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三枪》二题(1 / 1)

一、张艺谋的一个低级错误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随便打开电视,发现北京台做的一个节目:张艺谋在“侃”他最近完成的一部电影,这就是《三枪拍案惊奇》。为了推销他的影片,他和他的团队免不了夸赞自己的电影如何如何好,希望大家一定要去看。这都无可厚非,反正是商业片,都想招揽顾客,赚点钱,可以理解。过一会儿,在某位女演员(还是不说她的名字)登台以后,张艺谋就一个劲儿说她演得好。好在哪儿?好在她会哭。张艺谋说,自他从影以来,所接触的演员中,一个女演员能哭二三次就是优秀演员了(是在一部电影中,还是在拍一个场次中,张艺谋未说清楚)。因为一边哭,还要一边看镜头,看自己的位置。能哭五六次的,就很不错了。有的演员不行,就要抹点什么的。可她说哭就哭(指这位他欣赏的演员),竟然哭了17次,哭的时候鼻涕眼泪一起来,哗哗的,就像拧开了水管一样。哭完了,又立刻能笑。言外之意是,能哭二三次的已经是优秀演员,现在遇到一位能哭17次的,那就是优秀中的优秀,顶顶优秀。张艺谋如此捧演员,完全是在误导演员和观众,似乎哪位演员会哭就是好演员。

错,错,完全地错,而且是低级错误。张艺谋作为中国名导演,电影大师,就这番话而言,连一点艺术理论素养都没有。一个演员能不能哭,根本不能衡量这个演员的天才和本领。应该知道,按照艺术理论的常识,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或在银幕上是过着双重生活的。一重是她必须进入角色,角色要笑,她就笑,要大笑,她就能真实地大笑起来;角色要哭,她就能哭,要小哭就小哭,要大哭,她就能真实地大哭起来。因为这时候,她忘却了自己,“完全”成为剧中人。这就是我有一篇博文里面所说的“我向体验”。如同法国的大作家福楼拜谈到自己写《包法利夫人》时说:“今天我就同时是丈夫和妻子,情人和姘头,……我觉得自己就是马,就是风,就是雨的情语,就是使他们的填满情波的眼睛眯着的那道阳光。”演员当然也应这样。但演员还有另一重,那就是她仍然是演员,她在剧中笑或哭的时候,她仍然能冷静地、清醒地观察和评价自己的笑或哭。这后一重是一个演员的天分所至,是非常难的。一个演员在剧情要求她小哭的时候却大哭起来,泪流满面,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哭声,这是演出失败的标志。是的,有时候,剧情要求演员的只是小哭,要求哭的时候,泪珠只能在眼眶里转,或仅仅流到脸蛋上,不能流不出,也不能再往下掉,如果这个演员做到了,这才是恰到好处的。如果控制不住地哭,哭个没完没了,满脸是泪,那就是演出失败。绝非张艺谋所说的一个电影里(或一口气)能流17次眼泪的演员,就是什么好演员。这完全是不懂起码艺术理论的信口开河。

我这样说不但是合理的,而且是有根据的。据说,过去杭州有个女演员商小玲,以演杜丽娘能进入角色闻名。有一次,演到剧中的“寻梦”一折,当她唱到“待打拼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时,由于自己与角色完全融为一体,过于情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演员在演戏,竟随声倒在台上,待春香上场看时,“小姐”已经真的“归天”了。这就是一个演员忘记自己另一重生活的悲剧结果。可见在艺术创造中,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演员,丧失理智,也是不行的,甚至是危险的。连强调情感体验的苏联伟大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认为理智的因素在艺术创造中是不可缺少的。他认为,演员在舞台上生活,在舞台上哭和笑,可是他哭笑的同时,也观察自己的笑声和眼泪。构成他艺术的就是这种双重生活。我记得法国百科全书式的大学者狄德罗在《演员奇谈》一文中有相似的话。我的已故导师黄药眠教授也指出过:“表演艺术家,喜欢谈进入角色。但我认为:表演者既要进入角色,又要不进入角色;既要完全体验他所表演的人物,又要不忘记自己是一个表演者,更不要忘记自己是在为台下的观众而表演的艺术家。这是表演艺术的三足,三者缺一,就不能达到完满的境界。”[25]这才是关于表演艺术家的至理名言。

看来,张艺谋需要补充学习一些基本的艺术理论知识,免得信口开河,把演员和观众给误导了。

二、就影片《三枪》三问张艺谋

花60元钱买了票,看完了张艺谋导演的新片《三枪拍案惊奇》。看过之后,我觉得这60元钱花得太不值,甚至有种被骗的感觉。因为《三枪拍案惊奇》是一部胡编乱造的、无审美价值的、俗不可耐的制作, 60元钱花得冤。就此,三问导演张艺谋。

第一,张艺谋不怕人家说自己是在偷人家的东西吗?张艺谋似乎江郎才尽,竟然编不出一个故事来。《三枪拍案惊奇》是对科恩兄弟的电影《血迷宫》故事的改编。大诗人艾略特曾经有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诗人借,小诗人偷。”张艺谋是大导演,莫非属于“大诗人”一类,他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借”别人的东西,而可以不必被别人议论:这么一个大导演连个故事也编不出来。幸亏他是一个大导演,勉强可以说“借”,如果是一个小导演这样去编人家的东西,会是什么结果呢?那肯定会被认为是“偷”,可能要遭到侵权之类的指责(当然,以张艺谋的聪明,当然是花了钱买了版权的)。张艺谋这样做,起码是很俗的,他是利用自己的地位与影响力把人家的东西拿过来赚取“审美”的“剩余价值”。如此赚钱如同资本家倒买倒卖货物,是十足的没有道行的投机商人行为。问题是,难道如此赚钱是很光明磊落的吗?你就不怕人家议论“借”或“偷”吗?

第二,张艺谋是否应该为导演低俗的美丑不分的喜剧负责任?《三枪拍案惊奇》是一部凶杀戏,不过几天之内,几个活活的人就被赶尽杀绝了。这是令人悲哀的。这个剧情没有内在的幽默或喜剧,不应该有笑声。现在在张艺谋的导演下,小沈阳的不男不女的、矫情的、做作的表演,“俗”得令人受不了。东北的二人转是很好的民间传统艺术,广受欢迎。影片中小沈阳的表演,借用了二人转的一些动作,加以低俗的扭曲,从而赢得观众的廉价的笑声。那跌跌撞撞的样子,低三下四的样子,所穿衣服不三不四的样子,捏着嗓子说话的样子,都在讨好某些观众的低俗的欣赏趣味。如果统计一下的话,影片中一半以上的笑声,都是由小沈阳的低俗表演制造的。假如小沈阳一类的所谓喜剧人,在我们的社会中,像癌细胞一样的无限扩散开来,使我们的孩子们完全丧失了区分美与丑的价值判断,争先恐后地为出名和赚钱而学习起来,请问张艺谋,你是否为提供了如此低俗的美丑不分的喜剧而负若干责任呢?

第三,张艺谋为何要用残酷的凶杀制造来骗取观众的笑声?影片《三枪拍案惊奇》胡编乱造,毫无真实性可言。原作在艺术真实性这一点上,下了很大功夫,就是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也别具匠心。但《三枪拍案惊奇》并没有把这一点学到手。在那荒僻的山区开一个麻子面馆是合理的吗?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看到一个来这里吃面条的顾客,那么麻子面馆把面条卖给谁吃?如果没有顾客的话,那么麻子老板所赚的整个保险柜中的钱又从何处得来?要是麻子老板没有赚到钱,那么怎么会有人盯住他的钱柜,打他钱柜的主意?另外,小沈阳所演的那个角色整天坐着一个人蹬的装饰得十分花哨的车,每天又是去干什么?是去进货吗?还是去干别的什么事情?要是进货,那么得要有货源的商店,商店也得有老板,也会有人员往来。所有这一切都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毫无真实性可言。或者有人说,这是喜剧,无须真实。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喜剧就是要在笑声中给我们提供艺术的真实,引起我们的共鸣,从而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们看电影《三枪拍案惊奇》时,为什么而笑呢?真的可笑吗?实际上这里并没有真正有价值的笑料。是否可以说,这是导演张艺谋“欺骗”了观众。那么问题就是,张艺谋为什么要“骗”人,特别是为什么要用这种凶杀生命来制造不伦不类的“喜剧”来骗取观众的笑声呢?

商业操作的影片到了这种劣质低俗的程度,我看娱乐电影是不是也正在闹着危机呢?

(《媒介批评》2010年第4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