唃厮啰曾娶三房妻子,前二妻都是李立遵的女儿,生瞎毡和磨角毡。第三妻乔氏,生董毡。乔氏美丽而多智,居历精城[38],有部众六七万人,号令严明,为众所惮服。李立遵死李氏失宠,出家为尼,被安置在廓州,子瞎毡也遭禁锢;磨角毡奔据宗哥,形成为一支独立势力。磨角毡死,众部立其子瞎撒欺丁,孤弱不能自立,仍然依附唃厮啰。后瞎毡逃命龛谷(今甘肃榆中县境);瞎毡死,由长子木征继统部众,移居河州,也是一支独立势力。
唃厮啰钟爱少子董毡;唃厮啰死,董毡继承了他的权力,统治着今青海省东部黄河以北地区,仍以青唐城为首府。宋朝授他为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西夏进攻宋朝环、庆二州,董毡乘虚遣兵深入夏境讨击,大有虏获,受到宋朝的嘉奖[39]。这时宋任王安石为宰相,实行变法,争取富强。王韶建议经略河湟以断西夏右臂[40],得到王安石大力支持,负责主持经营,颇著成效;熙宁四年(1071年)招抚了吐蕃部落大首领俞龙珂,他率领12万口附宋,相继归附的小部落又近20万口,宋朝疆土便拓展了1200里[41]。次年秋季宋军发动了进攻吐蕃部落的战役,夺取了武胜城,置镇洮军,改名熙州,并创设熙河路,作为向河、岷进军的战略基地。熙宁六年(1073年)宋军进攻木征[42]所据守的河州,木征迎击,战败,宋军占领了河州。不久,木征陷河州,自出尾击宋军,为王韶所破,复取河州。在本年秋冬之际,王韶又率兵从河州出发,“连拔宕(今甘肃宕昌)、岷(今甘肃临潭)二州,迭(今甘肃迭部)、洮(今甘肃岷县)羌酋皆以城附”[43]。这次战役,“军行凡五十有四日,涉千八百里,复州五,辟地自临江寨至安乡城东西千里,斩首三千余级,获牛羊马以数万计”[44]。“于是西直黄河,南通巴蜀,北接皋兰,幅员逾二千里。”[45]
这次宋朝对吐蕃用兵的大胜利,不能不使董毡产生“唇亡齿寒”之感。他除派部将攻打河州一带外,并一变旧态和西夏修好。西夏梁太后以秉常妹嫁董毡子蔺逋叱,宋神宗担心董夏联合,设法阻止,没有成功[46]。西夏派出援兵助战,吐蕃部落声势复振,鬼章败死宋将景思立于踏白城(在河州北),木征也聚兵围攻河州。宋军处境陷于危急,王韶由宋京返前线,采取阻击敌援的战略,“直叩定羌城,破结河族,断夏国通路,进临宁河,分命偏将入南山,木征知援绝,拔寨去”[47]。木征累败穷蹙,遂率首领80余人赴军门乞降。木征被俘送宋京,改姓名为赵思宗。宋朝新设熙河洮岷路,扩大了边面。
董毡死,由养子阿里骨继掌权力。董毡死年,《宋史·哲宗纪》和《宋史·吐蕃传》都记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是错误的。阿里骨的继位一幕,也令人感到十分蹊跷,有辨析的必要。《宋史·吐蕃传》说:
阿里骨本于阗人,少从其母给事董毡,故养为子。元丰兰州之战最有功。自肃州团练使进防御使,董毡病革,召诸酋领至青唐,谓曰:“吾一子已死,惟阿里骨母尝事我,我视之如子,今将以种落付之,何如?”诸酋听命。
把这段文字和下引《长编》卷三四○所载的记述一比,显然有很大的差异:
元丰六年冬十月……董毡死,阿里骨继立。阿里骨于阗人,非唃氏后,其母章穆瞎卜,尝事董毡,因养阿里骨为子。既而董毡得风痹病,卧帐内,委政事于阿里骨,甚亲信之。阿里骨又得幸于董毡妻乔氏,内外威服,遂谋篡夺。董毡先有子欺丁,夏人及回鹘皆以女妻焉。欺丁性轻佻,好易服微行。阿里骨阴使人贼杀欺丁。及董毡死,阿里骨与乔氏匿丧,出令如它日,悉召诸族首领至青唐城,矫董毡之命曰:“吾一子已死,惟阿里骨母尝事我,今当以种落付阿里骨。”仍厚赂大酋鬼章、温溪心等,于是诸族首领共立阿里骨为董毡嗣。阿里骨并取欺丁二妻为己妻,以母事董毡妻契丹公主,其贡朝廷犹如董毡在日,未遽以丧告。
《长编》告诉我们一些很重要的史实:第一,董毡的独子欺丁(全名作欺丁磨毡苏南蔺逋叱)是被阿里骨派人暗杀的;第二,阿里骨是玩弄了种种阴谋手段才得继位的;第三,阿里骨对董毡之死,匿不报丧,达两年之久。
董毡死于元丰六年(1083年)而不死于元祐元年(1086年),这在《长编》丰富翔实的史料里还可以找到不少佐证。例如元丰七年六月宋神宗就曾手诏熙河路统帅李宪(宦官),说已知道董毡死亡,要他查明奏报“今继立者为谁?”[52]元祐二年二月九日,阿里骨所派使人到达宋京,始带来“董毡文字,称病且死,其藩族国土事,已令男阿里骨管勾”。还有阿里骨具名的一件,“称董毡已死,今代父王主蕃族进奉事”。李焘在这段记事后,有几句说明:“先是,阿里骨既代董毡领青唐事,然犹不敢以承袭告……及是,逾二年矣。因阿里骨来告,随加爵命。”[53]为什么拖延这么久,阿里骨不敢以承袭告呢?当然是青唐统治集团内部有激烈斗争。当时的苏轼就评论过这件事说:“阿里骨,董毡之贼也。挟契丹公主弑其君之二妻。董毡死,匿丧不发,逾年众定,乃诈称嗣子,伪为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请于朝。”[54]
阿里骨在青唐政权中是第二号人物,宋神宗称其势位“在羌中居鬼章之右”[55]。他在夺权胜利后,获得宋朝的“爵命”,授为西蕃邈川大首领、河西军节度使,封宁塞郡公。他们自己的名号则是称“王”[56]。但吐蕃首领,特别是唃厮啰的子孙亲属,以其民种,心怀不满,阿里骨便大事诛杀,以图威慑,甚至引起宋朝的关注[57]。这时阿里骨秘密和西夏结盟,“约以熙、河、岷三州还西蕃,兰州、定西城还夏国”[58];又迫使地位相敌的鬼章东出侵宋,鬼章遂率众攻占了洮州(今甘肃临潭),分筑北南两城,跨洮河为飞桥,以相连结。又引步骑7万攻围河州南川寨,并引导夏兵数万人进攻定西城,杀宋都监吴猛而去[59]。阿里骨派出使人向宋进贡,借此和宋境内的蕃部秘密联系:“凡受要约者,以垩本族蕃塔为验。自熙、河五郡,秦、渭、文、龙、阶、成等州及镇戎军、德顺军两军,垩蕃塔应之者十已八九,而人不知也。”[60]独知岷州种谔探得内情并上报宋朝,宋朝派出军器监丞游师雄前往熙河措置边事。“师雄既至,谍知西夏聚兵于天都山,前锋已屯通远境上,吐蕃之兵欲攻河州,鬼章又欲以别部出熙州。”宋军便采取了“先发以制之”的突击,“分兵为两道:姚兕将而左,破伦布宗城……攻嘉木卓城;断黄河飞桥,青唐十万之众不得渡。种谊将而右,破洮州,擒鬼章及大首领九人……遗铠仗刍粮数万。”[61]鬼章被槛送宋京,后安置在秦州。这是阿里骨的一次大挫折,双方关系转入低潮。这时“廓州主鲁尊欲焚河桥归汉,熙州以闻”,宋朝以“纳叛”会加深裂痕,不许;还采取安抚的办法,“封其妻溪尊勇丹为安化郡君,子邦彪篯为鄯州防御使,弟南纳支为西州刺史”[62]。因此局面得以维持下来。
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年)阿里骨死,子瞎征(即邦彪)继位。瞎征亦喜杀戮,部族携贰。他的叔父苏南党征雄勇多智,因被诬告遭到诛杀,追随苏南党征的首领篯罗结,逃奔到和阿里骨父子素来对立的溪巴温那里,溪巴温是唃厮啰兄扎实庸咙之孙,“自阿里骨之立,去依陇逋部,河南诸羌多归之”[63]。笼罗结奉载溪巴温子杓桚据居溪哥城(在今青海贵德,后设积石军)。瞎征率兵进讨,杀了杓桚,篯罗结遂走河州,劝说知州王赡进取青唐。不久溪巴温进据溪哥城,自称王子。由于吐蕃统治集团的内争激化,北宋王朝认为有机可乘,出兵进攻。
元符二年(1099年)六月,王赡率军由河州北渡黄河,进入今青海东部,沿湟水河谷西进,攻占了邈川城。唃厮啰族各首领拥立溪巴温之子陇桚为主,瞎征穷蹙寡助,处境孤立,乃从青唐城脱身乞降。宋军向青唐推进,陇桚新立亦无力抵抗。九月,“陇桚遂及大首领结咓龊、心牟钦毡率诸族首领并在城蕃汉人部落子回鹘等并契丹、夏国、回鹘伪公主等并出城迎降”[64]。瞎征、陇桚都解送宋京,后来陇桚改名赵怀德。“宋以青唐为鄯州陇右节度;邈川为湟州,宗哥城为龙支城,俱隶陇右。”又“以廓州为宁塞城”[65]。宋军在战斗中,军纪不肃,剽劫滥杀,蕃族人民极为反感,见宋军占领几个据点军力有限,饷馈不充,首领心牟钦毡、篯罗结等啸聚数千人进围湟州。西夏派统军仁多保忠等领兵10万来攻,“先断炳灵寺桥(按桥在河州北黄河上),烧星章峡(在湟州城西)栈道,四面急攻”[66],攻16日,固守未破,会宋朝大部援军开到,夏军始渡湟水撤退。蕃部纷起,昌言恢复,合兵再攻湟州。宋朝被迫采取羁縻政策,起用陇桚(赵怀德)知鄯州,以木征的儿子邦辟勿丁瓦(唃厮啰的嫡长曾孙,宋改名为赵怀义)同知湟州。但这时首领多罗巴已奉溪赊罗撒为主,号召恢复故土,陇桚势弱畏逼,便离开青唐投靠河南种落去了。
宋徽宗立,蔡京当国,复主开边,任用前知湟州王厚(王韶子)为洮西安抚使,统兵进攻,打败了多罗巴;崇宁三年(1104年)再复湟、鄯、廓等州。这次进攻,以王厚和溪赊罗撒在宗水一战具有决定性意义。溪赊罗撒大败,“以一骑驰去,其母龟兹公主与诸酋开鄯州降”[67]。同年十月陇桚(赵怀德)亦穷蹙出降。宋朝改鄯州为西宁州,是西宁之名在历史上最早的出现。
北宋王朝在其濒临崩溃的前夕,用兵征服唃厮啰族统治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特虚耗大量的财富[68],使骄兵悍将的腰包装满[69],而且对吐蕃人民来说,“杀戮窜逐,所存无几”[70],把繁荣的河湟地区又变成荒残。由于这种民族压迫的非正义性质,宋朝在这一地区的占领虽然维持了20多年,吐蕃人民的反抗迄未停息下来。靖康元年(1126年)因金兵入侵,宋朝无暇兼顾西北地区,陕西制置使钱盖提出放弃鄯、湟、廓诸州的建议,认为自从占领这一带来,“无毫发之得,而所费不赀”,不如寻找一个唃厮啰的后裔,委其就地统治,尚可为宋朝效力。等到次年六月金兵已进入陕西,宋朝才以陇桚(赵怀德)弟益麻党征“措置湟鄯事”,封陇西郡王,赐姓名为赵怀恩[71]。南宋高宗绍兴元年(1131年)金兵进侵今青海东部地区,占领乐州(原湟州,1119年改名)、西宁州、廓州、积石州等地,益麻党征便逃往阆州(今四川阆中)居住下来[72]。唃厮啰族在西北地区的一百多年统治从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