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清新隽永的金代文学(1 / 1)

一、戏曲

早在金太宗灭北宋时,金人就蒐集了汴京的伶官乐器,“挈之以归”,至世宗、章宗之世,金石之乐“日修月葺,粲然大备”。此时,金院本(杂剧)与诸宫调说唱艺术也兴盛起来。唐五代盛行的乐舞戏,宋代的歌舞杂剧,一直到金代的院本,本质上是相同的。为了吸引观众,金院本增加部分多为杂剧说唱,以耍闹为主,也偶尔加一二支小曲,唱的部分多用大曲、法曲。据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载,金代“院本名目”分为11类,子目共有700余个。王国维《宋元戏曲考》说:“此院本名目之为金人所作,盖无可疑。”金朝灭亡后,院本已散失殆尽,仅在元明戏剧中保存了少数段落。1959年1月,山西省文管会侯马工作站在侯马市郊发掘出了有“大金国大安二年”(1210年)题记的金人董氏墓,墓中后壁上端有一座镶嵌在墓壁上的戏台和五个砖雕戏俑。二十多年后,考古工作者又在晋南稷山陆续发掘出几座金墓,都有与侯马金墓类似的戏台和戏俑,戏台位于墓壁的上端,5个戏俑都在台上做表演动作。有个墓室里的戏台与戏俑镶嵌在对面的墓壁上,一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面带微笑直视对面墓壁上的戏台戏俑。这表明金人喜欢观看杂剧演出,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不忘杂剧。同时,说明了金代戏曲的发达与盛行。

董解元《西厢记》(金)

诸宫调是北宋末京师艺人将讲说的散文与歌唱的多种乐曲相互穿插而成,用以咏唱复杂的故事内容。这种有说有唱,以唱为主的讲唱文学即诸宫调,在金代中都(今北京)曾极为流行,并产生了一些作品,如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佚名的《刘知远诸宫调》,都是很有影响的作品。董解元名字,籍贯、生平不详,据钟嗣成《录鬼簿》、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可知为金章宗时人。《西厢记诸宫调》所用宫调有仙吕调、般涉调、黄钟调、高平调、商调、双调、中吕调、大石调、小石调、正宫调、越调、南吕调等共169个不同曲牌。《西厢记诸宫调》打破了唐宋大曲、宋鼓子词等格局,每一宫调多则用五六曲,少则两曲后即用尾声,然后就换其他宫调,在音乐上不再反复重复同一宫调乐曲,而是富于变化。它是以唐人元稹的《莺莺传》(亦名《会真记》)为蓝本敷衍铺陈而成。《莺莺传》描写张生与莺莺的爱情故事,最后崔、张仳离,莺莺别抱琵琶,另嫁他人。董解元将元稹不满3000字的小说改编成5万余字的诸宫调说唱本,崔莺莺不再是委曲求全的闺阁弱女,张生也成了有情有义的坚定男儿,经过许多曲折,有情人终成眷属,崔、张花好月圆,喜结连理。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说:“董曲今尚行世,精工巧丽,备极才情,而字字本色,言言古意,当是古今传奇鼻祖,金人一代文献尽于此矣。”这并非溢美之词。《刘知远诸宫调》是根据后汉高祖刘知远的一段经历改编而成的,描写出身寒微的刘知远与结发妻子李三娘悲欢离合的故事,风格浑朴,语言生动。该书原藏俄国彼得格勒(今名彼得堡)研究院,是俄国探险家柯兹洛夫盗窃西夏黑水故城时劫走的,现已归还我国,有影印本行世。全书12题,现存5题,计42页,其中存曲76段,曲牌61个。

此外,金代的俗谣俚曲即带有通俗方言口语的民间歌谣小曲,也非常流行,元散曲就是在其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总之,金院本杂剧、诸宫调、俗谣俚曲都以崭新面貌出现在金代文坛上,对北曲(散曲)的形成产生了直接影响,为元杂剧的形成、发展、繁荣创造了条件。

二、诗词

金朝初年,女真族统治者很注意学习汉族文化,特别是借辽、宋文士兴金之文学诗词。金太宗相继罗致的名士有宇文虚中、吴激、蔡松年、高士谈等,他们活跃在金初诗坛上,使金文苑呈现出一派蓬勃生机。

金初诗坛盟主宇文虚中字叔通,成都人,仕宋累官至资政殿大学士。建炎二年(1128年)为南宋太上祈请使(即要求金国归还宋徽宗的使臣)至金,被留不遣,官以翰林学士承旨,掌辞命,被尊为“国师”。但他心系故国,密谋挟宋钦宗南归,被人告发,全家遇害。他在金国常以不失节的苏武自比,诗中充满了哀怨悲愤。如《又和九月》诗:

老畏年光短,愁随秋色来。

一持旌节出,五见**开。

强忍玄猿泪,聊浮绿蚁怀。

不堪南向望,故国又丛台。

身在异邦,心系故园,百无聊赖,借酒浇愁,诗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思乡之情。

高士谈字子文,一字季默,宋末任忻州户曹,仕金为翰林直学士,因受宇文虚中牵连被害。他以宋臣的身份仕金,总有难言的苦衷与进退失据的苦闷心情。如《不眠》:

不眠披短褐,曳杖出门行。

月近中秋白,风从半夜清。

乱离惊昨梦,漂泊念平生。

泪眼依南斗,难忘故国情。

我们仿佛看到一个两鬓添霜的老人,身披短褐,拿着拐杖,在田野上踽踽而行。时令已接近中秋,月白风清,老人只身独自,想起在金国的漂泊生活,不禁潸然泪下!谁能忘掉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国呢?

吴激、蔡松年皆以词著称,并称“吴蔡体”。吴激字颜高,又号东山,建州人,工诗词,善书画。奉使至金,扣留不遣,命为翰林待制。蔡松年字伯坚,仕金官至尚书右丞相,晚年号萧闲老人。吴、蔡均有诗集问世,现在已亡佚了。吴激最受人推崇的作品是《人月圆·宴北人张侍御家有感》:

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觉,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据说吴激曾亲睹宋朝被掳至金的宗室女子沦为金朝贵族的家姬,感慨万端,赋成此词。词中嵌典用事非常自然,没有刀削斧凿痕迹,且又凄婉沉痛,身在异国的宋臣读了,莫不为之泪下!

张斛字德容,蓟州渔阳人。由辽入宋,官为武陵守,仕金为秘书省著作郎。试看他的《沙边》诗:

晚雨涨平堤,沙边独杖藜。

长风催雁北,众水避潮西。

楚客相逢少,吴天入望低。

故园无路到,春草自萋萋。

身在江南,心驰蓟北,漂泊异乡的游子,哪个不思念故乡呢!

完颜亮(海陵炀王)是金朝帝王中文学造诣较深的一个。他在弑金熙宗后即帝位,成为金朝第四代国君。他的诗词受宋人诗词影响很深,但又具有女真人粗犷刚健的气质。他在当藩王时,曾为人书扇:“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这两句诗写出了他踌躇满志,要当天子的急迫心情。他的代表作是《鹊桥仙·待月》: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撚断,星眸睁裂,惟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这首词还是很有气魄的。

完颜亮准备牧马南寇、灭亡南宋时,曾派使臣入宋,隐画工于使臣之中,密画临安(浙江杭州)城郭、西湖和吴山以归,令人绘己像策马于吴山绝顶,后题《西湖图诗》云:

万里车书尽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志得意满,睥睨一切,似乎偌大的宋室江山已入金朝的版图之中,完颜亮成了天下的霸主。《大金国志·海陵炀王下》称赞其“一吟一咏,冠绝当时”,虽有溢美之处,但大体还是公允的。

大定(1161—1189年)、明昌(1190—1196年)期间是金朝统治的极盛时代,也是金代文学的黄金时代。这时期诗人辈出,他们与金前期由宋、辽入金的文人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些人是在经济比较繁荣,社会秩序相对稳定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因而他们的诗词或以格调昂扬见长,或以闲情逸趣取胜。这一时期比较重要的文学家有蔡珪、党怀英、刘迎等人。他们的诗词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风格趋于多元化,这标志着金诗已走向成熟。

蔡珪字正甫,蔡松年之子,进士及第,官至太常丞。他知识渊博,诗文俱佳。如《霫川道中》:

扇底无残暑,西风日夕佳。云山藏客路,烟树记人家。小渡一声橹,断霞千点鸦。诗成鞍马上,不觉在天涯。

诗人为我们刻画了一个恬淡、宁谧、令人心旷神怡的环境,云山、烟树、人家、橹声、断霞构成了一幅绮丽的山水画卷。蔡珪不禁诗情坌涌,就在马上吟诗,不知不觉已经走远了。

党怀英字世杰,号竹溪,少年时与辛弃疾同拜刘岩老为师。金军至,弃疾南奔归宋,党怀英则应金世宗大定十年(1170年)科举考试,擢进士甲科,官至翰林学士承旨。他的诗词在大定、明昌年间为“一时文学宗主”[25],于明丽中透出苍劲。如《立春》:

水结东溪冻未漪,风凌枯木怒犹威。

不知春力来多少,便有青蝇负暖飞。

春天刚到,乍暖还寒,冰块未融,风犹逞威。尽管如此,已有青蝇在飞,表明春天已经来了。

与党怀英同时的还有王寂、王庭筠。王寂进士出身,蓟州玉田人,官至中都路转运使,有《拙轩集》行世。如《日暮依杖水边》:

水国西风小摇落,撩人羁绪乱如丝。

大夫泽畔行吟处,司马江头送别时。

尔辈何伤吾道在,此心唯有彼苍知。

苍颜华发今如许,便挂衣冠已是迟。

暮色苍茫时分,一个华发老人站立水边缅怀先贤:屈原曾在泽畔行吟,白居易曾在江头送别,而今自己已经老迈年高,即使挂冠而去,也已经迟了。人在羁旅之中最容易产生思乡之情,更何况是个老人!

王庭筠字子端,号黄华山主,大定进士,官至供奉翰林。他的诗清新流丽,如《河**中》:

梨叶成阴杏子青,榴花相映可怜生。

林深不见人家住,道上唯闻打麦声。

微行入麦去斜斜,才过深林又几家。

一色生红三十里,际山多少石榴花。

这是一个麦收季节,因为农家住在林荫深处,不见其人,只听到打麦的声音。放眼望去,只见梨叶成荫,杏子未熟,石榴花怒放,红似火焰,好一派农村风景!

刘迎字无党,大定年间进士,官至太子司经。他的诗大多是反映社会现实的,如《修城行》:

淮安城郭真虚设,父老年前向余说:

筑时但用鸡粪土,风雨即摧干更裂。

只今高低如堵墙,举头四野青茫茫。

不知地势实冲要,东连鄂渚西襄阳。

谁能一劳谋永逸,四壁依前护砖石。

免令三岁两岁间,费尽千人万人力。

淮安城地处宋、金边界,形势冲要,但因统治者腐败,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城墙却如同虚设,不能起到防守的作用。作者设想,能不能像以前修城时那样,在城墙四周包上砖石,免得三岁两岁就得修补一次,费尽千人万人之力。这样既不劳民伤财,又可一劳永逸,何乐而不为!刘迎是关心民间疾苦的诗人,他在《出八达岭》诗中说:“作诗无佳句,以代劳者歌”,看来还是可信的。

周昂字德卿,真定人,大定年间进士,官至六部员外郎,著有《常山集》(已佚)。他也是关心民瘼的诗人,如《边俗》:

返阖看平野,斜垣逐慢坡。

马牛虽异域,鸡犬竟同窠。

木杵舂晨急,糠灯照夜多。

即使在荒陬遐域的边陲,老百姓也免不了征敛之苦。刀兵四起,干戈不息,受苦受难的还是平民百姓,诗人为此叹息不已!

明昌时期帝王中诗词有成就的,当数金章宗完颜璟。他系世宗之孙,小字麻达葛,工诗词,善书画,多才多艺。他的诗词与完颜亮全然不同,少了些豪放,多了些纤细工巧,如《宫中绝句》:

五云金碧拱朝霞,楼阁峥嵘帝子家。

三十六宫帘尽卷,东风无处不飞花。

把帝王家金碧辉煌、楼阁峥嵘的景象全描写出来了。

又如《蝶恋花·聚骨扇》:

几股湘江龙骨瘦,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金缕小钿花草斗,翠絛更结同心扣。金殿珠帘闲永昼,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忽听传宣颁急奏,轻轻褪入香罗袖。

这首词描写聚骨扇(即折叠扇)小巧玲珑,上面绘有精致的图案,轻轻一摇,便有一缕清风透入怀中。忽听君王传宣,赶忙藏入香罗袖中。看来折叠扇在金代已经普及,以至于每个宫女都有一把了。

金朝后期,由于蒙古人的入侵,金朝国势由盛转衰。宣宗南迁汴梁,以避蒙古人兵锋,不料蒙古兵又跟踪而至,金哀宗又迁都蔡州(河南汝南),到底没有躲过社稷覆亡的厄运。反映到文坛上,感慨悲壮、描写现实的诗词便多了起来,正如清人赵翼《题遗山诗》所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赵秉文、元好问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

赵秉文(1159—1232年),字周臣,滏阳人,仕世宗、章宗、卫绍王、宣宗、哀宗五朝,官至六卿,晚年号闲闲,著述甚多。元好问在《闲闲墓铭》中评价他的诗:“七言长诗笔势纵放,不拘一律,律诗壮丽,小诗精绝,多以近体为之。至五言古诗则沉郁顿挫似阮嗣宗,真淳古淡似陶渊明。”如《从军行送田琢器之》:

北兵数道下山东,旌旗绛天海水红。

胡儿归来血饮马,中原无树摇春风。

蒙古兵所到之处,打家劫舍,杀人如麻,诗人给予了无情地鞭挞!

元好问(1190—1258年),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山西忻县)人。兴定五年(1220年)进士,正大年间为南阳令,天兴初年擢尚书省掾,转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不仕,闭门著述。他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甚多,今存有《中州集》《遗山先生文集》等。《金史·文艺传》评价他的诗:“五言高古沉郁,七言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歌谣慷慨挟幽、并之气。其长短句揄扬新声,以写恩怨者又数百篇。兵后,故老皆尽,好问蔚为一代宗工,四方碑版铭志尽趋其门。”他生活在金朝由盛转衰以至覆亡的大动**年代,现实生活为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他的诗流传下来的有380余首,有描绘壮丽山川的,有抒发豪情逸兴的,更有写国破家亡的丧乱诗。翁方纲《小石帆亭著录》中说:“苏、黄之后,放翁、遗山二家驰骋词场,而遗山更为高秀。”说元好问词的成就高于陆游,未必恰当,但元好问的确是出类拔萃的词人。如《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中的第三首:

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

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战争使和平、宁静的乡村变得满目疮痍,白骨纵横,只有几家破屋冒着炊烟,大部分人都死于战火了,令人痛心。又如《水调歌头·赋三门津》: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流,依旧一峰间。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秘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黄河三门津(人门、鬼门、神门三津,惟人门可行舟)水流湍急,怒涛翻卷,只有砥柱山昂然屹立,险峻如千仞之高的吕梁山,雄壮如钱塘江的八月潮。鸟儿在山的高处筑巢,天鹅从山上飞过,令人望而生畏。尽管如此,也要“挝鼓过银山(银山形容大浪)”。这首词雄伟豪放,是金人诗篇中少见的佳作。

一千八里汴堤柳,三十六桥梁苑花。

纵使风光都似旧,北人见了也思家。

金末众多普通作家中值得一提的还有赵元。赵元字宜之,定襄人,经童出身,举进士不中,不久双目失明。金室南渡后,赵元往来洛西山中,自号愚轩。作为盲人,他仍系念着百姓疾苦,实在难能可贵。如《邻妇哭》:

邻妇哭,哭声苦,一家十口今存五。我亲问之亡者谁?儿郎被杀夫遭虏。邻妇哭,哭声哀,儿郎未埋夫未回。烧残破屋不暇葺,田畴失锄多草莱。邻妇哭,哭不停,应当门户无余丁!追胥夜至星火急,并州运米云州行。

这个妇女的命运极为悲惨,战争使她家破人亡:儿子被杀,丈夫被虏不知下落;在儿死尚未殡埋,丈夫被抓未归的情况下,破屋不暇修缮,良田已经荒芜;已是家无余丁时,胥吏摊派差役急如星火,无奈她只得以孱弱之躯为官家运米。如此大胆揭露社会矛盾,控诉金末战乱横征暴敛的统治者给百姓带来的灾难,真是字字血,句句泪!

三、文学评论

金代比较著名的文学评论著作,当推王若虚的《滹南诗话》、元好问的《论诗绝句三十首》。

王若虚字从之,号慵夫,藁城人,承安二年(1197年)经义进士,官至翰林应奉转直学士。著有《滹南遗老集》《慵夫集》等。《滹南诗话》对黄庭坚及江西诗派进行了猛烈抨击,他说:“古之诗人,虽趣向不同,体制不一,要皆出于自得。至其辞达理顺,皆足以名家,何尝有以句法绳人者!鲁直(黄庭坚)开口论句法,此便是不及古人处。”又说黄庭坚的诗“有奇而无妙,有斩绝而无横放,铺张学问以为富,点化陈腐以为新,而浑然天成,如肺肝中流出者,不足也”。《滹南诗话》主张诗要注重“意”“真”“自得”“天成”,也就是说诗歌要有充实的生活内容,反对过分雕饰与忽视思想内容。他说:“雕琢太甚,则伤其全;经营过深,则失其本。”主张“文章以意为主,字语为之役。主强而役弱,则无使不从。世人往往骄其所役,至跋扈难制,甚者反役其主”。很显然,他反对离开内容片面地追求辞藻、堆砌典故的不良倾向。

《滹南诗话》对江西诗派标榜杜甫,尊崇苏轼、黄庭坚,而以白居易为“浅”“俗”,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他说:“乐天之诗,情致曲尽,入人肝脾,随物赋形。”明确指出白居易诗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情致曲尽”“随物赋形”的“天成”与“自得”,因而具有“入人肝脾”的感人力量。

王若虚在评论苏轼的诗词时说:“东坡,文中龙也,理妙万物,气吞九州,纵横奔放,若游戏然,莫可测其端倪。”宋人往往苏、黄并称,王若虚则将两人加以区别,还是很有见地的。

元好问28岁时撰写的《论诗绝句三十首》一向受到后人的高度评价。如第一首:

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

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浊。

此诗是《论诗绝句三十首》的序言和纲领。他认为自汉魏以来的诗家各派意见分歧不一,而历代诗歌评论家从各自的观点出发,褒贬不一,往往正伪不分。因此,他自任“疏凿手”,要区别清流正体,划分清浊界限,明辨泾渭。上追风、雅,树立一代诗风,这是元好问论诗的宗旨。

《论诗绝句三十首》论列诗人和诗歌作品颇多,有赞美,也有批评。如《论诗》三十首之四: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

元好问认为,陶渊明的诗不加雕琢,自然平淡,和谐优美,独树一帜,与当时崇尚辞藻华丽、对偶工整的诗风大异其趣,但并不妨碍他仍是晋人。这里元好问提出诗的语言形式要“天然”,思想内容要“真淳”,以此作为诗歌创作的标准。

元好问崇尚雄放,反对纤巧的诗风,对北齐时北方一首民歌《敕勒歌》大为赞赏,《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七说:

慷慨歌谣绝无传,穹庐一曲本天然。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敕勒歌》是天然生成,继承了《风》《雅》的优良传统,表现出了北方少数民族的豪迈气概,值得推崇。

《论诗绝句三十首》之八: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沈佺期、宋之问、陈子昂是唐初有代表性的诗人,沈、宋废弃了《风》《雅》的优良传统,沿袭齐、梁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的诗风,而陈子昂则致力于恢复汉、魏风骨,一扫齐、梁风云月露之余风,使盛唐时期诗歌创作有了正确的发展方向,因此,元好问在高度评价陈子昂在诗歌发展史上的丰功伟绩时说“合著黄金铸子昂”。

《论诗绝句三十首》之十一写道:

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

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

他认为只有亲眼看到现实生活中实际情况而产生的**,才能自然地写出入神的诗句,没有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只是凭空想象,绝不会写出有真实感情的好诗来。他赞扬杜甫亲临长安等地后所作的秦川题咏,把秦川地区的景色描绘得非常生动,如同画图。这种观点对诗歌创作很有指导意义。

《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二十一: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

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此诗是为批评次韵、和韵而作的。古代和诗都只和意而不次韵,但出现于宋代互相唱和酬答的次韵诗,受原作者韵脚的束缚和词意的限制,应唱者跬步不得自由,俯仰随原唱者之意。因为是步人后尘,不能纵横挥洒,只能在辞藻上争奇斗巧,元好问对这种诗风提出了批评。他主张创新,反对模仿。

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二十二中评论宋代江西诗派时说:

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

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

他认为诗歌从风雅、楚骚到汉魏、唐宋的发展过程中,总有人追求新奇和变化,就是奇了、变了还嫌“无奇”,于是进一步猎奇、穷变“出奇”,以致“一波才动万波随”,造成“沧海横流”的局面。苏东坡、黄庭坚在学习杜甫、韩愈的基础上,把诗歌的各种特长发挥殆尽,也把诗歌的各种弊端暴露无遗,风雅扫地,“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概指学苏、黄而不得其精髓的江西诗派之末流,他们的诗一味求变求奇,以补缀奇字、论句法为业,变本加厉地把诗模拟因袭泛滥到“沧海横流”的地步。元好问的批评切中时弊,很有说服力。

元好问的《论诗绝句三十首》对后世诗歌创作与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许多诗人、评论家奉《论诗绝句三十首》为圭臬,也是很自然的。因此,元好问作为伟大的诗人、文学评论家而载入中国文学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