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代人之三吴水利论(1 / 1)

三吴水论,前史轶之,入宋始有言之者,范仲淹倡修围、浚河、置闸三者不可缺一之论。

景祐中,范仲淹言:“修围、浚河、置闸,缺一不可。盖浦港利用浚,海港利用闸,圩岸利坚厚也。”(《读史方舆纪要》卷一九)

后人大抵祖述之。

政和六年,户曹赵霖上言三说:“一曰开治浦,二曰置闸启闭,三曰筑圩裹田,三者缺一不可。”……元大德八年,海道千夫长任仁发言:“……大抵治水有三:港必深阔,筑围岸必高厚,置闸窦必多广。”(《读史方舆纪要》卷一九)

明代言者益众,总约其要,曰杀上流,曰决下流,曰贯通下流,曰筑圩作堰,曰置闸防沙。

案水利之说不一,而总其要,不过三四端而已。其曰复漂阳之五堰,杭州之长河堰,常州之望亭堰,务使水不入于太湖者,此杀其上流之说也。其曰开吴淞江、刘家河、白茆、七丫诸浦,使水或南或北,并入于海,此决其下流之说也。于江河之旁,各仿古人之迹,分为塘浦,是又于下流而贯通之也。筑圩岸以围田,作堰以防水,使之毕归于塘浦,而东去之水,自然满盈迅疾,所以为内之势也。置闸以限海水之至,使沙不入而水易出,所以为外之防也。是数者尽之矣。(《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一五)

与仲淹之说,出入盖寡。今取明人之专学而较详赡者,揭述于后焉。金藻华亭人,撰《三江水利论》,陈治水之道六事,而以任委得人为要。

治水之道有六:曰探本源也,顺形势也,正纲领也,循次序也,均财力也,勤省视也,所以行之者有一,曰任得人而已。(《三江水利论》)

修治圩岸沟洫,当在开江置闸之先,而治圩岸又应前于沟洫。

昔人以开江、围岸、置闸为第一义,又以河道、田围二事,兼修不可偏废,此皆至当之论。后人祖之者,率多以开江为务,而圩岸沟洫,漫不知省。臣愚以为江固当开,闸固当置;然圩岸沟洫,又在开江置闸之先,而圩岸又当先于沟洫也。……臣愚以为必如是,然后财无空废,人无徒劳,时无虚度,河成而两旁为田,虽有骤雨,亦难冲塞矣。(《三江水利论》)

后沟洫浦渎既通,寻东江旧迹,以正东南之纲领;开淞江首尾,以正东西之纲领;开娄江之昆山塘,至于吴县胥塘,以正东北之纲领。

若其沟洫既深,浦渎既通,然后寻东江之旧迹,以正东南之纲领,而淀湖所受急水港以来之水,与夫陈湖所接白蚬江之水,皆得以达于东南以入海,则黄浦之势可分,而千墩浦等水,不横冲于松江,而松江可通矣。又开淞江之首尾,以正东西之纲领,则黄浦之势可分,而跄口既通,吴江石窦增多,而淞江可以不塞矣。又开娄江之崑山塘,以至吴县胥塘,另接太湖之口,添置石窦,则新洋江之潮势可分,而不使横冲淞江,而东北之纲领又正矣。(《三江水利论》)

纲领既正,乃循江南地势,引导太湖四周之水,使各得其所,斯即金氏顺形势之说也。

三江既通,则太湖东之形势顺矣。然后寻漕泾入海之闸河,金山卫入海之闸河,海盐县入海之闸河,以泄嘉兴、秀水塘等处以来湖、杭之水,而谓之南条者,则太湖南之形势顺矣。疏江陵下港等河,常熟白茆等港,复常州运河斗门一十四处,走泄夹苎等渎,筑堤管水以入江,而谓之北条者,则太湖北之形势顺矣。修溧阳之五堰,疏宜兴之百渎,则太湖西之形势又顺矣。四面高乡,皆置石闸,以石阖辟,不使其反而趋内,则高低之形势又顺矣。(《三江水利论》)

嘉靖中,常熟薛尚志著《邑水论》,以复五堰,开百渎,凿吴江,为东南治水之经。

治水者,必复溧阳之五堰,使三州之水,不得东注于太湖;开宜兴之百渎,引荆溪之水,以入于江;凿吴江茭芦之地使深阔,以泄太湖之水,散入淀山、阳城、昆承等湖,大石屯等浦,以泄淀山湖之水,由吴淞江以入于海;开盐铁、七浦等塘,泄阳城湖之水,以达于江;开白茆港、白鱼洪、鲇鱼口,以泄昆承湖之水,以注诸江,此东南治水之经也。(《常熟水论序》)

与其时胡体乾所上治水策,议论大体相同。

嘉靖……二十四年……初胡体乾按吴,以松江泛溢,进六策:曰开、曰浚湖、曰杀土流之势、曰决下流之壑、曰排涨沙、曰立治田之规。(《明史·河渠志》)

所谓正源治流者是也。

复五堰以障三州之漫,开百渎以杀荆溪之**,所以正其源也;凿吴江淀淤,以导太湖之潴,治通江各浦,以宣诸湖之停,所以治其流也。(《常熟水论》)

昆山归有光有《三吴水利录》之作,谓古者吴淞江最为深阔。

元泰定二年都水监任仁发……称古者江狭处,犹广二里,然二里、即江之湮已久矣。自宋元嘉中滬渎已壅噎,至此何啻千年?郏氏云:“吴淞古道,可敌千浦。”又江旁纵浦,郏氏自言小时犹见其阔二十五丈,则江之广可知。……余家安亭,在淞江上,求所谓安亭江者,了不可见;而江南有大盈浦,北有顾浦,土人亦有三江口之称。江口有渡,问之百岁老人云:“往时南北渡,一日往来仅一二回。”可知古江之广也。(《震川集》卷三《水利后论》)

足纳太湖东驶之水,后世江流湮塞,只宜从其湮塞而治之,不可别求他道。

议者不寻其本,沿流逐末,取目前之小快,别凿港浦,以求一时之利,而淞江之势日失,所以沿至今日,仅与支流无辨,或至指大于股,海口遂至湮塞,此岂非治水之过欤?……夫以江之湮塞,宜从其湮塞而治之;不此之务,而别求他道,所以治之愈力,而失之愈远矣。(《震川集》卷三《水利论》)

且力诋截西水壅太湖上流之非。

宜兴单锷[7]著书,为苏子瞻所称,然欲修五堰,开夹苎千渎,以截西来之水,使不入太湖;殊不知扬州薮泽,天所以潴东南之水也,今以人力遏之。夫水为民之害,亦为民之利;就使太湖干枯,于民岂为利哉?(《震川集》卷三《水利论》)

单锷……欲截西水入扬子江上流,工绪支离,未得要领。扬州薮泽曰具区,其川三江。盖泽患其不潴,而川患其不流也,今不专力于淞江,而欲涸其源,是犹恶腹之胀,不求其通利,徒闭其口而夺之食,岂理也哉!(《震川集》卷入《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论今年水灾事宜书》)

独主大开淞江。

余以为治吴之水,宜专力于淞江,淞江既治,则太湖之水东下,而余水不劳余力矣。(《震川集》卷三《水利论》)

吴淞江为三吴水道之咽喉,此而不治,为吾民之害未有已也。先时言水利者,不知本原,苟循目前修一港一浦以塞责而已。必欲自源而委,非开吴淞江不可。开吴淞江则昆山、嘉定、青浦之田可垦矣。(《震川集》卷八《论三区赋役水利书》)

盖下流多壅,水欲寻道而去,其势如此。不得其道,则弥漫横暴而不制,以此见淞江之不可不开也。淞江开,则自嘉定、上海三百里内之水,则东南向而流矣。(《震川集》卷八《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论今年水灾事宜书》)

复禹故迹。

然治淞江,必令深阔,水势洪壮,与扬子江埒,而后可以言复禹之迹也。(《震川集》卷三《水利论》)

盖以一江泄水,力全气壮,始难淤也。

诚以一江泄太湖之水,力全则气壮,故水驶而常流;力分则气弱,故水缓而易淤也。此禹时之江,所以能使震泽底定;而后世之江,所以展开屡塞也。(《震川集》卷八《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论今年水灾事宜书》)

以上诸论,虽各执一理,以相是非,然有光居安亭,于淞江形势脉络,最为明晰,持论能立其大,故亭林顾氏特别诩为卓越也。

按水利之说不一……而归氏之论,尤为卓越,故著之篇终,以俟有王者作权于时而行之,以为东南万世之利焉。(《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