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420年亨利王子组织的首支探险队沿非洲探航至1485年卡奥到达克罗斯角，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至少三代人为了这一事业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当然，葡萄牙人也得到了丰厚回报。他们从非洲海岸运回奴隶、黄金和象牙，在马德拉和亚速尔群岛上殖民，并建立种植园，但这些还远远不能满足葡萄牙人扩张的欲望和已经萌芽的商业资本主义精神。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继续向前，直到把船队开进阿拉伯人的“后院”——印度洋，并从富庶的东方带回黄金和香料。

一、错失“新大陆”

在讨论迪亚士那著名的航海发现之前，我们有必要提及一段令葡萄牙人追悔莫及的事情——错失哥伦布和新大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历史上的名气和地位比之迪亚士要大出许多。早在迪奥戈·卡奥第一次从刚果河探险归来后不久，哥伦布就向若奥二世推销他那看似异想天开的计划。他在国王面前自信满满、唾沫横飞。根据他的理论，葡萄牙大半个世纪沿着非洲西海岸探险的努力都是枉费功夫。他深信地球是圆的，这在当时的欧洲虽然已为许多有识之士所认可，但他认为从加那利群岛至亚洲最东端的日本只有2500多英里的见解还是让人不禁质疑。不过，哥伦布坚称只要得到葡萄牙国王的资助，就一定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向西航行到达东方，这样，葡萄牙人不仅可以从印度得到香料，还可以到达富庶的中国。

若奥二世把哥伦布的计划交给了他的顾问团进行论证。包括卡奥在内的顾问们经过缜密分析，得出一个科学、准确的结论：向西航行在理论上虽然可能抵达东方，但欧洲与亚洲之间的距离远远大于哥伦布的计算。[22]这个正确的判断使葡萄牙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时机，若奥二世拒绝了哥伦布，也因此错失了新大陆。不屈不挠的哥伦布最终在西班牙的支持下得以实施计划。茨威格评价道：“当那个吹牛的热那亚冒险家真的乘坐挂着西班牙国旗的船只，越过未知的海洋，经过5个星期的向西航行，并发现‘印度’[23]的消息传到里斯本王宫的时候，就像一块投进窗子的石块那样使人大吃一惊。”

错失新大陆发现机会的葡萄牙人总算在非洲探险方面得到弥补。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非洲大陆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葡萄牙人面前，从迪奥戈·卡奥等人的发现中，若奥二世似乎感觉到了胜利在望。不久，他派迪亚士为世人揭开了“世界尽头”的面纱，那个传说中泰坦巨人被流放的地方[24]。

二、发现“好望角”

迪亚士生于一个航海世家，家族中有多人曾效力于葡萄牙的航海探险事业。在巴托洛缪·迪亚士出生的前5年，即1445年，迪亚士家族中的一位著名人物迪尼斯·迪亚士（Dinis Dias）发现了塞内加尔河，并成功到达佛得角，这是亨利王子时代最伟大的航海成就之一。1487年7月，37岁的迪亚士接受若奥二世国王的委派，登上探险船，像他的先辈一样，肩负起为葡萄牙民族寻找出路的伟大使命，这一使命已使包括他的亲人在内的许多先人抛却了头颅，洒干了热血。国王给他的任务与之前所有探险家的任务如出一辙：一是继续向南航行，直到世界尽头，找到前往印度的新航路；二是寻找传说中的约翰王国，并与之建立基督教同盟。

与迪亚士同时出发的还有从陆路前往东方搜集情报的科维尔汉（Pero da Covilh?）。科维尔汉在1493年到达埃塞俄比亚，找到了传说中位于东方的基督教王国，但也打破了欧洲人寻找外援和同盟的最后希望。这个位于东非、信奉基督教的地区并非一个强大王国，而是由许多分裂的小国组成的弱小联盟，与之建立军事同盟的意义不大。不过，科维尔汉在东方搜集的情报对于达·伽马等航海家开辟新航路的实践具有重要指导价值。

迪亚士的船队由3艘帆船组成，2艘快帆船和1艘满载食物的供应船，卡奥带回的几个西非黑人也随船出发。从里斯本沿特茹河进入大西洋转南航行，一直到达卡奥留下纪念柱的克罗斯角。在前人航海纪录的指引下，船队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迪亚士把随船的黑人分散派往非洲大陆南北去寻找约翰王国。

在船队越过克罗斯角向南推进的过程中，大海变得不再平静。在南纬33度附近，一场海上风暴席卷了船队，补给船在风暴中与另外2艘船失去联系。在没有无线电的苍茫大海上，一旦脱离目力所及的范围也就意味着联系的中断。探险船在风暴中各自随风漂流，迪亚士和船员们唯有躲在船舱里向上帝祈祷早日风平浪静。

风暴一直持续了十天十夜才渐渐平息。船身不再剧烈地摇晃，阳光从船舱的缝隙照进来，船员们纷纷庆幸自己躲过了死神，兴奋地齐集到甲板上。眼前的大海又恢复了往昔的温柔，迪亚士看看爬满象鼻虫的腐烂变质的食物和几近干涸的淡水，叫起所有船员一起扬帆向东行驶。根据几十年来葡萄牙航海家留下的经验，在大海上只要向东行驶就一定能到达非洲海岸，但是，这一次他们向东行进了许多天也没有看到非洲大陆的踪影。船员们个个惶恐不安，迪亚士立在船头，看到一只海鸟从头顶掠过，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在风暴中的大海上飘**了太久，船只已经被风吹过了非洲最南端，经过几日的东行，他们已经航行在印度洋上了。于是，迪亚士向船员们大声宣布：我们绕过了非洲！

迪亚士命令船队向北行进，数天后他们终于再次看到了非洲大陆。不过，这次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非洲西海岸，而是东海岸。他们在一处港湾里看到了牧牛的土著人，于是将此地命名为“牧牛人湾”，即今南非的莫塞尔湾（Mossel Bay）。迪亚士沿着海岸继续北行，发现海岸线缓缓地转向了东北，迪亚士确信托勒密那幅广为流传的地图是错误的，印度洋并非是被陆地包围的内海，而是一片与大西洋相连的大洋。为这一伟大的发现备受鼓舞的迪亚士完全忘却了这一路上的危险与船队面临的缺水断粮的窘境。他鼓舞船员们继续前进，他知道印度就在北方，完成印度新航路的开辟是葡萄牙人大半个世纪以来梦寐以求的目标，如今，在他的指挥下，眼看就要实现了。

然而，命运似乎注定了迪亚士无法成为开启时代新篇章的那个人。他的船员们集体反对继续北上，并以罢工相威胁，他们认为目前的发现已经足够伟大了。无奈之下，迪亚士只得妥协，但他要求继续向北航行了一段。他们到达的最北端是大鱼河河口（Great Fish River），之后开始返航。当船头掉转的那一刻，迪亚士肯定不会料到，他将永远无法踏上印度的土地。

返航途中，船队经过一处距离他们遭遇风暴很近的一个巨大海角，为了纪念这次意外的发现，迪亚士将之命名为“风暴角”。葡萄牙历史学家巴若斯写道：“船员们惊异地凝望着这个隐藏了多少世纪的壮美岬角。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他们发现的不仅是一个突兀的海角，而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迪亚士在这里举行了庄严的纪念仪式，并竖立了一根纪念柱。

好望角

绕过这个海角后，他们意外地遇到了失散的补给船，船上尚有3名船员幸存。1488年底，船队回到葡萄牙。若奥二世国王亲切地接见了迪亚士，仔细地聆听了他传奇的航海经历，并将“风暴角”改名为“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盼望这个海角的发现能够带来美好的希望。[25]通过迪亚士的发现，葡萄牙人已经确信开辟印度新航路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并没有立即付诸实施。迪亚士的发现被作为国家机密保存起来，迪亚士这位伟大的航海家也被雪藏了起来。[26]葡萄牙人的这最后一步直到10年之后才迈开，但是率领舰队出航的人不再是迪亚士，而是达·伽马。

迪亚士对“好望角”的发现使得自亨利王子以来半个多世纪的非洲探险阶段完美终结。崎岖漫长的非洲大陆西部海岸线终于完美呈现在欧洲人面前，南部非洲神秘的面纱也掀起了一角。对于世界文明进程来说，黑色人种和南部非洲大陆真正地加入了人类文明整体发展的大舞台。同时，抛开西方人文明传播的冠冕说教，黑色人种灾难的血色历史也徐徐揭幕。

[1] 法兰西加洛林王朝的创建者矮子丕平（Pippin，751—768年在位）之父，查理大帝的祖父。

[2] C.E.Nowell，A History of Portugal，New York：D.Van Nostrand Co.，1952，p.6.

[3] C.E.Nowell，A History of Portugal，New York：D.Van Nostrand Co.，1952，p.7.

[4] 一说生于卡斯蒂利亚贵族之家，甚至是卡斯蒂利亚国王（Sancho Ⅳ，1284—1295年在位）的私生女。参见[葡]J.H.萨拉依瓦：《葡萄牙简史》，李均报、王全礼译，北京：中国展望出版社，1988年版，第79页。

[5] 这段“旷世绝恋”的一些细节在文学家、剧作家以及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可能被过度地演绎化了，甚至葡萄牙最伟大的诗人卡蒙斯在《卢济塔尼亚人之歌》中也以此为题创作了篇章。不过，这一爱情传奇的大体情节却无疑是真实的，即使是最严苛的历史学家也不得不肯定佩德罗一世对于茵内斯的痴情。参见C.E.Nowell，A History of Portugal，New York：D.Van Nostrand Co.，1952，pp.14-16.

[6] 根据中世纪基督教观念，私生子继位也即改朝换代。

[7] C.E.Nowell，A History of Portugal，New York：D.Van Nostrand Co.，1952，p.10.

[8] [美]斯蒂福夫：《达·伽马和其他葡萄牙探险家》，吕志士、马建成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5页。

[9] [葡]雅依梅·科尔特桑：《葡萄牙的发现》，邓兰珍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6年版，序言。

[10] [葡]雅依梅·科尔特桑：《葡萄牙的发现》第2卷，王华峰等译，第632页。

[11] 《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第3章第20节，引自[葡]路易斯·德·卡蒙斯：《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张维民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

[12] 传说中位于非洲的基督教王国。

[13] C.R.Beazley，Prince Henry the Navegator：the Hero of Portugal and of Modern Discovery，1394-1460，New York and London：The Knickerbocker Press，1911，p.171.

[14] 张箭：《地理大发现研究：15—17世纪》，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81页。

[15] C.R.Beazley，Prince Henry the Navegator：the Hero of Portugal and of Modern Discovery，1394-1460，New York and London：The Knickerbocker Press，1911，pp.308-310.

[16] [美]斯蒂福夫：《达·伽马和其他葡萄牙探险家》，吕志士、马建成译，第60～61页。

[17] [葡]雅依梅·科尔特桑：《葡萄牙的发现》，邓兰珍译，序言。

[18] 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使葡萄牙早期探险时代的大部分档案和文献毁于一旦。

[19] [美]斯蒂福夫：《达·伽马和其他葡萄牙探险家》，吕志士、马建成译，第63页。

[20] [美]斯蒂福夫：《达·伽马和其他葡萄牙探险家》，吕志士、马建成译，第66页。

[21] [美]斯蒂福夫：《达·伽马和其他葡萄牙探险家》，吕志士、马建成译，第68页。

[22] 实际为1万多英里，是哥伦布计算距离的4倍。

[23] 当时尚不知晓哥伦布发现的地方是新大陆，他一直坚信这是“印度”的一部分。

[24] 根据卡蒙斯的诗篇，很久很久以前，巨人亚当阿斯特（Adamastor）联合99个泰坦巨人反抗宙斯的统治，他试图用风暴攻取圣山——奥林匹斯，但没有成功。宙斯将巨人们埋葬在世界尽头的火山之下。亚当阿斯特的身体化为岩石，形成了好望角，周围海域上怒号的狂风和肆虐的雷暴是他游**的灵魂。对于任何靠近这一海域的人，他都会施以报复，用狂风巨浪将其淹没。迪亚士作为好望角的发现者，诅咒因此降临在他的头上。

[25] 有必要一提的是，好望角虽然声名远播，但它位于南纬34°21′，并非是许多人认为的非洲大陆的最南端。

[26] 关于迪亚士发现好望角后，葡萄牙没有立即派出船队去开辟印度新航路，个中原因众说纷纭。参见张箭：《地理大发现研究：15—17世纪》，第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