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文化上的创新、兼容精神(1 / 1)

一、创新精神

宋初的儒士们在思想领域掀起疑古思潮,至北宋中叶发展到**。疑古惑经之风,表现为不迷信古人,敢于疑传、疑经,甚至以自己的观点来改经、删经。疑古惑经的目的是破除人们对古人的迷信,建立自己的学术体系。儒学的创新精神,首先体现在不墨守,敢于疑古惑经上。欧阳修著《易童子问》及《毛诗本义》,前者力辩《系辞》以下,非孔子所作,后者则专攻毛、郑之失,而断以己意。刘敞学问渊博,长于《春秋》,其治经的特点在于以己意改经,后人对此曾有评说:“今观其书,如谓《尚书》‘愿而恭’当作‘愿而荼’;‘此厥不听’当作‘此厥不德’;谓《毛诗》‘蒸也无戎’当作‘蒸也无戍’;谓《周礼》‘诛以驭其过’当作‘诛以驭其祸’……《礼记》‘诸侯以貍首为节’当作‘以鹊巢为节’,皆改易经字以就己说”[5]。他疑《周礼》,有实绩。王安石主持纂修三经新义,作为变法的理论依据。他撰经义,对先儒传、注废而不用,完全出于己意。他对《诗》、《书》、《礼》、《易》等经典中的记事或议论多有批评,如他作的《策问》十道,其中一道云:“尧举鲧,于《书》详矣,尧知其不可,然且试之邪,抑不知之也。不知,非所以为圣也;知其不可,然且试之,则九载之氏其为病也亦永矣。……圣人之所以然,愚不能释,吾子无隐焉耳。”[6]苏轼也提出了类似的看法,他说:“圣人岂有以异乎人哉?不知其好恶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谓大惑也……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已,而人之言,亦观其辞气之所向而已矣”[7],完全把自己撰述放在与圣人平等的地位上来发议论。程颐不仅改正《尚书·武成》篇,还改正《礼记·大学》篇。朱熹作《大学章句》,不仅把《大学》分为经一章,传十章,而且以《大学》旧本有错简缺文为理由,自己补写“格物致知”章。陆九渊一派的理学家,虽不删改经文,却用自己的思想观点来解释经文。

宋初开始刮起的疑古惑经之风,在当时的学术界影响甚大,它为宋儒突破藩篱、解放思想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宋儒们在学术上进行创新,提出自己的思想和主张,北宋仁宗庆历年间,宋代学术进入到繁荣阶段,学派林立,观点各异,开展学术争鸣,如王安石的新学、二程洛学、张载关学、三苏蜀学,在北宋学术史上呈并立之势。到了南宋,朱熹理学、陆九渊心学;浙学又有永嘉学派、永康学派。宋代文化的创新精神在学术上得到充分的体现。王安石荆公新学体系受到时人非议,但同样是自得与创新的结晶。可以说从宋初以后的儒士都是力图创新,只不过采取的方式有所不同。孙复等人不墨守先儒传注以解经;李觏反对以古人之是非为是非;欧阳修解《春秋》一出己意,不阿同前人;苏轼虽为欧阳修之门生,但在学术观点上却不一致。这一点朱熹评价得颇为中肯:“唐初诸儒为作疏义,因伪踵陋,百千万言,而不能有以出乎二氏(毛、郑)之区域。至于本朝,刘侍读、欧阳公、王丞相、苏黄门、河南程氏、横渠张氏,始用己意,有所发明。”[8]

宋儒在学术上坚持求新。“荆公新学”突出了学术上的求新,反对守旧,而关学和洛学也同样主张求新。张载认为“学贵心悟,守旧无功”[9],“义理有疑,则濯去旧见以来新意”。[10]程颐也认为:“君子之学必日新,日新者日进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进而不退者”。[11]这种文化创新精神不仅体现在学术上,在文化领域的其他方面也得到充分体现。

宋儒在排佛的同时,开始反思儒学。复兴儒学必须汲取新的养分来充实儒学。王安石、张载、二程、邵雍等开始把目光投向佛老典籍,他们大量阅读佛老书籍,吸收佛道中的有用成分,以“唯理是求”的原则,或援佛老入儒,或以儒释佛老,儒释道三教合流的局面基本上形成。宋儒出于儒入于佛老,而又出于佛老返归儒学,返求诸六经,完成了儒学融合佛老的历史过程。当然也有溺佛而不知返者,这些人的学术表现出“杂”的特点。儒学在吸收了佛老的精髓后,形成了不同于传统儒学的新儒学,这就是理学。理学的产生,是宋儒反思儒学、变革儒学的结果,是以儒家思想为主的儒释道三教合流的产物,也是宋代文化创新精神和兼容精神的体现。

理学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从本体论的高度论证了封建伦理纲常、封建统治是永恒不变的“天理”。理学的产生,不仅改变了儒学长期委靡不振的局面,为儒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复兴开辟了新的天地,而且改变了以往儒学那种繁琐经学形态,使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精致、深邃、圆融的哲理思辨风貌。这种学术被后世奉为官方哲学,并成为中国文化思潮的主流,它把自然、人生、社会融为一体,在熔铸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道德情操等方面,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陈亮、叶适浙东永嘉学派提出的功利主义思想,更是哲学领域的新内容。从学术上讲,宋代学派林立,争鸣不断,反映了文化学术的繁荣;从思想上讲,许多哲学观点的提出、思想体系的建立,也反映了宋代知识阶层的思想创新。

在史学领域,宋代文化的创新突出表现在历史观点的发展、新史体的创立和新史料的发现上。宋代史学创新为后人称道的主要有:一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从体例上讲,是书为编年体通史巨制,可贵的是司马光自觉地把资鉴观点贯穿于1362年的历史中。二是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此书虽采自《资治通鉴》,史料价值并不高,但创立了纪事本末这一新的史体,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是首创。三是郑樵的《通志》。《通志》是纪传体通史性巨著,纪传部分新意不明显,真正富有创新精神的是《二十略》。《通志·二十略》也就是正史中所说的书、志。从后人的研究心得看,郑樵的二十略,礼、职官、选举、刑法、食货,多节录《通典》等书;其余十五略,郑樵说完全出于“胸臆”,实有夸张,真正属于他独创的有以下几《略》:《氏族略》探求古代社会的姓氏问题;《六书略》、《七音略》讲文字音韵;《图谱略》讲历代图表学问的重要性,《校雠略》讲图书文献;《金石略》讲青铜铭文石刻文献的学术价值;《昆虫草木略》讲动植物的种类及有关文献。在其余七略中,体例上虽不出前人范围,但也有自己新的独到见解。如《灾祥略》既是天文、气象、地质学上的材料,又是社会史上的材料。《灾祥略》和《天文略》对天人感应的灾祥说和史书中所谓的“春秋笔法”进行批判。所以郑樵的《二十略》在史学上的创新是很明显的,把史学研究的范围扩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四是朱熹的《通鉴纲目》。朱熹不仅创立了新的史体——纲目体,而且在历史的通俗化方面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五是史学思想上突出了史学资治求鉴的社会功能。编纂史书不单是记载历史,而且注重宣传伦理纲常,史学思想出现了理学化的倾向。六是新史料的发现。金石学作为一门学问真正形成于宋代。所谓金石就是从地下发掘出来的关于古代铜器铭文和石刻。宋代收藏金石之风非常浓,人们收藏金石不仅仅是为了玩赏好奇,有些学者注意运用金石文献研究历史,以证史补史。七是方志体例的完备。宋代对方志的创新不在于大量修方志,而是创立了方志体例,使方志成为独立的学问。首先要提到的是乐史的《太平寰宇记》。这部志书的最大创新在于编纂体例和内容有了新的突破,除记述地理外,“又编入姓氏、人物、风俗数门,因人物又详及官爵及诗词杂事”。[12]“后来方志,必列人物艺文者,其体皆始于史。盖地理之书,记载至是书而始详,体例亦自是而大变。”[13]

宋代文学气势恢弘,在各个领域内出现新局面、新气象,创新特点很突出。自欧阳修等人发动诗文革新运动后,宋代散文出现了新的景象。晚唐五代轻靡浮华的文风被文学家所摒弃,一种新的文风在文坛活跃起来,宋代散文注重文与道相统一,强调文章的内容和形式相一致。散文触及现实生活内容,言之有物,语言流畅、结构新颖,成为宋代散文的特点。诗歌在宋代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当宋初“西昆体”诗流行的时候,一些关心现实的诗人就举起了革新的大旗,主张诗以言物,既关注现实生活,又有强烈的思想感情。到北宋后期,“江西诗派”的创立,开启了宋诗发展的一个方向。在南宋以陆游为代表的爱国诗光耀诗坛,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使思想性和艺术性臻于完美的统一。诗话的出现,标志宋人诗歌理论达到新的高度,这对以后诗歌的发展和创新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词是宋代文学最杰出的成就,前后变化相当明显,北宋前期,花间派诗风笼罩词坛,**、轻歌曼舞成为词人笔下追逐的内容。柳永婉约词一出,词风为之一变,描写都市生活,关注都市妇女内心情感成为柳词的特征。真正对宋词有巨大创新的是苏轼的豪放派词风,其一扫绮艳柔靡的词风,展现出雄奇奔放之势。到了南宋,以辛弃疾为代表的爱国词人,将豪放派词风进一步发扬光大,忧国忧民,抒发爱国情怀成为宋词的主要内容。宋代是词的鼎盛时期,婉约、豪放两派词风交相辉映,显示了宋词的丰富和创新。在宋代文学中,都市文学的崛起可说是时代的新事物,话本小说这一崭新文体的确立,对通俗文学的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推动作用。

在书画领域内,宋代书画家的作品更是绚丽多彩,许多画家将视线移向现实生活,创作出了许多现实感较强的作品。他们善于总结前人成就,自立新意,成为一家。在书法史上,以苏、黄、米、蔡四大家为主的注重意趣的风格,展现了宋代书法的变革创新精神。

在科学技术领域内,火药、指南针、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对世界文明作出了重大贡献。至于其他方面的发明创造,亦是彪炳史册,影响深远。

二、兼容精神

宋代文化之所以繁荣,开拓创新与融合是文化繁荣不可分的两个方面。宋代文化表现出恢弘气度,不断融合外来文化汲取其他文化的精髓,从而创造出灿烂的宋文化。

宋代文化的兼容精神突出表现在儒释道三教融合上。儒学是中国的传统学术,历来被封建统治者奉为官方哲学。东汉佛教传入中国、道教产生以后,儒释道三教开始了互为排斥、互为渗透的进程。五代以后儒学式微,佛道乘虚而入,严重动摇了儒学的地位。这就迫使宋儒开始反思儒学,汲取其他文化来充实儒学、复兴儒学。佛道就成为其首选的对象。在进入北宋中叶以后,宋儒对佛道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一是士人嗜佛习道成风,二是从笼统的排佛道转向从学术上批判佛道,三是大规模吸收佛道来充实儒学。王安石表明自己的文化态度是:“善学者读其书,唯理是求。有合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犹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14]“唯理是求”成为儒家融合其他学术的原则。宋儒把佛教的心性义理之学拿来充实到儒学中,把道教的“太极”思想糅入儒学中,就成为理学的重要命题。可见理学的产生,是儒释道融合的产物。

对于佛道而言,同样面临融合儒学的任务。佛道儒学化可以说是三教合流的历史趋势。在宋以前,佛道儒学化步履维艰,到了宋代,文化的开放态势为佛道入儒创造了条件。首先是佛道政治化出现,其次是将佛道教义比附儒家的伦理纲常。佛道的儒学化改变了其原有的地位,因此佛道与儒学在宋代呈现出互为渗透、互为融合的态势,文化兼容精神在三教合流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宋代学术非常发达,学派林立,观点各异,但文化兼容精神同样贯穿其中。北宋的荆公新学、二程洛学、张氏关学、三苏蜀学、司马光涑水之学是很重要的几大学术派别,南宋又有朱熹理学、陆九渊的心学、吕祖谦的吕学;浙江地区学术又有永嘉学派、永康学派等学术派别。这些学术流派矛盾导致政治党争或学术争鸣,如王学与洛学之争,王学与蜀学之争,王学与涑水之学之争,朱陆之争,朱熹与陈亮、叶适之争等。学术上争论的同时又在相互吸收,宋代学术之所以发达,与学术上的争鸣和融合分不开。宋代政治上的斗争往往与学术争论纠缠在一起。统治者利用“党禁”打击学术上不同的派别,但最后又只能弛禁、解除党禁。一些学术在风波中经受考验,并且为统治者认识到其价值,成为“官学”。

宋代文化的兼容精神还体现在其他方面。尊重外来民族的宗教习俗、文化习惯,并使之自觉地融入中国文化之中。由海上“丝绸之路”来华从事贸易的大食人,在宋时很多,宋尊重其文化习俗,允许其保留自己的文化习俗。这种平等的态度,转而促使这些大食商人汉化,其文化融入了中华文化之中。

宋代文化的兼容精神在社会习俗方面也表现得较为突出。宋与辽、金虽是敌对的政权,但兵戈铁马阻挡不住文化习俗上的融合。宋代文化北传并被辽、金认同;辽、金社会习俗南下并被宋人接纳,中华民族文化在这种过程中不断地增添新的营养、新的因子,从而不断地壮大,如宋人的服饰及饮食就多受北方少数民族的影响,有时甚至成为一部分人追逐的对象。如北宋时契丹人服饰,汉人也乐于服用,“习尚既久”以为常。金人妇女的妆饰对宋代妇女影响很大,如宋代妇女仿金人女子把头发束起来甩到脑后,时人称为“女真妆”,宫中妇女首先仿效,后来遍及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