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宝钗之死(1 / 1)

红楼续梦 姜凌 编著 3468 字 28天前

且说宝钗自从宝玉出门后,终日与袭人伤心流泪。袭人心里不过胡猜乱想,盼望宝玉回来。惟有宝钗,早猜透宝玉心事,怀忧更切。不但不肯向别人告诉,就在袭人面前也未曾吐露出来。这一日,在自己屋里落了一回泪,见莺儿端茶进来,便把泪痕拭净。喝过了茶,因有事要往王夫人处,带了莺儿出门。才走至穿堂,想起一句话来,便叫莺儿到凤姐那里去找臻儿,莺儿答应去了。

这里宝钗才走了几步,只见傻大姐从王夫人后院角门出来,一只手拿了两支绒花,一只手拿了一股髢发,扭着脖子,只顾瞧着,嘴里咕唧道:“这要他做什么?怎像宝二爷铰下的头发,乌漆黑,又长又亮,可惜他做了和尚了。”宝钗听了傻大姐的话,虽不十分仔细,“做和尚”三个字已经清朗朗的入耳。因宝玉出门不归,宝钗只防他去走这条路。今闻傻大姐之语,触动心病,一时魂魄惊飞,竟似林黛玉在沁芳桥听见宝玉娶宝钗的话一般样光景,便略略按定了神,叫住傻大姐问道:“你为什么知道宝二爷去做了和尚呢?”傻大姐瞅着宝钗笑道:“没有的事。我和奶奶说了,又嫌我搬嘴,他们要捶我呢!”宝钗道:“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会儿你和我说,我再不告诉别人。你不说,我就去告诉你姊姊,仔细挨捶罢!”傻大姐呆了一呆,便说道:“刚才琥珀姊姊叫我到玉钏姊姊那里要这髢发,玉钏姊姊又给我两支花儿。我在太太院子里见林大娘手里拿了宝二爷剪下的头发,还有穿的衣服,进太太屋里。人家说宝二爷去做和尚了,太太在那里哭呢!后来我还站着,彩云姊姊撵我出来,叫我不许多嘴。”宝钗不等傻大姐说完,顿时神魂飞乱,急火攻心,喷出几口血来,眼前一阵乌黑,昏晕倒地,吓得傻大姐转身便走。原来就在荣国府四下寻找宝玉不着时,那老僧已着樵夫将宝玉衣帽、头发送到,又告诉说他在大荒山青埂峰出家。贾母等虽然悲痛,亦无可如何,只有命人查找大荒山,赶忙接宝玉回来而已。此事众人大半都已知晓,只宝钗屋里诸人尚不知情。

再说莺儿同臻儿从凤姐处出来看见,赶忙来把宝钗扶起。宝钗已渐渐苏醒过来,搭在臻儿肩上。莺儿见宝钗面色如灰,腮颊上尚有血迹,忙拿手帕子给宝钗揩抹净了,扶着慢慢走回屋里。莺儿便问:“姑娘怎么着?”宝钗道:“我一时心里不好过起来,让我躺躺去。”莺儿拿温茶送过宝钗唇边漱了口,扶宝钗睡下。早有袭人、麝月等知道,急忙赶来,见宝钗脸上气色改常。袭人明知宝钗为宝玉伤心,但不致忽然着起紧来。当着宝钗又不便盘向莺儿,莺儿亦不敢告诉袭人,惟有四目互相觑视,默然无语。半晌,宝钗睁眼望屋里一瞧,向着臻儿,道:“这会子我也没有什么话说,叫他回去,太太跟前少说话。没的他老人家知道了,又着急。”莺儿在旁,便把宝钗的话又叮咛了臻儿几句。臻儿自走了。袭人走近炕前向宝钗道:“奶奶身上不爽快吗?”宝钗闭着眼点点头。

袭人知道他嫌烦,便走出房来赶上臻儿,问道:“奶奶为什么忽然这样起来?”臻儿也不知所以,只说见傻大姐在前面飞跑,拉了袭人走到宝钗跌的所在,指与袭人一看。袭人吃惊道:“这还了得?”当下叫臻儿:“快些回去,别忘了姑娘的话!我告诉琏二奶奶去,叫快请大夫呢!”臻儿走了,袭人独自一个站在那里看了拭泪,心想大凡闹出来的事,再离不了傻大姐。仔细想起来,比不得先前的事。况且,宝姑娘是个明白人,断不至听了傻大姐的话,就认真当一件事,怎么样起来。

一路思想,往凤姐处,便把刚才看见宝钗的光景告诉了凤姐,叫人赶快请医生。凤姐便一面吩咐赶忙叫人去请王太医,一面吩咐不得在老太太跟前乱说。袭人正要细问傻大姐的事,因平儿进来请凤姐到老太太屋里去,凤姐交待袭人赶快回去照料宝钗后,自往贾母处去了,袭人便向平儿盘问。平儿把宝玉出家送回东西来的话,和袭人说明。袭人一时痛苦,不减于宝钗。因当平儿面前,勉强忍住。回到自己屋里,抽抽噎噎的哭了一回。

外边请到王太医,因贾琏如今未便陪进宝钗屋里,早叫贾兰候着。一面老婆子传说大夫到了,莺儿上前回明宝钗,宝钗不叫诊治。袭人在旁再三劝说,宝钗勉强听了他的话。王太医与宝钗诊了脉,足有半个时辰,然后退出,至厅上坐定开方,自与贾琏细谈病症而去。这王太医虽然没有讲到十分决绝的话,听他口气,宝钗这病竟像是黛玉的脉气;且说宝钗除非像黛玉一样,也有意外之望,才能保得平安。方子虽勉强开了一个,不过尽人事而已,还不敢承担。叫再教高明斟酌。

因王太医不啻已经回绝,另请了鲍太医,也是束手。那边贾珍闻得张友士又进京来,素信他脉理精细,推荐过来看了两回,说的也是王太医、鲍太医的话,不敢担承。宝钗又不肯好好服药,袭人等轮流煎好了去伺候,就把他们支使开了,把药都泼在火盆里,竟像林黛玉绝粒捐生的光景。王夫人与凤姐等十分着急。凤姐虽一天几趟的来看宝钗,无奈宝钗竟像有些厌恶他的光景。王夫人天天过来瞧他,亦不过讲些宽慰的话,说:“老太太已叫你琏二哥哥写了几百张招单,许了重赏,附近各处已贴遍的了,这几天里头总有些消息。我的儿,你安心保重,老太太很惦记你呢!”原来贾母听说连《广舆记》、工部各省舆图也难找到大荒山,确曾命贾琏等仿上次寻玉办法,许了送信赏银五千、送人赏银一万,到处贴了招单。王夫人此话并非诳语。只是宝钗听了,勉强笑道:“老太太和太太可是疼我的,我还没有好好的孝顺一天,不想……”宝钗说到这里就咽住了,禁不住落下几点眼泪来。王夫人见了,顿时眼圈儿一红,一面拭泪,又安慰了宝钗几句,嘱咐莺儿、秋纹这一班人小心服侍,自回房去了。

停了一会儿,小丫头来回:“姨太太来了。”宝钗听说他母亲到来,不觉一阵心酸,泪如雨下。薛姨妈一进屋内,走近宝钗炕边,见他形容瘦损,脸色改常,吃惊不小!坐到炕沿,把两手拉了宝钗的手,止不住流泪道:“我的儿,怎么样就病到这个地步!我也因为病了好多时,起不来炕,没有来瞧你,心上很熬煎。丫头们传来的话,都糊弄着我。我今儿才挣扎着过来瞧见了你,哪知竟病的不像样了!我的儿,你心上到底要放宽一点儿!”宝钗见他母亲含悲扶病而来,倒要忍泪吞声,凝神摄气,打点一番永诀的话出来从容劝慰,便道:“女儿的病没什么要紧,倘有不测,母亲总要看开些。第一,哥哥的罪名已干办停当,不久可望出狱。嫂嫂虽然不大贤惠,还有香菱体心服侍,底下蝌儿娶了邢大妹妹过门,同自己媳妇没有两样的。咱们家里动用还轻,买卖行中张德仁这个伙计是靠得住的,蝌儿也是一个帮手,将来过日子不用妈妈操心,千万保重自己要紧!”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越发伤心起来,便含泪道:“是我害了你了!如今想起来……”说着,满屋子里瞧了一瞧,见袭人这一班子人都不在跟前,便道:“和尚、道士的话,到底听不得的!说什么金玉姻缘,都因这句话耽误了你,我真是后悔不及!”宝钗听到这里,不觉触动心事,怔了一怔,叹口气道:“女孩儿出了嫁就算完结了,这件事好歹凭各人自己的命去碰哩,妈妈也别后悔!我看妈妈的身子还不大硬朗,何苦来跑这一趟?”薛姨妈道:“我在炕上躺了这几时,也觉得腻烦了,逼着挣扎得住出来松散松散,借了这里老太太的竹椅子坐过来的。刚才到老太太那边,你太太和凤姐姐都在那里,讲了一会儿话,我也不到你太太屋里去了。”一面又和莺儿道:“你瞧姑娘病的那么样子,问你总没一句真话!如今再别叫姑娘生气,好好伺候着!”说着,止不住滴下泪来。又怕宝钗见了伤心,暗暗拭了泪痕,转身出了里间房门。早有凤姐随着王夫人迎面进来,凤姐先赔笑道:“怎么姨妈就要回呢?在这里住几天,帮着我们太太和宝妹妹解个闷,等宝妹妹身子健了回去也好。”薛姨妈一路拭泪说道:“我住在这里也解不了他的闷,况且我自己的身子也还是风摆荷叶似的,家里天天闹药罐子。明儿还要端正东西打发人送给蟠儿去呢。诸件事有他太太在这里疼他,又有凤姊姊留心,我也放心得下的。”又向王夫人道:“我也不过姊姊那边去了,凤哥儿也不用送。”说着出了院子。早有麝月、秋纹这一班,随着王夫人、凤姐送了薛姨妈出去。

这里宝钗被他母亲提破了“金玉姻缘”四个字,便想到:“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几年来的心事,别人或者猜不透,我是已经看到十分的了。虽然婚姻大事全凭爹妈作主,但只母女之间有什么话说不得,何不把妈妈想不到的所在提一提,再看妈妈的主见怎么样!及至林妹妹回生之后,事无不可商量,万不该一错再错,听了凤丫头的话,把活活一个人瞒住他几个月!听说颦儿走的时候竟是欢欢喜喜的,全不像先前的光景,也猜不透他什么心思,倒叫那一个闹出这件事来,这一口怨毒之气,全呵在我身上了!要想我一个做女孩儿的,断使不出什么坏心,把你们的事情离间了,何苦来和我赌气呢?自从嫁到他家,他病好后,也似乎有些情意,到后看来都是虚文。就是你要走这条路,且到三年五载生男育女后,我将来也有个靠榜,你再走也耽误不了你的事。只要你把待林妹妹的情分移一分半分到我身上来,也就够了。你们兄妹私情那么样沦肌浃髓,倒把夫妇正礼全当作水月镜花!我原是刻刻提防着,不料他认真干出这样忍心害理的事来!”

宝钗想一回,又气又恨又怨又悔,满腔说不出的话无从发泄,竟移到一件无知之物上,暗合着黛玉焚巾的故事来了。一时把莺儿支使开去,叫小丫头把金项圈拿过来。原是宝钗病后,叫莺儿褪下随手撩在桌上,并未收拾,今叫小丫头取过。那小丫头因从没经由过这东西,怕有闪失,便要去找莺儿来拿。宝钗生气,指着桌子上使劲说道:“那不是吗?递一递就折了你的臂膊?”小丫头答道:“我怕动坏了奶奶的东西。”宝钗嗔道:“我叫你拿的,动坏了要你赔不成?”那小丫头就扒上杌子,双手捧了金璎珞下来,抖抖搜搜的递给宝钗。宝钗接过,挣着欠起身子,把金锁翻来覆去端详了一回,线断的泪珠滚将下来,使劲儿高声连念两遍“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便叫两个小丫头:“去瞧袭人姊姊,他在房里干什么?”一时支使开了小丫头,重又提起金锁叹道:“先前原听信你是吉利话,沉甸甸的挂了你这几年,如今可是你来弃我,并不是我要离你!我死之后,恐怕他们要把这件东西给我挂上,我死也不瞑目!”想罢,要找一件东西来砸他。手头无物可举,便把金锁连璎珞望火盆里用力一撩,眼前金星直迸,连忙伏到枕上,喘个不住。

却说那金锁,恰好不远不近正撩在火盆里面,莺儿等回来都没理会。到了次早,有老婆子端出那火盆倾灰,并不留心,连灰倒在地上也没人瞧见,被屯里担灰的人拾去,不知是件贵重之物,贱价换脱。书且慢提。

再讲宝钗,撩弃了金锁,痛恨交迫,又连吐了几口血,脸色如灰,已支撑不住。莺儿进房见小丫头一个也不在,细瞧宝钗神色,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走近炕前将宝钗扶好。一手按在他胸前,揉了几下,连问:“姑娘怎么着?”宝钗微微睁眼,见是莺儿,复又闭上。半晌,才把莺儿推开,向桌上放的参罐指了一指。莺儿会意,便把参汤在药炉上温好,端过凑在宝钗唇边。宝钗喝了半盏,觉得精神略略清爽。莺儿才说道:“姑娘天天不肯吃药,你看这会儿才喝了几口参汤,比刚才就精神好了些。张大夫的药早就煎好了呢,拿来温一温姑娘吃了罢。”宝钗只是摇头。

莺儿正说着,见两个小丫头进来,莺儿生气埋怨那两个小丫头不该出去,宝钗替他们解释了,莺儿因说起花自芳家的来找袭人的事。话未完,只见袭人走进。宝钗留心一瞧,见袭人泪痕未干,只道她不过为了宝玉伤心,便问:“你嫂子进来和你说些什么话?”袭人支吾过去。宝钗叫他坐了,袭人走近炕沿坐下,细瞧宝钗神气道:“奶奶这会儿觉着自在些吗?”宝钗道:“这会儿倒觉有些精神,趁我这口气在,有句话要告诉你。咱们脾气彼此相得,原想厮混着过一辈子的。便是先前,也曾听见他说过有人死了要去做和尚的话。如今死的没有真死,活的现在活着,做和尚的倒认真去做了!我想你终身不了,太太先前虽然有这条心,没有明公正气的收在屋里,将来贞节牌坊也轮不到你,白耽误了一辈子!我见了太太,要把这句话替你回明,好歹放你一条出路,别自己错了主意!”

袭人听说,惟有低头垂泪,坐了一会儿,自回屋里去了。到了晚上睡下,想前思后,可怪宝钗的话,恰和他嫂子进来讲的话再没那么凑巧相合。原来花自芳的女人今日进来,一径去找袭人,就专为知道宝玉出家,有一头好亲事要和袭人商量。虽然袭人和哥嫂本来和睦,却不爱听他这话,闹得不欢而散。花家的走后,袭人越想越恼,正坐着垂泪,见宝钗屋里两个小丫头来找他,慢慢的揩干了眼泪来见宝钗。偏偏又听了宝钗劝他这一番话。虽然还有盼望宝玉回家的痴心,已把恼他嫂子的气减了几分,未免有些活动。

再说宝钗,到了次日叫莺儿请邢大姑娘说话。莺儿便使唤小丫头到园子里去请邢大姑娘。那时岫烟未到,先是王熙凤来看宝钗,宝钗只是闭着眼懒的开口。忽然睁眼向凤姐瞧了一瞧,叫道:“凤姊姊,你是为好反成歹了,何苦来呢?”只说这两句,仍旧合上了眼,就没言语了。

凤姐听了想要劝慰几句,明知无益,意欲分证一番,又见宝钗病到如此地步,恐怕反惹他的气,左思右想,只得忍住了,搭讪问莺儿:“你姑娘夜里喝了些什么?睡得自在些么?”正说着,听得外间屋子里小丫头掀起帘子道:“邢大姑娘来了。”凤姐先与岫烟问好,宝钗把身子略略欠起道:“又要劳动妹妹,我今儿请你过来见了一面,就算永诀了!心上有几句话要和你讲,怕再迟两日赶不上了。”凤姐听着,知道宝钗要和邢岫烟讲些什么话,怕在这里不便,因向岫烟道:“邢大妹妹,你在这里多坐一会子,我屋里还有人等着我说话,少陪你。”说着便起身走了。

宝钗才接着说道:“想我那一年进京来到了这里,老太太就疼了我几年,比自己的孙女儿一般。后来做了孙子媳妇,没有孝顺老祖宗一年半载,反叫他老人家眼里见了这些意外的事,自然是我的罪过!老太太已是八十以外的人了,不过伺候他喜欢一天是一天,日子还浅。至于太太疼我,更不必说,也没有尽我做媳妇的一点儿孝心!不到一年,出家的出家,死的死了,眼前的日子委实也难过。但只还有大嫂子在此,凤姊姊比自己的媳妇更着意,环兄弟虽是姨娘养的,也算得太太的亲儿子;还有孙子兰哥儿,本来是好的,太太心上可以宽慰几分。还有三妹妹这班子人在跟前热闹,我虽没有承欢的福分,也可放心了,惟有我家妈妈……”宝钗说到这里,泪珠直滚便咽住了,半晌不语,又说道:“我妈妈娶了这样怄气的媳妇,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如今还在监里,要妈妈时刻操心!即便我哥哥有日回了家,也不能叫妈妈过舒畅日子!算香菱懂些人事,当不得几分家,也是枉然!左右盘算起来,我的妈妈是要靠托在大妹妹一个人身上的了!我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你的,我给大妹妹磕头。”说着便挣扎起来,似乎认真要向枕头上磕头的光景。莺儿赶忙过去把宝钗扶住,因挣扎不起,仍旧躺了下去,扑簌簌的流下泪来。邢岫烟心地明白慈祥,素来又感念宝钗为人,今听见宝钗这番嘱托他的话,十分伤心。因自己尚未过门,当着丫头们在跟前,腼腆的无言可答,惟有流泪而已。当下宝钗说完了话,便似睡非睡的蒙眬合眼,神色大不如前。莺儿又取参汤递到宝钗口边,宝钗只是摇头不喝,也再没和人讲话。岫烟便起身回去。

再讲薛姨妈,因那一天过来看了宝钗,又着了些外感,兼之心头郁结不开,病势翻覆起来,这几天总没过来。

贾母放心不下,亲自到宝钗屋里走了几次。王夫人以及李纨、凤姐等常来看视,自不必说。

怎奈宝钗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自王太医回绝之后,各处名医束手,王夫人真无可如何。到了宝钗绝命的时候,贾母、王夫人、李宫裁、王熙凤、探春都在屋里。众人怕贾母见了伤心,先劝贾母回去了。不多时,宝钗两眼往上一翻,莺儿上前咽住哭声,叫了几声“姑娘”不应。只听宝钗忽然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就绝了气了。

李纨、探春听宝钗叫出这六个字来,竟与黛玉从前如同响应,不禁面面相觑,毛发直竖。王夫人听见,明知宝钗心里怨恨宝玉,因痛媳而思子,寸肠如割,越发大放悲声,号啕不止。李纨等含泪把王夫人劝慰一番,王夫人叹口气道:“我懊悔把这孩子蹧踏了,真对不住姨妈!听说这几天他又病的炕都起不来,这会儿在跟前还不知苦到哪么个份儿呢!我也走了,瞧着委实的难过。有一句话对你们说,姨妈不在跟前,别再委屈了这孩子!凡有知道他平日爱的东西,都给他穿戴了去,留着也没处用,徒然见了伤心!”李纨、凤姐应道:“这也不用太太操心,我们在这里留心照料就是了。”一时,王夫人走了。早有赖大、林之孝家的引领众媳妇忙乱动手,给宝钗装裹停床。

惟有莺儿只是哭个不了。凤姐把他乱推道:“别哭罢,快去把你姑娘穿戴的东西都经由出来。那一盘子金锁是要给你姑娘戴去的。”莺儿哪里去找金锁?凤姐疑心是两个小丫头偷了,叫林之孝家的带了几个人也没搜出。还是探春想到这挂金锁怕也有些来历,劝凤姐不要枉累无辜,不妨以后大家慢慢的留心查察,才将这事暂时搁起。替黛玉办的棺材没有用着,还寄放在馒头庵里,这时自然用了他。探春听说这副棺木本为林姑娘置备,竟留以待用,一大奇事,益信金锁之失定非无因。

不说李纨、凤姐轮替往来照料,这里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和小丫头、老婆子常川伴灵。到了送殓那一天,莺儿哭着拦住不许盖棺,要望他姑娘像林姑娘一般的还阳转来,也有笑他痴的,也有看了伤心的。经凤姐喝劝,没奈何走开,大放悲声悼痛不已。一时把宝钗殓了,七日后开堂发靷,亲族吊丧一切仪文概不琐述。宝钗魂离躯壳,似在梦里一般,被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三人引入太虚幻境,书不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