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英雄,
高贵的人民,
无畏的民族。
重新站起来吧,
不朽的人们!
在记忆的朦胧中
葡萄牙光彩熠熠。
……
葡萄牙的国歌告诉人们,六百年前,葡萄牙人曾开始海上征伐。
一、“航海王”亨利
阿维斯王朝建立后,葡萄牙人没有停下脚步。作为一个小国,强敌环伺,葡萄牙选择了对外扩张的道路。但是,哪里是葡萄牙的未来成为考验葡萄牙统治者政治智慧的问题。此时伊比利亚的收复失地运动虽然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但摩尔人仍然顽强抵抗。作为天主教王国,葡萄牙的首要事业仍然是反摩尔人。进攻北非摩尔人的军事重镇休达(Ceuta)是葡萄牙开启海外扩张事业的第一步。在这次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军事行动中,一位年轻的王子初次崭露头角。他就是葡萄牙海外扩张事业的开拓者——亨利王子。
亨利王子于1394年出生在波尔图的葡萄牙王宫。根据葡萄牙编年史家戈姆斯的记载,亨利王子出生那晚,一位自称精通星象的牧师对若奥一世说,王子陛下必将进行伟大而高贵的征伐,发现他人无法看到的神秘的东西。[8]亨利王子的母亲是英国摄政王兰开斯特公爵的女儿菲利芭(Philippa of Lancaster,1359—1415)。这位来自英格兰的贵族小姐为若奥一世生了3个儿子,亨利王子是其中最小的一个。菲利芭知书达礼,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她的言传身教之下,亨利王子成为一位儒雅而不失刚毅、信仰虔诚的天主教教徒。一些史家在讲到亨利王子时总是强调其英国血统的重要性,但这种带有种族歧视的论调遭到葡萄牙历史学家雅依梅·科尔特桑的反驳。他说:“一个人的功绩在很大程度上应归于他所属的群体……而北欧某个高等民族的枝杈嫁接到葡萄牙结实的树干上,从本质上说他是航海民族的代表,这个民族是葡萄牙,但绝不代表那个自大的民族。”[9]
1415年,亨利王子21岁时,若奥一世任命他为葡萄牙舰队司令,远征北非军事和商业重镇休达。这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它标志着葡萄牙海外扩张的开始,许多历史学家将这一事件作为大航海时代开始的标志。对于亨利王子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这一战,亨利王子发挥出了出色的军事才能,葡萄牙以伤亡8人的代价攻下休达城,随后,亨利王子被若奥一世封为骑士。休达城直到1668年前一直是葡萄牙对抗摩尔人的桥头堡和在非洲扩张的前哨阵地。
回国后,亨利王子被任命为天主教骑士团统领,南部阿尔加维省的总督,这一成果使亨利王子获得了政治资本,并且具备了后来他从事伟大探险的物质基础。正是由于实力的壮大,他被迫卷入了两位兄长(杜阿尔特和佩德罗)的王位继承权之争。亨利王子深知政治上的斗争可以使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他为了躲避两派的拉拢而闭门不出,和他交往最多的是一批闯世界的探险家们。他最喜欢听这些走南闯北的冒险家讲述奇异的海外经历。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亨利王子开始痴迷于航海探险事业,他渴望的是他所生活、所熟悉的世界以外的东西。这些探险家还为他搜集了一批航海图和探险书籍,很可能其中有希罗多德的著作,从而了解了有关非洲大陆真实情况的记录,根据希罗多德的观点:“除去和亚细亚接壤的地方之外,利比亚(非洲)的各方面都是由海环绕着的”,并且他还记载了关于腓尼基环航非洲的传说。
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独善其身是困难的。1419年亨利王子决定离开暗潮汹涌的宫廷,前往阿尔加维省从事一项新的事业。他在萨格里什(Sagres,今圣维森特角)建立了一所航海学校,并四处网罗科学家、地理学家、天文学家、工程师和探险家在这里研究航海和探险。
伟大的航海时代正是从这里开启的。在今天里斯本西郊的特茹河口,矗立着为纪念亨利王子逝世500周年(1960)而建立的大航海纪念碑。船形纪念碑的船首位置,亨利王子一手托着用于航海的三桅帆船,一手拿着航海图,目光朝向一望无际的大西洋。达·伽马、麦哲伦等伟大的航海家矗立在他的身后。史家科尔特桑评价道:亨利王子“点燃了发现的精神,并把自己的**传达给了整个民族”[10]。
里斯本航海纪念碑
1420年,亨利王子的首支探险队出发。在那个收复失地运动如火如荼的时代,反摩尔人的事业与探险事业是不可分割的。卡蒙斯在他的著名诗篇《卢济塔尼亚人之歌》中写道:“卢济塔尼亚王国岿然屹立,仿佛整个欧洲之巅,这里是陆地的终端,大洋的起始,太阳神每天到海里休息。公正的上帝要它打响,对邪恶的摩尔人的战役。把他们彻底驱逐,即使到炎热的非洲也不容他们喘息。”[11]探险队沿非洲海岸南下,目标是越过撒哈拉海岸的博哈多尔角到几内亚,寻找传说中的约翰王国[12],并与之建立基督教联盟来共同对抗摩尔人。启航不久,探险船遇到逆风而被吹离了航向,船员们意外发现了圣港岛。
探险队将这一发现汇报给了亨利王子,王子立即组织了殖民队伍前去。不过,在这个人类文明以外的荒岛上,人类却败给了温顺的兔子。其实,这里本没有兔子,而是殖民者随行有一只怀孕的母兔。这只兔子在这片没有天敌的世外桃源充分发挥了强大的繁殖能力,完全改变了岛上的生态系统。殖民者赖以维持生计的农作物还没有长出果实就已被兔子们吃光了。最终,兔子成了岛上的真正主人,而人类被赶走了。殖民者转移到20千米外的马德拉岛。在这个丰饶的岛上,殖民者们最终定居下来,建立了葡萄牙的第一个海外殖民地。马德拉岛有充分的阳光和淡水,这里不仅适合人类生存,也适合农业发展。殖民者在这里大面积种植葡萄和甘蔗等经济作物,并很快建立了配套的葡萄酒酿造和蔗糖生产工场,使这里迅速繁荣起来。殖民开发的成功一方面鼓舞了葡萄牙人的探险热情,一方面也为海外继续探险找到了一个坚实落脚点。
亚速尔群岛(Azores Islands)的发现与殖民也是在亨利王子的主持下进行的。1427年,迪奥戈·德·西尔维斯(Diogo de Silves)奉亨利王子之命率领探险队发现这里,随后,亨利王子在国内组织了庞大的殖民队伍前去。亚速尔群岛距离葡萄牙海岸约1450千米,几乎相当于葡萄牙到美洲大陆距离的1/3,因而,这里成为后来欧洲航海家往来欧美非三大洲的中转站。
马德拉群岛和亚速尔群岛的殖民开发大大鼓舞了葡萄牙人的探险热情。1433年,若奥大帝逝世,亨利的长兄杜阿尔特继位。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国王的鼎力支持都是亨利王子的航海事业能够进行的前提和保证。
亨利王子的下一个目标是征服被称为“死亡之角”的博哈多尔角。根据古老的传说,博哈多尔角海岸上布满厚厚的盐层,牛拉的犁也无法犁动,而且只要人类跨过这里,就会立刻变成黑人。[13]在当时流传的阿拉伯地图上,博哈多尔角以南画着一只从大海里伸出来的魔鬼之手,意指谁越过这个海角谁就会被大海吞噬。对于完成这一使命的人选,亨利选择了自己的侍从、孔武有力又胆识过人的吉尔·艾阿尼斯。亨利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沿非洲海岸一直向前。艾阿尼斯的第一次出航辜负了亨利的期待。1434年,艾阿尼斯再次出航,最终登上了博哈多尔角以南的海岸。据说,当他看到自己映在海水中的倒影时,大惊失色,因为海水倒影中的他真的变成了“黑人”。不过,在捧起海水洗净饱经风沙侵蚀的脸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除了一脸浓密的胡子外,皮肤还是白色的。船员们面面相觑,不禁大笑起来。艾阿尼斯沿海岸进行了考察,发现从这个海角往南的土著人确实都是黑人。事实上,他们确实已经航行在非洲(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海岸线了。由于功勋卓著,艾阿尼斯回国后被封为骑士。他成为葡萄牙新时代骑士的代表,相较于欧洲封建骑士,战马变成了探险船,驰骋的陆地变成了海洋。次年,亨利又派艾阿尼斯出海。探险队再次越过博哈多尔角,并收集到几千张珍贵的海豹皮,为葡萄牙开启了有利可图的非洲贸易。
正在非洲探险有条不紊地开展之时,杜阿尔特国王于1438年去世,葡萄牙宫廷斗争加剧,拥有独特地位和影响力的亨利王子被迫再次卷入政治斗争,探险活动也一度中断,直到1441年,探险事业才重新恢复。这一年,他派出的探险队到达了布朗角(Cape Blanc),即今毛里塔尼亚的努瓦迪布角(Nouadhibou),并带回12个非洲黑人。这些黑人体格健壮,吃苦耐劳,被卖到奴隶市场后受到欢迎。此后,前往非洲掠夺黑人并运回葡萄牙贩卖成了经常性的活动,由此开启了罪恶的、长达四百年的奴隶贸易。这一事实给亨利王子的光辉形象上洒了一摊浓重的墨迹。根据史料记载,仅在1444年的一次探险中,亨利的探险队就带回来235名黑人,并卖为奴隶。
亨利王子的探险给葡萄牙人带来了丰厚的物质回报。非洲西海岸成了葡萄牙人的后院和财富之源。1448年,亨利在布朗角的阿尔金岛(Arguin Island)建立堡垒,作为航海探险和贸易的中转站。同年,葡萄牙爆发内乱,探险事业再度中断。内乱的原因是羽翼丰满的阿方索五世以叛逆罪处决了其叔父摄政王佩德罗。曾试图挽救兄长的亨利受到牵连,阿方索五世一度拒绝支持探险事业。直至1456年,政治局势缓和,亨利王子才重新回到探险事业中来。这一年,迪斯尼·迪亚士率领的探险队发现了佛得角群岛。
不幸的是,亨利王子在1458年以64岁高龄率军出征,虽然成功地占领了北非重镇丹吉尔,却因为鞍马劳顿病倒了。1460年,亨利王子病逝于萨格里什。这一年他的探险队到达了塞拉利昂(Sierra Leone)海岸。巧合的是,这一年,达·伽马出生在葡萄牙的希尼斯(Sines)城。
亨利王子虽然一生都没有亲自乘船远洋航行,但他却被后世称为“航海家”,正是在他的努力下,地理探险和发现“成为一门艺术和科学”[14],成为一项有组织、有计划的事业。在他生活的时代,欧洲仍然处于未苏醒的时代,而唤醒这个巨人的,正是这个给葡萄牙人留下精密的探险计划、丰富的航海经验和优秀的水手的人。[15]正如美国学者斯蒂福夫所说:“他开创了欧洲海上探险最伟大的时代,推动着葡萄牙迈出了欧洲的大门。”[16]
手捧航船、凝望远方的亨利王子
许多历史学家饶有兴致地探讨亨利王子的一生。他既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权力和婚姻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东西。正如他在给其兄杜阿尔特国王的信中所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逝去的每一天,不过就是吃、喝、睡、唱、笑、看、听、有女人陪伴、结婚、聊天、指责以及其他所有令人疲倦和沉沦的事。最终老年人的怪癖和痛苦折磨着他们,直到死亡为止。”他对人生的参悟如此深刻,或许也正因此,他一生未婚。葡萄牙历史学家雅依梅·科尔特桑对亨利王子的描述或许最为精准,他说:“亨利王子既是文艺复兴时期未来的有文化的商人,又是受反穆斯林的宗教信仰支配的已过时的中世纪式的十字军战士,历史很看重这两种人格。”[17]正是这两种人格推动了他在扩大葡萄牙民族利益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二、非洲探险的推进
亨利王子组织的每次探险都进行了详细备案,这些探险资料被当作葡萄牙的最高机密保存,只有即将出海执行探险任务的船长才可以获准阅读。[18]这些记载着葡萄牙水手冒着被大海吞噬的危险得到的资料为葡萄牙人的成功打下了坚实基础。
亨利王子去世后,阿方索五世将葡萄牙的探险事业及在非洲的贸易交给了一位商人冒险家费尔南多·戈姆斯(Fernando Gomes)。1469年,国王与戈姆斯达成了一项期限为5年的协议:戈姆斯同意每年与国王分享商业利润,国王则许诺禁止其他任何人在非洲西海岸进行商业活动,同时,戈姆斯还允诺从塞拉利昂开始,以每年100里格(约300~400英里)的速度在非洲沿岸为葡萄牙拓展新领地。正是这项条款保证了葡萄牙探险事业的延续,并使戈姆斯这位唯利是图的商人踏入探险家的行列。
戈姆斯出色地完成了协议的内容,他派出的船队在1474年越过了赤道。5年的时间,戈姆斯的探险队为葡萄牙沿非洲西海岸推进了约2000英里长的海岸线,等于亨利王子的探险队40年探险的长度。[19]当然,作为商人,他的主要目的仍是获取商业利益。他的商队发现了象牙海岸、黄金海岸和奴隶海岸,从而得以大规模地掠夺非洲的象牙、黄金和奴隶,而且探险队还在贝宁地区发现了胡椒,虽然其质量比东方的同类产品逊色许多,但仍是君士坦丁堡陷落以来欧洲消费者们的一大福音。戈姆斯的商队还在非洲海岸建立起了许多殖民据点,繁荣的海外贸易为戈姆斯本人和葡萄牙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推动了向葡萄牙海上贸易帝国前进的脚步。
1474年,合约到期后,阿方索五世没有续约,而是把贸易和探险垄断权给予了自己的儿子,即后来的若奥二世(Jo?o Ⅱ,1481—1495年在位)。若奥二世对航海探险与海外贸易有着深厚的兴趣,他深知葡萄牙的未来就在海上。若奥“把非洲西部事务置于优先考虑地位”,制订了具体的计划和任务,主要包括以下几点:大力发展非洲西海岸的贸易;进行环非洲大陆的航行;开展与印度的贸易;建立一个海外葡萄牙帝国;寻找传说中的约翰王国。[20]
若奥二世继位后,与亨利王子一样,也建立了一个集合了各个行业精英的探险顾问团队——“荣塔”(Junta)。正是在这个幕后团队的帮助下,葡萄牙开辟新航路的事业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迪奥戈·卡奥(Diogo C?o,1450—?)是若奥二世最信任的探险家之一,他出身于航海世家,为人坚毅果敢、富于冒险精神。1482年6月,若奥二世派他继续沿着非洲海岸向南航行。卡奥越过赤道,一直向南航行。赤道附近的酷热和逆风使船员们尝尽了苦头,海岸线蜿蜒曲折,悬崖峭壁林立,而且海水极浅,船只不得不远离岸边以防搁浅。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他们航行了许多个日夜。一天,卡奥发现远方有一处巨大的海湾,他命令探险船向海岸的方向行驶,然而,越接近岸边,水流逆向推动船只的感觉越明显,于是他命船员从海里提起一桶水,这水并不是咸的,因而卡奥断定这是一个巨大河流的入海口。他派一只探险船小心翼翼地溯河而上,果然发现这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即非洲仅次于尼罗河的第二大河——刚果河。河水非常清澈,可以看到水中嬉游的鲤鱼,两岸被雨林覆盖,不断有好奇的土著黑人从林子中探出头警惕地望着葡萄牙人。为了纪念这次发现,他在河口竖起葡萄牙探航西非海岸以来第一根“帕德劳”(padr?o)纪念石柱。数百年之后,这个石柱上的文字依旧清晰可辨。上面刻着:“耶稣基督诞生1482年,最优秀、最安详、最有权威的葡萄牙若奥国王命令其臣子迪奥戈·卡奥来到此地并立此柱。”[21]
卡奥在刚果河口一带进行了长期的停驻,他摆出友好的姿态,与当地的土著黑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在你来我往之间,他们还学会了交流。卡奥得知在深入非洲大陆的内地、刚果河的上游有一个强大的王国。卡奥把刚果王国误认为是传说中的约翰王国。他派一艘探险船沿河去寻找这个王国,自己则继续沿海岸南行。这次航行最远到达今安哥拉的圣玛丽亚角。在回到刚果河口时,他将4名当地土著人带上船,并于1484年春返回了葡萄牙。他的探险在葡萄牙引起了轰动。卡奥的航行为葡萄牙的非洲探险增加了一千多英里的海岸线,并且发现了一条通往非洲内陆的巨大河流。那4名土著也受到礼遇,他们被当作约翰王国的使者。
1485年,若奥二世再次派卡奥率领3艘船组成的探险队出海,目的是让他继续南行绕过非洲。不过,历史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许多的故事只有一个清晰的开头却找不到它的结局。这次航行中关于卡奥的去向和生死成为一个难解之谜,现存文献中关于这次航行的具体记载几乎是一片空白,卡奥的探险失之于史了。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次航行到达的最南端至少是圣玛丽亚角以南700英里的地方,即克罗斯角(Cape Cross),因为数百年后,这里依旧竖立着卡奥留下的帕德劳石柱。至于卡奥有没有继续南行,已无可考。克罗斯角位于南纬22度,距离“世界尽头”——好望角(南纬34度21分)只有约12个纬度了。他把这份荣耀留给了巴托洛缪·迪亚士(Bartholomew Diaz,1450—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