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秋君毅先生终于学成归国了,来到了当时政治中心的北京。虽然清廷已被推翻,政体已为民国,但是在现实面前,全国仍处于四分五裂的军阀统治之下,官场仍弥漫着贪污腐化的浊流,从哪里去建立“民主法制”?先生的一腔热忱无从施展,内心不仅失去了初归国时那种欲有一番作为的兴致,还隐隐地泛起了沉痛的失望。在毕业前一年,他就与帝大同学王兆荣(字宏实,四川秀山人)、陈启修(字豹隐,四川三台人)等组织丙辰学社,并筹办《学艺》杂志,经常翻译日、德小说,并撰写了不少的时论和诗词在上面发表。回国之后,君毅先生又竭力促成《学艺》在国内正式出版发行。面对目睹的种种弊端,他写出了《试论今日白种人的天下》一文,大声疾呼:
国人必须奋发图强,只要中国努力刷新政治,振兴教育、实业,亦可立足世界,不至久落欧美之后。试看全球,岂容白种人独步天下!
然而北洋军阀政府统治下的中国,与在清皇朝统治时并没什么不同。虽为时不长,但君毅先生已深刻认识到官僚政治对中国的严重危害,历来士人读书的目的都在于做官,做了官不悉民情空谈治国,凭一己之臆想发号施令,甚至倒行逆施,贻害苍生;或因人设位,官署林立,叠梁架屋,尸位素餐;或持偏见,各立门户,置国家人民利益于不顾,只谋取个人及小集团的私利;或明知当政者的决策错误,却唯唯诺诺,以保个人禄位;甚至蝇营狗苟,利用权势贪污舞弊,坑害人民。而这种“升官发财”却成为官场中人人所艳羡追逐的目标。当时他写给吴虞的信中曾说:
初到此间,万物皆有沉寂之感,而人事则有不安之象。……作伪偷惰,无收拾事物之气力。满人之亡,亡于驻防饱食无事,故能力消亡。中国之衰,似源于政治之腐败,而尤以作官为最甚。一行作官,则利益多而劳力少。中国之最能销磨能力而利益最多者无如作官,且无须能力,故天下趋之若鹜。于是社会日益堕落,而国事遂败坏于冥冥之中矣。
他目击时政腐败,正气不伸,当时的确给他精神上巨大的压力,不但促成他成为一个针砭官僚政治的实践者;也看清了此时侈谈推行“民主法制”无疑是不现实的,终于寻求到了:只有寄希望于青年,寄希望于教育,只有由培养出大批得力人才,才能担当起改造社会,振兴国运的重任的答案。
君毅先生后来又曾到英、德两国游学考察,广识政要,并不是他没有机会条件去步入官僚行列;如其后四川军政当局,有当时的讨贼联军总司令熊克武欲聘为高等顾问,省军务督理杨森欲延请为教育厅长,俱被先生辞谢。并且在后来的年代里,也曾有过被推上段祺瑞执政府的法制局参事、国民党政府交通部芜湖船政处长等职位短暂经历;但他从未认为那是自己人生的定位,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便退回到清苦的教育岗位上,耻于去作唯利是图的官僚。1917年9月先生就任北京政法专门学校教授,并兼任北京大学特约讲师,稍后,还兼任法专校的教务长。从此,吴君毅便从事高等政法教育,终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