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邢大舅问斩(1 / 1)

红楼续梦 姜凌 编著 3776 字 28天前

再说王仁自从娶了贵儿媳妇,续弦之后,家业萧条。虽然终日在嫖赌场中厮混,那荣府与薛蟠两处皆不得入门,便赚钱有限,难以养活家口。因与傻大舅终日相会,便托傻大舅去做中人借了醉金刚倪二的银子来使。先是二十两,后来利银短少,以利为本,复又加找,共合欠了五十两银子。那傻大舅与王仁一样行为,他却家道稍可,尚还不甚拮据,且年纪轻似王仁,现在不过四十二三岁。那王仁已经五十六七岁了,吴贵儿媳妇年纪才得三十五六岁,未免憎其年老,**浪之性,不能甘心。傻大舅与王仁是通家往来惯了的,两下也不用费什么事,自然就上手成就的了。

一日,傻大舅到王仁家去,约王仁出去,到海岱门外去听戏。半路上,傻大舅忽向王仁道:“啊呀,我猛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赶着要回家去走一趟。你先到门外去,在那里等着我罢。我不过到了家里,照应一声儿就来了。”王仁道:“你别教我在那里老等啊!”傻大舅道:“什么话,咱们几时是这么样的人么?我回到家里,不过照应几句话,赶着就来了。要教你老等,那还是个人吗?”王仁自向海岱门外去了。这傻大舅掣身回来,走到王仁家里,买了酒菜和贵儿媳妇关上门,两个喝了一会子酒,趁着酒兴便脱衣上床,取乐儿去了。贵儿媳妇道:“他等你不着,只怕就要回来了呢。”傻大舅笑道:“海岱门外来回有十五六里地,路很够他走呢!你别慌,咱们放心大胆的慢慢儿的玩儿罢。”贵儿媳妇笑着,打了他一下道:“傻小子,你倒还不傻呢!”傻大舅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傻不傻。你且说说,你浪不浪呢?”贵儿媳妇笑着,又拧了他一把道:“你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作什么呢,把工夫都白耽搁了!”

那王仁走到海岱门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傻大舅来。心下生疑,便转身回来。到了自家门口,上前敲门,里面不见答应。原来傻大舅尚在**,其事未毕。听见外面敲门,二人慌了手脚,连忙穿衣下床,急忙开了后门,傻大舅一溜烟跑了。贵儿媳妇关上后门,忙到前边答应开门。王仁进来,便道:“怎么敲了门,半天都没听见么?”贵儿媳妇道:“一个人白坐着倦的慌,不知怎么着就睡着了么。”王仁心下越发疑惑,并不言语;留心细看,不觉见了酒菜的形迹,心下明白。

次日,会着了傻大舅,便问道:“你昨儿还说不教我老等呢!怎么别人拿你当傻子,我并没拿你当傻子,你倒拿我当傻子了!咱们这还是好朋友么?”傻大舅道:“我昨儿回去,原是只照应一句话就来的。哪里知道偏偏儿的遇着我们舅舅到我们家来了,又和他说了半天话,就耽搁久了。后来我怕失信,赶忙跑到海岱门外去,瞧你不见。我才回来的路上,还撞着贾芸的舅舅卜世仁呢。你明儿问他,就知道我撒谎不撒谎了。”王仁笑道:“偏偏儿的就撞着什么舅舅了?这舅舅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东西!”王仁不露形相,仍然和他每日在一处胡混。

一日,王仁故意先告诉傻大舅并贵儿媳妇,说自己舅舅的儿子表兄家里有喜事,要在那里应酬一天。到了次日,傻大舅果然又来与贵儿媳妇**。王仁午后便抽身回来,又敲了一会儿门,依然不见答应,便绕向后门去看。恰值傻大舅已出后门,转过来恰遇王仁。傻大舅吓了一跳,忙拿话来支吾。王仁回到家中,贵儿媳妇也支支吾吾。王仁道:“前门敲不开,我打量敲后门去的,后门倒先开了。傻大舅这黑心的忘八崽子,很好!我前儿就知道是他在这里了。好歹叫他死在我手里就是了!”贵儿媳妇慌了,还把话来遮饰。王仁冷笑道:“拿我当孩子吗?狗**妇,你别要慌!多早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才认得我呢!”贵儿媳妇不敢回言,掩面哭泣去了。王仁便寻出一把顺刀来,磨得锋快。敲着刀又骂了一会子,把刀就挂在床头边,依旧出门去了。

过了一日,会着傻大舅,仍是照常在一处,不露声色。傻大舅却因两次惊吓,料想王仁必定生疑,便不敢私自到他家去。又过了几日,这日访准,知道王仁有事不在家中,便急忙跑到他家去探听虚实。贵儿媳妇便忙告诉他前儿已经如何败露、王仁如何恨骂、如何要杀害的话,因指着床头所挂顺刀与他看了。傻大舅因见王仁连日不动声色,尚不知此事败露。今听见贵儿媳妇这一番说话,早吓的怔了半晌,叹口气道:“这么说,咱们以后就不能很会了!缘法尽了,也只好丢开手了!”贵儿媳妇道:“你原来这么胆小么?”傻大舅说:“不是胆小。自古虽说是色胆天来大,又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说死在你身上的刀底下,是情愿的话;要是他这个刀,可就不怎么愿意了呢!”贵儿媳妇道:“他可以有法儿处治咱们,咱们难道就没法儿处治他么?你都不知道先发制人的话么?”傻大舅道:“他备下刀子要杀咱们,咱们难道也备把刀子去杀他吗?怎么有这么样的事呢?”贵儿媳妇道:“谁说用刀子去杀呢?杀了人怎么了结呢?我教给你,去弄些砒霜来给他吃了,只说是暴病死了,这才干净呢!”傻大舅摇头道:“我这可不敢呢!我这个胆子有限呢!”贵儿媳妇道:“怪不得你是个傻子,一点儿硬朗气都没有了!你只去弄了砒霜来给我,我自有主意。你只在外边还与他照常一样,不要露出形迹来,他便不疑惑你,说道你前儿去后,果然不敢再来了。你横竖每日总与他在一处儿,只听着信儿就是了。”傻大舅只得应允,不敢留恋,便起身去了。

一路思索,主意已定,遂走到卜世仁药铺中,会着了卜世仁,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谎称猫被人偷了,耗子凶的了不得,要买钱把砒霜毒耗子。卜世仁因系傻大舅来说了,又有根有据,遂称了一钱砒霜给他。傻大舅接来便走了。走不多远,恰遇贾芸往他母舅铺子里来,会着了,不过一揖而已,也没什么话说。傻大舅探听王仁不在家内,悄悄儿的便进来递给贵儿媳妇藏起来了。贾芸到他母舅铺中,说了些闲话儿,便回来了。因问明傻大舅来买砒霜毒耗子,虽说他原有些傻,不该卖给他,倒也未往心里去。

再说王仁欠了倪二五十两银子,原约定春季归还。谁知交了秋季,本利全无。倪二要了几回,便约了中人傻大舅来理论。王仁只得凑了两个月的利钱给他,恳请宽缓。到了期限,又已久逾。这日倪二又到王仁家来索债。王仁说:“现在想着方儿呢,有了即便送来。”倪二道:“咱们说话,都是一点水一个泡儿的,才是话呢。我倪老二谁不知道?你别把我做冤大头啊!你这银子久已该给了,教我尽自跑腿,是什么道理?”王仁道:“倪二哥,你放心,我不是少人银子的人。”倪二把桌子一拍,道:“我还怕谁少了我的银子吗?你左又不给,右又不给,竟是安心不给我银子了?只怕你未必有这个劲儿罢!”说着,便上前一把拖了王仁道:“我和你到外头去给人评评这个理去。要是我的不是,我就不要这银子了!”王仁道:“倪二哥,你丢了手。自古欠字两头低,好情在前,总是我耽迟的不是了!承你的情,已经宽恕了我这些日子,索性一个人情做到底。我这会子星速的想方设法儿来偿还你,再不敢耽迟就是了。”因道:“我们两个人说话,你又不信心,我们去瞧傻大舅来,凭着他再加一番恳切的话,好不好?”倪二便与王仁出来,去找傻大舅,谁知又没找着。王仁心下想了一个主意,便把倪二约到大酒缸去做个东道,吃了两个盒子,喝了几斤酒,王仁花言巧语的又说了一番刀斩斧切的话。那倪二是专喜喝酒的人,喝的兴头起来,便应允了他,又宽缓一个月的日期。两个人都已喝醉了,出了酒缸的店门,各自分路回去。

贵儿媳妇见王仁醉了要茶喝,问明了和倪二在大酒缸喝酒的话,遂将砒霜放在茶里,拿给王仁喝了。王仁喝完了茶,睡不多时,在**只滚了几滚,嚷叫了几声,七窍血出,就气绝身死了。贵儿媳妇便连忙寻人去叫了傻大舅来。傻大舅只道王仁有事叫他说话,到了他家,贵儿媳妇忙告诉了他这话。傻大舅看见王仁死在**,便吓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贵儿媳妇道:“这会子来不及,明儿黑早到长安县去喊冤,说倪二因在咱们家来索债,看见了我,欲图奸骗不遂,挟仇把我丈夫毒死了。这债负原是你的中人,也不用你说什么话。我到底是个女人,要你领带着我去呢。”傻大舅没法,只得连夜去知会了地坊来看了。守到天明,便一起到县前来喊冤。

那时赖大已经死了几年,赖尚荣丁忧服满,吏部带领引见,便降旨补了长安县知县。这日听见是人命重事,即时坐堂,带了贵儿媳妇上去问了口供,便一面饬差拘拿凶身倪二,一面带领仵作人等到王仁家检验尸身,验明是酒醉中毒身死,当场填了尸格。回到衙门,倪二已经拿到当堂讯供。

赖尚荣问倪二道:“王仁欠你多少银子?”倪二道:“本银五十两,利银在外。”赖尚荣道:“你在他家索债,看见他的妻子便意图奸骗,因图奸不遂,怎么便挟仇谋害他呢?”倪二道:“小的头里在他家索债,见了他的妻子原是有的,并没和他妻子说过什么话,怎么有图奸的事呢?昨儿到他家去,并没见他妻子的面,是王仁邀约了小的去找中人邢德全的。因没找着邢德全,王仁就请小的在大酒缸喝酒,小的和王仁都喝醉了。王仁请小的喝酒,这下毒的事,该是王仁毒害小的,小的怎么得毒王仁呢?求青天太爷详情,小的冤枉就明白了。”

赖尚荣便叫贵儿媳妇上去,问道:“倪二说是王仁请他喝酒,怎么倒是倪二下毒呢?”贵儿媳妇道:“倪二昨儿到小的家,向小的丈夫索债,小的丈夫一时还不起。倪二说:‘你这银子久该还我了。你既一时还不起,你家女人我看见过多回了,也还值几个钱儿呢。你要是可以通融,咱们这银子还不还,都好处的。’小的丈夫不肯依允,他就立逼着小的丈夫要银子。嚷闹了一会儿,小的丈夫没法,只得和他去找邢德全去了。后来小的丈夫回来,已经醉的了不得,说是倪二请他在大酒缸喝酒的。上床睡下,就叫肚子疼,滚了一会子就死了。明是倪二挟仇谋害的,求青天太爷做主。”

赖尚荣又叫邢德全上去,那傻大舅便答应跪下,回道:“王仁欠倪二的银子,是小的中人。倪二到王仁家索债去,见过王仁的妻子多回也是有的。昨儿和他怎么嚷闹,怎么喝酒谋害的事,小的没和他同去,不知道不敢混供。”

赖尚荣把惊堂一拍道:“王仁和你喝酒回来登时身死,明明的是挟嫌毒害了,你还狡赖吗?”倪二磕头道:“小的和他喝酒在一处,怎么好下毒呢?要下了毒,连小的也该一样毒死了呢!”赖尚荣大怒道:“还不实说吗?看大刑伺候。”倪二道:“青天太爷施恩!就夹死了小的,小的也不能屈招的!”赖尚荣喝叫夹起来,衙役答应一声,把倪二拖倒,扯去袜子,把孤拐套上。收了一把,倪二昏了过去。半晌醒了转来,心下一想,熬刑不过,且屈招了再说,便道:“青天太爷,是小的图奸不遂,挟仇谋害是实。”当堂画了供,上了刑具,收入监禁。赖尚荣将倪二之案审讯已定,便将倪二依谋杀律,拟斩监候,做了文书通详上司。上司据详转咨达部。

再说贾蓝在平安州到任未久,又升了长安府,依旧到京城来了。其时刘姥姥已死了多年,他女婿王狗儿久已就搬在城内来住了。狗儿的儿子板儿,已娶了倪二的女孩为妻,板儿便是青儿的兄弟。这时贾蓝又升了长安府,青儿又到城内来了。狗儿、板儿有了这等亲戚来往,便与从前刘姥姥在时大不相同了:板儿已捐了例监,家里又用了男女家人使唤;狗儿已有了年纪,做了老封君了。

那倪二等妻子来监内看视时,将冤情向他说了,教他去请贾芸和板儿商议。倪二妻子回到家中,恰值女婿王板儿因丈人收了监,过来问候,便把这话告诉了他。板儿遂去请了贾芸到倪二家中。倪二妻出来见了,请到里面坐下。贾芸道:“我听见倪二这场事,总还不知道详细。倪二爷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生平是个正直无私的人,喝醉了酒骂人打人都是常有的事,他便打死了人也不走的,是个汉子。要说用毒药暗害人,不是他做的事,我就可以给他出得结的!这事不像,这总有缘故在里头呢?”倪二妻便把前后的事,细细的告诉了他一遍。贾芸听见这债负是傻大舅的中人,因想起傻大舅在卜世仁店中买药的事来,又深知贵儿媳妇的根基,前后一想,这事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了。因没有证据,便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因道:“这会子只辨别这毒害的事就是了,他原告的是图奸不遂挟仇谋害。倪二爷和王仁说要图他妻子的话,并无人见,以何为凭?况王仁已死,更是死无对证的了。”板儿道:“向人索债以致打骂都是原有的事,哪里有个又施毒去害人的理呢?毒死了他,又向谁索债呢?问官都不详情度理的吗?”贾芸便将赖尚荣出身说了一遍,只教写呈子到都察院衙门喊冤告状,告赖尚荣系朦捐知县,滥刑殒命。倪二妻遂将这事拜托贾芸,千恩万谢的谢了。

贾芸次日便托人写了呈子,把板儿填做抱告,领了倪二妻竟到都察院衙门去喊了冤。堂上大人们问了口供,收了呈子。隔了一日,将呈词批转长安府,着长安府“秉公研讯,务得确情详报”。长安府接着批发的呈词,随即转行长安县饬提案卷人证去了。

贾芸知道呈词批发了长安府了,心下大喜,忙来告诉了倪二妻一遍。遂换了衣服,带了小厮经到长安府来。进了内署,会了贾蓝,便把都察院批发倪二的一案事情,把始末根由细说了一遍,道:“倪二和我是邻居,自来熟识,深知他这冤屈,我都可以给他具得甘结的。这呈子上是女婿王板儿的抱告,就是你们舅子。他原打量和我一起来的,因系案内有名之人,要避嫌疑,不好进来,所以我来会你,并不是徇私说情的。劝你把这案平反过来,也是一件好事,大有声名的。”贾蓝道:“据你这话,与他的原词相合,倪二并无谋害情事。当初赖尚荣审案,这案原本糊涂。既说倪二毒害王仁身死,怎没究出毒自何来,如何下毒?就混依谋杀拟抵了吗?这会子虽说并非倪二谋杀,这王仁中毒身死究属何故?况有了这下毒的人,自然就出了倪二的罪了。”贾芸便说头里知道邢德全在卜世仁店中买药的事,在王仁中毒之先不过十日之内,情有可疑,邢德全是此案的中人,王仁妻原是锦香院媳妇,因孙绍祖命案干连杖责发落的,则其为人就可知了。王仁娶为继配并没多年,难保王仁妻或与邢德全同谋下毒,卸罪在倪二身上,也不可知呢?这事因没得实据,也无从究出,且留为详察之用罢了。明日提到人卷,先把王仁妻细细研讯,问他前夫何时亡故以及为娼情节,虚衷细鞫,自然就得确情了。贾蓝点头道:“这事也还容易,你便告诉他们,教他们放心罢。”贾芸便起身辞别,出了衙门而去了。

到了次日,已经提到了此案人证卷宗。贾蓝便升堂审讯,先叫原告倪二妻上去问供。倪二妻遂将倪二、贾芸、板儿之话合在一起回了。倪二上来,又将屈打成招及同王仁喝酒一节陈述一遍。贵儿媳妇和邢德全依然不露口风,与在长安县所供并无两样。只是问道前夫情况,贵儿媳妇一时答应不上来,只说吴贵患痨病而死,且已死了十来年了。贾蓝即差人立至荣国府传了吴贵到堂。贵儿媳妇虽当堂露馅,仍然不肯实供。贾蓝喝道:“不实说,把他拶起来!”两边衙役答应一声,把拶指套在贵儿媳妇手上,把绳一收。贾蓝喝叫敲,底下答应一声,便敲了几下。贵儿媳妇打熬不住,遂一一实招了。再问傻大舅,自然无可隐瞒,俱皆实说。贾蓝便将倪二妻省释宁家,余外一干人全行收禁,等次日饬差拘提卜世仁到案再讯,当下退堂。

却说贾芸在倪二家得知其事已审出诬枉,随到他母舅卜世仁家去,告诉了他这一番话,且说卜世仁虽然没什么大罪,这不应的律上,也得杖责八十。谁知这卜世仁不知事体,且又胆小,思量了半夜,便悬梁自缢了。到了天明,卜世仁妻起来看见,吓的一跤跌倒在地,哭着爬了起来,便开了大门寻人去请外甥贾芸去。正值本府差人来提卜世仁到案讯供。卜世仁妻便将实情告诉了,又引差人进去看了,差人只得回去禀报了。贾蓝复提倪二一案升堂覆讯道:“卜世仁自缢身死,畏罪自戕,这药明是他卖的已无疑了。”复叫邢德全、王仁妻上来一一细鞫,所供皆同。便叫当堂画了供招,上了刑具,吩咐收入重号;将倪二提寄外监。底下吆呼一声,贾蓝退堂内升。

再说长安县赖尚荣连日探听,于头一堂已知此案平反,遂忙于掌灯后到荣国府来求见贾兰。贾兰才下衙门回来。赖尚荣一见,便磕头道:“卑职有事求大人的恩典。”贾兰忙拉住道:“什么事?”赖尚荣便把倪二之案细述一遍,道:“当初承审这案,原是卑职糊涂该死!哪里知道,上头并没驳就定了案了。这会子卑职就革了职,也不怨!只是这倪二要告卑职朦捐的这一层,要求大人的恩典!府大爷是大人的堂弟,只求大人转言一声,卑职就得生了!”说着,又磕头。贾兰道:“你这案事原欠斟酌。这会子幸亏是批了本府,要是察院大人亲提,还得了吗?我明日就向舍弟说去,说你父亲在的时候,我们老太太就久已给还了身纸,不在府内服役了。你捐职在后,并无违例情事。你明儿便照着这话,到本府去投递亲供就是了。”赖尚荣又磕了一个头,才去了。

贾兰送了他出去。次日便到本府衙门里会了贾蓝,把这话说了。贾蓝道:“他这案事办的糊涂的了不得。我久已知他浮躁,哪里晓得竟这么样!这失出失入的罪名,革职是定了的了。”贾兰道:“他也知道,前程是保不了了。只是朦捐这一层,要给他开释了就是了,想他将来是还要捐复的意思。”贾蓝应允,遂做了文书,说明原委,请将赖尚荣革职;王吴氏凌迟;邢德全问斩监候;卜世仁畏罪自戕,不再追究;倪二雪诬省释,王仁原欠银两,仍在王仁家产名下着追给领。详文到了都察院,过了一日批回道:“据详已悉,仰候具题缴。”都察院具题后,即奉到朱批:“王吴氏着凌迟处死,即行正法。邢德全斩监候,秋后处决。馀依议。钦此。”随即行知长安府,长安府贾蓝当即监提贵儿媳妇,押赴市曹凌迟处死。后来邢德全并未等到秋后,早已在监内死了。

原来芳官自从跟了水月庵姑子智通去做徒弟,便取了法名镜花。蕊官、藕官跟了地藏庵姑子圆信去做徒弟。没一两年藕官就死了,只有蕊官取了法名叫妙香。这水月庵与地藏庵相隔不远。智通、圆信两个姑子当时在荣府把他两个拐了去,因他们原是唱戏的旦脚,本性风流,遂商议将他们当个摇钱树;又言传身教,引诱他们,两个很快就下了水,甘心为娼,乐此不疲。水月庵和地藏庵两处因有了芳官、蕊官二人,便若青楼无异,一样车马填门,智通、圆信大得其手,名利兼收。从前荣府家塾中的两个小学生,一名玉爱,一名香怜,如今已将三十岁了。因自小人物风流,品貌俊俏,家道也还可过,却都断弦未续,便与芳官、蕊官二人成了胶漆,要便在两处歇宿。芳官与玉爱极好,蕊官与香怜合式。

再说那皇粮庄头之子张华,原定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贫乏,为贾府逼退之后,流落在赌场中过活多年,入了泼皮泥腿一伙。那马贩子王短腿因消折了本钱,也在赌场中厮混,便与张华相好,互相勾结,每每撞着冤大头便挤他的讹头,靠此度日。久知芳官、蕊官两个勾引少年子弟,最与香怜、玉爱两个亲密。这日访定两个都在水月庵中,便又邀约两个朋友,将他们当场拿获,抢了芳官、蕊官,直挟到五城兵马司衙门里来。谁知五城兵马司大人裘良只断:将智通、圆信各杖一百,枷号一个月,满日押令还俗;将水月、地藏两庵家产全行抄没入官,庵门永闭,张华等各从两庵家产内赏给五十两银子;薄责香怜、玉爱,免予追究;镜花、妙香即令还俗,配与香怜、玉爱,以赎前愆。他们四人倒因祸得福,各遂所欲,这也是想不到的。惟有智通、圆信两个老姑子,可太苦了!此案与王仁一案,一时皆成了宁荣两府上下人等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