腓尼基人、罗马人、西哥特人，甚至是摩尔人的血液。但从民族的主要构成来讲，伊比利亚原住民与公元5世纪到来的西哥特人（Visigoths）的民族融合应是现代西班牙人的直系渊源。与葡萄牙民族国家的建立历程显著不同的是，西班牙民族国家的建立完全是在对抗摩尔人的战争中形成的。

一、再征服运动

公元7世纪，欧洲人终于从西罗马帝国灭亡的废墟中挣扎起来，开始享受中世纪的宁静与基督教的精神抚慰。此时，阿拉伯半岛上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伊斯兰教的旗帜下，阿拉伯人迅速崛起，扩张的势头从中东一直蔓延到北非，与基督教的伊比利亚半岛仅隔着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

711年，摩尔人在塔里克·伊本·齐亚德（Tariq Ibn Ziyad）的率领下越过海峡，侵入深陷内部纷争的西哥特王国。西哥特国王罗德里格（Roderic，710—711年在位）率军迎战，在瓜达雷特战役（Battle of Guadalete）中不幸战死。725年，西哥特王国彻底灭亡，残余的抵抗者被赶到北部山区。756年，阿卜杜·拉赫曼（Abderramán Ⅰ，756—788年在位）开创了后倭马亚王朝[1]（Caliphate of Córdoba，756—1031），自称“埃米尔”（Amir），建都科尔多瓦（Córdoba）。摩尔人的统治给西班牙带来许多变化，作为东方文化的代表，他们把伊斯兰文明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一度使西班牙成为当时欧洲最繁荣的地区。929年，拉赫曼三世改称“哈里发”（Khalifah），后倭马亚王朝进入黄金时代。

在摩尔人统治时期，退守到北部比利牛斯山麓一带的基督徒并没有停止反抗，自11世纪起，再征服运动取得了重要进展。莱昂王国与卡斯蒂利亚合并，费尔南多一世成为国王。与此同时，后倭马亚王朝已经分裂成20多个诸侯国，实力涣散。费尔南多借机收复了维塞乌、科英布拉等重要地区。1085年，费尔南多一世之子阿方索六世又攻占了托莱多，这里成为向摩尔人进攻的稳固的大后方。此时，正值十字军东征期间，由于西班牙再征服运动同样以基督教为旗帜，因而也被视为十字军的组成部分。

然而，正当再征服运动取得关键进展的时候，1086年，北非穆拉比特王朝的开创者优素福·伊本·塔什芬（Yusuf Ibn Tashifin，1061—1106年在位）率领约2万柏柏尔人（berbers）跨越海峡前来支援败退的摩尔人。在萨拉卡决战中，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六世大败而逃，摩尔人斩杀4万余人，将他们的首级作为战利品运回北非，再征服运动遭遇重大挫折。此时，著名的西班牙民族英雄“熙德”（El Cid）罗德里格·迪亚斯·德比瓦尔（Rodrigo Díaz de Vivar，1043—1099）力挽狂澜，率军连续击退阿拉伯人的进攻，并占领了莱万特等地区。

基督徒再征服运动的关键性胜利是在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Alfonso Ⅷ，1158—1214年在位）带领下完成的。1212年，在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二世的协助下，阿方索八世率领联军与柏柏尔军队在拉斯纳瓦斯·德托罗萨（las Navas de Tolosa）决战，一举斩杀摩尔人16万余人。1236年，联军又攻克阿拉伯人建立的后倭马亚王朝首都科尔多瓦，取得了反摩尔人斗争的决定性胜利。此后，摩尔人退守到伊比利亚半岛东南部的地中海沿岸，建立了格拉纳达王国（Kingdom of Granada，1238—1492）。这一王国依靠着地中海和格拉纳达城的艰险继续坚守了两个多世纪之久。

反摩尔人的再征服运动塑造了伊比利亚人共同而强烈的宗教观念，同时，诸基督教王国之间，尽管常有龃龉，但共同的敌人锤炼了他们同仇敌忾的共同体意识，这些都为后来西班牙的统一奠定了精神基础。但是，同样具有强烈宗教意识的摩尔人顽强地抵抗着基督徒的进攻，他们对半岛长期的分割与占领阻碍了半岛的统一进程，进而延后了西班牙民族国家的形成。

二、西班牙民族国家的创建

西班牙民族国家的形成是在一位伟大女性的推动下最终实现的。她是西班牙光复与统一的领导者，也是发现新大陆的幕后支持者；她是西班牙民族国家的建立者，也是这个民族辉煌的推动者和见证者。她就是伊莎贝拉女王（Isabella Ⅰ，1451—1504），抒写西班牙传奇的执笔者。

1451年4月22日，伊莎贝拉女王生于卡斯蒂利亚的阿维拉省（province of ávila）。她是卡斯蒂利亚国王胡安二世（John Ⅱ of Castile，1406—1454年在位）的第二位妻子伊莎贝拉所生。3岁时，胡安二世去世，其第一任妻子所生的亨利王子继位，称亨利四世（Enrique Ⅳ，1454—1474年在位）。自此，伊莎贝拉公主和她的胞弟阿方索王子随母亲隐居阿维拉的乡下，以图避开政治纷争。她的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因而有“疯女”之称。隐居期间，由于长年生活在幽暗的古堡里，病情加重，整日疯疯癫癫。年幼的伊莎贝拉公主不得不自童年开始就担负起照顾母亲和弟弟的责任，这样的经历磨炼了她坚毅的性格。渐渐长大后，身为公主的伊莎贝拉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她的老师主要来自于著名的萨拉曼卡大学，这所大学始建于1218年，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和最著名的学术中心之一。伊莎贝拉公主的成长经历使她异常早慧和坚韧，这些品质为她后来取得伟大成就奠定了基础。

伊莎贝拉本来与王位无缘，她的同父异母哥哥亨利四世年轻健康，即使意外可能夺去他的生命，但从王位继承顺序来说，在她的前面，还有亨利四世的女儿胡安娜（Juana）和胞弟阿方索王子。然而，命运之神最终还是选择了她，使她执掌了这个国家。

亨利四世是一位昏庸残暴的君王，被称为“无能者”（the Impotent）。他把朝政大权交给骄横的马奎斯·维莱纳，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卡斯蒂利亚人最仇恨的犹太富商贾塞夫；在对外战争中，他屡屡败于格拉纳达王国。亨利四世的统治弄得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全国民怨沸腾，国内贵族大多怀有反叛之心。反叛的贵族把伊莎贝拉公主的弟弟阿方索王子推到了政治漩涡之中。1468年，一帮大贵族联合起来，在布尔戈斯宣布废除亨利四世，拥立阿方索为王。阿方索派与亨利四世之间爆发持续的内战，格拉纳达王国的摩尔人借机突袭卡斯蒂利亚，一度将王国置于危机的边缘。

1468年7月，年仅15岁的阿方索突然暴卒，死因不详。在这种局面下，仅17岁的伊莎贝拉公主被阿方索派贵族推进了纷争。不过这位聪慧的少女并没有任由贵族们摆布，她悲痛地安葬了自己的弟弟之后，宣布自己不会助长国家的内战，而是充当阿方索派贵族与亨利四世之间的调停人。最终，双方在托洛斯·德·基桑多（Toros de Guisando）达成妥协，规定：双方停止内战，阿方索派贵族必须向亨利四世宣誓效忠；伊莎贝拉公主为合法的王位继承人。此外，由于伊莎贝拉作为王位继承人，其婚姻将决定王国的命运，因而和约还规定，国王不得干涉伊莎贝拉的婚姻，但其婚事需经其恩准。正是婚姻问题引起了新的纠纷。

亨利四世欲意把伊莎贝拉嫁给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而这位有主见的公主早已属意阿拉贡王国的斐迪南王子，两人通过鸿雁传书，私订了终身。经过阿拉贡老国王胡安二世和一对年轻人的共同努力，最终使亨利四世没能阻止这段姻缘。1469年10月19日，两人步入婚姻殿堂。两位王位继承人的结合，预示着一个强大统一的西班牙处于孕育之中。

1474年，亨利四世去世，伊莎贝拉继承了卡斯蒂利亚王位。摆在新登基的伊莎贝拉女王面前的敌人有三个：第一个是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他与亨利四世之女胡安娜订婚，对伊莎贝拉的王位构成极大的威胁；第二个是国内拥兵自重的贵族势力，亨利四世死后，南方诸省的贵族仍然顽固支持胡安娜，反对伊莎贝拉[2]；第三个则是据守南部的摩尔人王国——格拉纳达。只有击败这三个敌手，西班牙才能实现内部统一和外部主权，继而完成民族国家的创建。

1479年，斐迪南继承阿拉贡王位，两国合并，实现了西班牙的初步统一。[3]随后，伊莎贝拉与斐迪南开始着手解决他们的第一个敌人——阿方索五世对西班牙的威胁。夫妻二人率领两国联军与阿方索五世率领的葡萄牙军队在托罗（Toro）展开大决战。此役，葡萄牙人大败而归，伊莎贝拉的王位得以巩固。自此，伊莎贝拉女王迈开了创建王权领导的民族国家的第一步。

随后，他们把矛头指向国内的贵族。当时的西班牙，贵族拥兵自守，不听王室号令，时常掀起反叛，王国上下一片涣散。面对这种情况，在丈夫斐迪南的有力配合下，伊莎贝拉女王使用软硬两种手段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改革。一方面，她强化对地方贵族的控制，严禁贵族私建城堡，收回大量地产，削弱贵族实力；另一方面，伊莎贝拉自上而下重建国家管理体制和国家机器，削弱议会对王权的掣肘，加强对城市的控制。伊莎贝拉的改革取得巨大成功，大大巩固了西班牙初生民族国家的中央集权，使这个曾经分崩离析的王国形成了以王室为核心的统一体。[4]至此，伊莎贝拉女王实现了西班牙民族国家建立的第二步——内部统一。

摩尔人向西班牙双王投降

伊莎贝拉女王夫妇随后把矛头直指第三个对手——格拉纳达王国。伊比利亚半岛上绵延8个世纪的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较量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决战。格拉纳达王国位于伊比利亚半岛最南端的地中海沿岸，东西北三面都已被西班牙控制，虽然已是弹丸之地，但这个王国依靠地中海和格拉纳达城的艰险仍然非常顽强。格拉纳达城易守难攻，人口达25万，是当时欧洲最为繁华和文明的城市之一。此外，格拉纳达王国的摩尔骑士和弓箭手在战斗力方面也可谓独步欧洲。1481年，国王阿布·哈桑突袭西班牙城市扎哈拉（Zahara），伊莎贝拉夫妇派军攻占格拉纳达王国的要塞阿拉马城（Alhama），拉开了持续10年的格拉纳达战争（Granada War）。

在战争中，伊莎贝拉女王凸显了柔弱女性外表下令人叹服的坚毅。她亲率军队，与丈夫并肩站在前线。在围困格拉纳达城时，她发誓，“不攻下格拉纳达城，绝不换下战袍”。这种精神大大鼓舞了西班牙将士。1491年11月，格拉纳达王国末代国王穆罕默德十二世（Muhammad Ⅻ，1487—1492年在位）与西班牙达成协议，格拉纳达城投降，西班牙人答应保留这里的法律、宗教和风俗习惯。

1492年1月2日，伊莎贝拉女王脱下战袍，挽着丈夫进入格拉纳达。西班牙完成了统一，并实现了民族国家建立的第三个任务——消除外患，争得外部主权。至此，一个强大的新兴民族国家——西班牙出现在世界历史舞台上。它将在伊莎贝拉女王夫妇手中成长为一个开启海洋时代的海上强国和给被征服地区带去灾难的殖民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