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鱼水之乐(1 / 1)

红楼续梦 姜凌 编著 3953 字 28天前

话说宝玉才回过来的人,陡然满面红光,精神倍长,硬朗如初,起来拜谢大士,举家无不诧异。宝玉又嚷着肚饿,先喝了一碗现成的燕窝粥,又催饭一连吃了三碗。麝月笑他像母蝗虫,他竟鼓着腮帮子学刘姥姥,引得宝钗合丫头们笑得满口喷饭,摇头摆手。饭毕茶后,宝玉一团高兴,里外请了安,即便回来。其意原是一心注定黛玉生连死结,念念不忘,今得回生,仍与黛玉践盟,生平之愿已足,又经娶了宝钗,可谓陇蜀兼得,欣喜非常。且其意中,黛玉、晴雯之外,再算宝钗,已得成婚,正偕伉俪。前几夕因病重,与宝钗隔房安宿,今病已愈,当效于飞。吃饭已同笑谑,晚间进房,便对宝钗道:“姊姊,今夜你合我一块儿睡罢。”宝钗道:“我还在里间歇,叫袭人姑娘伺候你。”说完,即往里间去了。宝玉一团热兴,如浇了冷水一般,只得长叹一声,高吟道:

辜负良宵春漏永,合欢人睡独眠床。

无精打采,只得叫袭人服侍睡下。宝钗之意,因宝玉新愈,须当养息;即与同眠,恐不合贾母、王夫人之意。只顾自己沽名,怄了宝玉。转念一想,又反后悔:成婚既已多时,宝玉现愈,共枕同衾乃是正理,不该拒绝,致使他长叹讴吟,这两句中大有怨意。因此辗转反侧,不能安卧。宝玉回生后精神充锐,想与宝钗燕好,不意宝钗见拒,当此婚期,春心难按,遂拉袭人同眠鸳枕,并赴阳台。两人恋深亢久,旧谱新翻,乐莫名状。袭人原是宝玉的开山祖师,今又做了宝钗的替身行者。第二夜,袭人若调停几句,请宝钗出来合宝玉同睡,也就圆全了事。因为袭人心里怀了个私意,他同宝玉久干新润,鱼水一宵,未畅所欲,故再联欢一夕,亦是儿女私心必然之势,竟不来调停,伺候宝钗进了里间睡下,即出来收拾安寝,与宝玉尽其浃洽。宝钗独卧里间,前后思量,更难成寐!到第三夜,宝钗刻意笼络宝玉,宝玉情不自禁,将前夕的芥蒂丢往海外去了,拉了宝钗的手,站起来替他宽衣。宝钗欲推却。不拉则已,一经拉着这腻润如脂、柔软如绵的膀臂,记起从前羞笼红麝串的旧事:“不料于今这膀子竟为我摩弄着了,不但如此,而且这个仿佛甘后的白玉身躯,还得与我粘肤贴体。”想到此际,喜溢心胸。两偕佳会,宝玉委宛温存,宝钗绸缪眷恋。宝玉此时之乐,较之袭人作伴,不啻天壤矣。

宝玉回阳的第二日,荣府里又有了一件喜事。原来皇上因为贾政系勋臣后裔,为人谨慎,恐于外面吏治不能熟谙,适遇太常缺出,便将贾政升了太常寺卿,其江西粮道则另放了别人。合府欢喜及亲朋道喜、开贺等,不必细述。至贾政拜客请酒诸事已毕,潇湘馆里黛玉已过七天,贾母等都要来看黛玉。黛玉着人回说:“还要过两天,再请老太太到园里去。”宝玉一心记挂着黛玉,已到潇湘馆跑了数趟。只是黛玉吩咐不许开门,虽又急又闷,亦无可如何。

却说七日之内,黛玉将从前之事,一一告诉了紫鹃、柳五儿——五儿被派在里头照应黛玉伙食。二人喜极。黛玉因服了仙丹,回生后精神陡长,气血充盈,肌肤比以前倍觉花丰雪润。脸泛桃霞,目含秋水,美丽娇艳、和婉媮妍的态度,可将《洛神赋》为赞。日日静坐,凝神养息身体,已往一切,默运推敲,顿将从前那种小性脾气、幽结愁怀尽行改变。一日请了李纨过来,见面时泪眼盈盈,即跪下磕头。慌得李纨跪下还礼不迭,忙道:“咱们相好姊妹,你这么着,我如何当的起!”黛玉道:“我那天断气,蒙嫂子在这里守着我。今日侥幸回过来了,还不该磕头谢谢你吗?将来我到那得志的时候,还要重重补报你。可怜那天这府里人人都赶热灶去了,谁来顾我一点儿!”说着泪如雨下。李纨想起前情,也不禁伤心。紫鹃、五儿亦陪着落泪。黛玉将李纨视为知己,遂将死去一切始末,尽对李纨说出。李纨甚喜,说道:“这是姑娘根源灵异,回生的事,千古难逢。”一面说话,细细打量,只见黛玉面庞丰采,比以前又高了几倍,越看越爱。一面回去,心里想道:“从前看他已算难得的了,于今看来更难以形容,怨不得宝玉钟情如此。对着他这般美丽,可以疗饥。薛家姊妹若合他比并,万不能及。真正天地钟灵毓秀,才生出这种人品。”

慢说李纨心中思索,再说贾母算到十日头上,带了邢、王夫人、凤姐等同到潇湘馆来。紫鹃即忙打帘。黛玉一见贾母,嚎啕大哭,追想前情,借此泄恨,大家好容易劝止。贾母道:“我的儿,你的委屈受深了!都系我老迈了。”黛玉道:“这是外孙女儿命里的魔劫,遇着陷害的凶星,只好自怨罢了,何敢抱怨人!”一面请安问好毕,对贾母道:“外孙女断气那会儿到了城隍庙,那里把我送回苏州。见着爹妈,原想长在家中侍奉爹爹妈妈,必要叫我回生,还是骨肉分离,如何舍得!”一面说,声哽泪零,甚觉可惨。又道:“我若不回生,老太太白疼了我。今又回生转来,老太太合太太们自然又要疼我。今日回明老太太合太太,往后竟不必疼我,将疼我的份儿竟捐了,我还可多活几年。若还是那么疼我,如何当的起!只怕又要折死了!岂不还是白疼了我了!”贾母、王夫人听说,句句刺心,竟难回答,黛玉向凤姐道:“妈妈叫我致意二嫂子,种种蒙情,惦记的了不得!想我过去的事,嫂子待我的情,恩同再造!今生补报不尽,只好立个长生禄位,天天顶礼!不说别的,单说妹子咽气的时候,嫂子叫紫鹃去敷衍宝哥哥,又免却我对着他心里难过,两全其美,这一层就好的不不得!可笑紫鹃这痴丫头,不重抬举,倒辜负了嫂子的美意。”凤姐受了这段话,面红心跳,理屈词穷,亦不能做声。探春等背地里伸舌。凤姐只得老着脸,说道:“妹妹回过来未久,还要静养,说了许多话,只怕乏了,我的话再合你说罢。”忙向贾母道:“老太太且请回去,让姑娘歇歇,明日再来罢。”黛玉道:“我今日回生,劳动大伙儿来瞧,我心里很过不去。但是又很奇怪:我那夜临终,大嫂子合三妹妹尽管对着我,心里倒还舒服,而且很感激。”一行众人情亏语涩,面面相觑。茶罢,只得赧颜而回。

再说赦、政二公探听得贾母等已回,两人同至潇湘馆。黛玉迎见,又哭一顿,请了安,即细细告诉死去的事。二公说道:“幸你已回过来,真真大喜。现在不必往里头去,还要静养。至于你的终身大事,有我们作主,你可放心!”黛玉道:“两位舅舅是真疼我的,大嫂子也疼我。我爹娘没了,还望两位舅舅垂怜,其余的人也不敢望了。”赦、政二公又嘱咐一番再出来。随后贾琏又来安慰一番,黛玉亦甚感激。再自赖大、林之孝家的以及一切妈子、丫头,陆续都来请安。紫鹃回说:“劳动大驾,概不敢当。”个个碰了钉。回头这班人纷纷谈论,却系众口一词,都说实在怨不得林姑娘:那夜可怜他那个样儿,没有人问信,都赶新人去了,上头办的事太偏,炎凉也太过了!有一人叠两指说道:“都是他的主意,办的好事。咱们瞧着就是了!”

再说贾政看过黛玉,喜欢的了不得,同王夫人商议,赶着择吉与宝玉完姻。又问王夫人:“你看外甥女儿,此时回过来,比以前如何?”王夫人说:“比以前丰润些,模样儿更好了。”贾政又问:“你们去看他,他说些什么?”王夫人即将黛玉感发的话细述出来。贾政叹气道:“都是你们办差了事,被一个女儿说得哑口无言。老太太的才辩还不好吗?凤丫头的嘴还不尖利吗?无如情理上对不住他。我想办这件事,只怕费神。”王夫人道:“很不容易。”

次日,王夫人将贾政就要择吉的话回了贾母。贾母说:“正该早些办办。但是一件,林丫头的意思,很抱怨咱们,还要先合他说妥当了才能够办呢。”正在议论,凤姐来到,王夫人道:“你来得好。老太太合我商议办你林妹妹的事,昨日他说的话,嗔怪得什么似的,正在为难!你来出个主意。”凤姐忙摇头道:“我看这件事竟难的很,林姑娘不比宝兄弟,他那气性儿还了得!昨日那些话还不够人受的吗?”贾母道:“却怨不得他。细想起来,实对他不住,怎么样把他委屈到那个地位!”凤姐见贾母怨悔,又兼怪王夫人并自己,便带笑回道:“以前的事,都为的是宝兄弟的病。原想冲冲喜,只要宝兄弟快快好了,老太太、太大岂不欢喜?所以饥不择食,那么办了去,不能想到林姑娘心中的事。究竟都是为的宝兄弟,谁还有什么私心吗?林姑娘既抱怨咱们,这事只好听老爷作主该怎么办。再则,林姑娘那里说话,还得大嫂子才可疏通;若叫我去说话,倒纠住了,并不是我推辞不办。”贾母道:“你这话很是的。”又对王夫人道:“回来合你老爷说,这件事竟交给他就是了。”

晚间,贾政回房,王夫人述了贾母之意,二人商量,先命李纨去探口气。一提起做亲的话,黛玉就呜呜咽咽哭起来。李纨无法,只得回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回贾政。贾政皱眉道:“明日待我去瞧瞧。”次日,贾政来见黛玉,一面说道:“我两天没有瞧你,心里很惦记,有句要紧的话合你说。不为别的,因宝玉失玉生病,琏儿媳妇们的小见,说什么金玉良缘,撺掇着老太太,将宝丫头接过来,替宝玉冲喜。我原不信这话。无如此事老太太压住头要办,我不敢驳回。混闹了一阵子,都顾住那一头,恰恰你又病重,就不及照应你了。你受的委屈还了得吗?你可知道,我从前合你娘最友爱的,于今疼你,合宝玉一样。幸喜你们都回过来了,真正天恩天命,天作之合,侥幸的了不得!我想将你们的事成全了,特来告诉你。”贾政一面说,黛玉只是哭泣。贾政见如此光景,一时难以定妥,只得起身,向黛玉道:“我的儿!怨不得你伤心,不要哭了!再来瞧你。”说罢回来,心里着实纳闷。

却说柳五儿自黛玉回生那日,叫他伺候伙食,因其烹调食物精洁过人,黛玉平日甚爱恤他。且五儿近来又出落得更好,其美丽俊俏俨然晴雯,更兼媮媚可爱,又极聪慧,性格和婉,黛玉的事服侍得极妥帖,黛玉的性情脾气都能仰体。所以近来黛玉钟爱五儿,竟同紫鹃一样,代其取名婉香,有时直以妹妹呼之。五儿知道黛玉所以伤心,是因为老爷、太太没了,无人专主,不能自献,有说不出的苦衷。便同紫鹃商量,求黛玉明说了,好想办法。黛玉见五儿说出他的心事,遂悄悄的嘱五儿请大奶奶去求大老爷写封书,焚寄自家父母。五儿向李纨说了,李纨又回了贾政、王夫人。贾政遂去同贾赦商量。贾赦知是黛玉主意,深赞他胸中经纬有一无双。遂给姑老爷、姑太太写了一封恺切书札,说明原委,请他们应允效古英皇之典,使宝、黛完婚。贾赦写完书,备了香供,朝天焚化,祷告虔诚。林公夫妇接到焚书,两人商量,当夜即由夫人托梦贾母、贾赦、贾政,感谢他们疼爱黛玉,一切遵命。贾夫人当着贾母,话中带刺,将凤丫头着实数落了一顿;又请老太太别再听他的话了。贾夫人又示警了凤姐,这才到黛玉处照会来家托梦等语,黛玉一直垂泪到明。

次早,赦、政二公相见,各叙夜梦相同,忙进来请贾母安。三人会叙梦中之约,历历如生,不胜骇异。贾政喜极,忙择吉宝、黛成婚。凤姐原来还说“人与鬼办事说话,从没有的”,是黛玉“刁难”,夜来见贾夫人示警已经吃惊,早晨请安又听贾母传示了贾夫人的话,吓得寒毛倒竖,形色改变。李纨到潇湘馆将详情一一表述,紫鹃、五儿听说,喜逐颜开。黛玉心中暗喜,外面却不动声色,道:“人生在世,敬天地,礼神明,存好心,作善事,不欺暗室,冥冥之中鬼神呵护,岂可不信?于今世上有一等恶人,嗜欲熏心,害人利己,外面矫情于誉,却像正直无私,连鬼神都不怕,殊不知他暗中害怕,比人更甚!二嫂子不信鬼神,乃是他假饰的话,欺人罢咧!”李纨道:“你竟是个赛孔明。果然,先前老太太将姑妈的话对他说,他吓的了不得。”

且说贾政择定三月吉日宝玉、黛玉夫妇完姻。新房东边,宝钗住宿。今将西边正房重新装饰,作黛玉的洞房。一应物件,无不精巧富丽,说不尽绣箔银屏、瑶壶宝鼎、帏张翡翠、帐挂芙蓉,各色齐备,专候吉期。再表公道在人心,阖府大众见这件喜事,人人快乐殷勤。因宝黛二人生死结成夫妇,千古难逢;二人的才貌相当,一时罕有,所以大众同心,不谋而合。

且说黛玉知道吉期已定,惊喜异常。惊者做了贾门媳妇,一切要遵贾家礼则;喜者得与宝玉完遂终身之愿。是夜临卧,焚起寻梦香,恍恍惚惚,身子已到苏州,见着父母。林公将贾赦的书与黛玉看,一面嘱咐:“此后要孝顺翁姑,尊敬丈夫,和睦妯娌,宽裕下人,一切家政靠你维持,后首事业还要大大兴旺。”贾夫人问知凤丫头此时很信服了,又特别嘱咐他同宝丫头要“和和气气的”;“待下人必要宽厚,规矩却不可散漫。别像凤丫头威福太过,人人怨恨”。黛玉一一应诺,方才回来。

再说贾政为此事十分慎重,合贾赦、珍琏二人一同参酌。因现有国孝,就按贾赦意见,照人家养媳妇圆房之例,不用轿。至于黛玉、宝钗二人的次序,姑太太是同胞骨肉,薛家乃四门以外的亲,且黛玉是十年前大家意中替宝玉定的元配,宝钗又不好屈他居下,亦算正配,便按贾赦意思,黛玉作养媳妇圆房,就是替他立了根子,现在虽姐妹称呼,将来百年立木主,黛玉即为元配居首,宝丫头为正配居次。恰好宝玉来请安,贾赦、贾政即将所议的话告诉宝玉,只见宝玉含着泪向赦、政二公磕头。问他为何?宝玉道:“林妹妹蒙大老爷、老爷这样高厚的恩典,他不知道,只好儿子替他磕头。”贾政道:“替你林妹妹磕头,为什么傻哭呢?”贾赦道:“他因感极出涕。惟他是个实心孩子,才得如此。但是这话切勿漏风。”宝玉连连答应。

各人散后,宝玉回到房中躺在炕上出神,心中细想:“我生长十九年,只觉老太太、太太疼爱我甚于老爷,不过饮食、衣服、寒燠、姑息溺爱而已,及到要紧关头,全不能体谅我的心事!即如娶宝姊姊过来,不问我愿意不愿意,强压着我的头做了。此时娶林妹妹,老爷合大老爷费尽神思,体贴咱们二人的心意。这般恩典,如何报答?惟有从此发愤攻书,努力进取,博得一第,以显父母,方可塞责!”

宝玉一念之诚,果然感格上苍,日后荣登极品,由此而兴。大凡人家父慈子孝、兄孝弟恭、夫义妇顺,上行下效,捷于影响,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总从家常日用依乎中庸而得。此书父慈子孝、夫义妇贤、家道兴隆,贾政、宝玉、黛玉是个榜样。

闲言少叙,再说到了十四日,大家女人进园,簇拥着黛玉来至贾母房中。宝钗已于前一日避回家了。晚饭后,大众将黛玉扶入新装的洞房内,开脸梳头,戴着家传的赤金装珠嵌宝一品凤冠,穿着一品蟒服等。妆毕,大家仔细端详。贾母、王夫人喜欢自不待言,众人赞不绝口。因生成这般千娇百媚的天然妙貌、艳丽仙容,人间罕有;追溯宝钗妆新的样儿,迥不及矣。宝玉亦按国公一品服色顶带起来,在厅上等候。

交到子正,细乐悠扬,宝玉、黛玉同拜了天地、祖先容像,再双双引入洞房,交杯合卺,撒帐坐床。争来看者,你进我出,挤拥不开。宝玉喜得不知所措。停了一会儿,人散了些,凤姐对宝玉道:“宝兄弟,怎么还不替新娘子揭方巾?”宝玉心想:“林妹妹不比宝姊姊,不可造次。”心里又急急的要瞧瞧。被凤姐一提,忙过来将方巾揭开。一见黛玉仪容,心眼出神,不觉失惊道:“呵唷!”忙又咽住了。众人不解所以。惟黛玉心内想道:“宝玉此番回过来的形容,神采飞越,比以前又高许多,我益加爱他。他见我比前亦不同,自然格外爱我,未曾检点,以致大惊小怪的。他这傻处,竟还未改!”慢言黛玉内心思维,再说凤姐见宝玉这般光景,笑问道:“宝兄弟,你这是怎么?难道还疑心不是林妹妹吗?这会儿没有你的事,出去逛逛,让我们闹新娘子。”

宝玉到外边混了半天,只嫌架钟又走慢了。好容易等到晚酒之后,宝玉到贾母、贾政、王夫人前行过礼,再入洞房。宝玉进里间更衣,紫鹃跟来,悄悄向宝玉道:“姑娘叫我对二爷说,这几天千万别当着人合他说话!可怜姑娘害臊的了不得,横竖有话慢慢的再说,二爷合姑娘彼此心照就是了。”宝玉连连答应,又笑道:“我合你姑娘今儿竟‘同鸳帐,难为你叠被铺床’了。”紫鹃一笑,又低低说了几句。宝玉说:“我才知道。”紫鹃忙摇摇手,同宝玉出来。一切安排停当,黛玉坐在床沿上,紫鹃伺候宽褪衣衫,递过茶水,将绣幔放下,自回厢房去了。

宝玉随即进了绣幔,同黛玉并坐相顾。两人心中无限的话,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宝玉将身靠近黛玉,黛玉将要挪开,宝玉拉住,低低说道:“妹妹,我因为有句话说,所以靠近些,你千万别动。我今日见了你,不知要把你怎么样才好!心里乐极了,又不知怎样才好。你可是这么样呢?”黛玉低低说道:“咱们心意相同,不言而喻。”

宝玉喜不能禁,便道:“咱们的话再说,妹妹连日乏了,早些歇罢!”黛玉道:“你先请。”宝玉宽衣,穿着贴身褂裤上床,拥被坐待。黛玉亦褪了长衣,穿着短袄,要进里首被中。宝玉忙拦住道:“妹妹,你我百年吉利,今宵为始。古语共枕同衾,到底要应个景儿,再听你的便也使得,别辜负了上人的恩典。”黛玉只得坐入外首被中。宝玉又爬过来,同黛玉并坐。黛玉道:“紫鹃的话说过没有?”宝玉道:“说了。”黛玉又道:“先前紫鹃合你在里间笑什么?”宝玉道:“合他说‘我合你姑娘今日竟同鸳帐,难为你叠被铺床’,因此而笑。”黛玉亦笑道:“你竟想着了。”宝玉道:“妹妹这会儿可还生气?”黛玉道:“彼一时,此一时,”宝玉道:“彼时未免唐突,此时咱们效个鸳鸯于飞,何如呢?”黛玉会意,忙道:“今夜不早了,连日辛苦,我要歇了。”宝玉道:“妹妹既已困倦,不敢勉强了。”黛玉见宝玉委婉如此,心中益加爱敬。细想,若即迎合其意,初次同衾,羞涩太甚,且恐近于轻薄,所以推却。宝玉只得睡下,黛玉亦已就枕。

停了一会儿,宝玉翻腾难寐。黛玉道:“你还没睡熟吗?”宝玉道:“暖的很。”黛玉道:“我也觉很暖。”宝玉道:“你的小袄可以脱了。”一面替黛玉脱袄。先前睡下的时候,已觉香气融融,此时黛玉除了袄子,身上的芳香,闻之欲醉。忆及从前静日玉生香的事来,笑向黛玉道:“你身上的香,我违别已久,此刻闻着,比以前格外浓些。紫鹃说你那宝珠红的可爱,今日才知道,让我瞧瞧。”黛玉道:“安静些睡罢!明日再瞧。又别闹的胳肢人,我可不依。”宝玉道:“那是小孩子的混闹。于今只要妹妹将褂襟解开,我闻闻香就可睡熟了。果然黛玉解开褂襟。宝玉闭目凝神,渐入黑甜;黛玉亦不知不觉睡沉了。交到四鼓,二人似醉非醉的,脸贴脸,相偎相抱而眠。

及至醒来,天已黎明。一会儿天已大亮,黛玉请宝玉放他起来,二人方才披衣起坐。宝玉将帐挂起,把黛玉心前的宝珠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下床代黛玉穿好衣裳,再开房门。梳洗、喝过参叶茶同冰燕汤,同往上房请安。贾母、贾政、王夫人见了,心中自是喜欢。是日早饭后,大众都在新房里坐。凤姐有意要怄黛玉,走近黛玉面前,眼睁睁觑着黛玉的脸笑道:“老祖宗,今日再细细的瞧瞧新娘子,越加好看了。”臊得黛玉满面红云,只得低头不语。贾母道:“罢呀!你林妹妹害臊,别闹他了。”凤姐心中暗暗惊奇,以为两玉生死缠绵,结成夫妇,昨夜同偕伉俪,自必雨密云浓;哪知今日细看,他这两弯似蹙非蹙的眉,还是黛锁春山,依然处子!他二人难道不相爱吗?若这么着,他二人的脾气,神仙也知不道了!自此待黛玉格外留心。

宝玉巴巴的熬了一天,又叫袭人将钟拨早一个时辰,早开了晚饭。晚饭后,宝、黛二人进房。紫鹃等伺候更衣,茶水已毕,各人归寝。两玉同入罗帏,黛玉只穿着粉红绸贴身褂裤,宝玉穿着素绸褂裤。进被时,宝玉已脱得赤身,一面央告道:”好妹妹,你把褂子脱了,舒服些,好睡,又好给我闻闻香。”黛玉虽然羞涩,怎禁得宝玉百般宛转,只好半推半就,由他纠缠。宝玉向来惜玉怜香,此时待黛玉较之宝钗又自不同,格外温柔和缓,黛玉亦欣然相从。绸缪许久,苦尽甜来。两人如迷似醉,不知所之。及至醒回,正交五鼓,两人披衣起坐。五儿伺候过宝玉,知道脾气,听见说话,忙来递了茶。宝玉合黛玉喝毕,五儿退去。二人说起鱼水之乐,又重会阳台。

次早起来,乃三朝拜堂之期。两玉盛服大妆,参拜天地、祖先遗像、族众、贾母等长辈;又同众兄弟姊妹相拜;受子侄辈合家人男女并丫头们拜礼;然后宝玉、黛玉夫妻交拜;又将宝钗请来,妆束与黛玉一样,宝玉在东,钗、黛在西,夫妻三人重新交拜。贾母、贾政、王夫人喜溢眉梢。贾府中男女上下观者如堵,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