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原始宗教
古代党项人生产力低下,对许多自然现象如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无法理解,认为这些现象通通是“天”支配的结果,“天”有神奇伟大的力量,主宰着人世间的一切,它既能降福于人间,也能给人们带来灾难,因此虔诚地崇拜“天”,于是史籍中便出现了“三年一聚会,杀牛羊以祭天”的记载。三年才聚会一次以祭天,可见这一宗教活动是很隆重的,用牛羊为牺牲,表明党项人从事的是畜牧业,他们的财富是牛羊,希望上苍保佑他们牛羊蕃息,牧业兴旺。
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社会的发展,党项人也由对“天”的崇拜发展到鬼神崇拜。在他们心目中,鬼主恶、神主善,鬼有饿鬼、虚鬼、孤鬼、厉害鬼、杀死鬼之分,神有天神、地神、富神、战神、守护神、大神、护羊神之别。此外,还有山神、水神、龙神、树神等。从形形色色的神来看,党项人是信仰多神的。即使在佛教传入西夏以后,对自然及鬼神的崇拜仍未绝迹。元昊称帝后,专门从都城兴庆府(宁夏银川)至西凉府(甘肃武威)祀神。传至第五代皇帝仁宗仁孝,曾在甘州(甘肃张掖)黑水河边建桥立碑,名为《黑水建桥敕碑》。敕者,皇帝的命令或诏书也,仁宗以不容商议的口吻命令黑水河上下所有隐显一切水土之主,山神、水神、龙神、树神、土地诸神等,“咸听朕命”。让这些神灵弘扬神力,消弭水患,使桥道久长。冥冥之中的神灵须听命于人世上的皇帝,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
西夏地神石台座
党项人不但崇拜鬼神,而且还盛行诅咒和巫术。“咒的对象是鬼。方法是挖一个坑把所谓‘鬼’送入坑中,在坑边詈骂,以达到消灾祛祸的目的。驱鬼的专职人员是巫师。”[61]占卜则是问吉凶、解疑难的手段。用兵打仗之前必先占卜观察征兆。用艾草烧羊胛骨查其征兆者称“炙勃焦”;剖竹占卜叫“擗算”,方法是擗竹于地,如汉人折蓍草占卜求数一样;第三种是咒羊,“夜以羊焚香祝之,又焚谷火布静处,晨屠羊,视其肠胃通则无兵阻,心有血则不利”;第四种是矢击弓弦,“以矢击弓弦,审其声,知敌至之期与交兵之胜负,及六畜之灾祥、五谷之凶稔”[62]。占卜活动通常是由巫师进行的,西夏人称巫为“厮”,称巫师为“厮乩”,巫师以凡人的身份与鬼神对话,他们是沟通人和鬼神之间的桥梁。在一般百姓看来,他们法术无边,手眼通天,因而格外受到尊重。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西夏文产生后,人们的知识逐渐增多,视野逐渐开阔,不信鬼神而改信佛教的人增多,巫师们也就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地位。
二、佛教
党项人信仰佛教很早,这是因为他们居住的河西走廊是西域进入中原的通道,在他们移居之前,从凉、魏至隋、唐,佛教已在这里流行了六七百年之久,党项人移居这里后,不可能不受佛教的影响,更何况西夏周边的国家如北宋、契丹、回鹘、吐蕃等民族均信仰佛教,受这些民族的熏染,党项人信仰佛教也是很自然的事。
当然,党项人并不是被动地接受佛教,而是主动皈依的。芸芸众生经过长期的战乱与迁徙,生活十分痛苦,他们想摆脱苦难,但又找不到途径,佛教教义中关于人生无常,活着信佛行善,死后可进入极乐世界的说教,给灾难深重的百姓在精神上带来了安慰,佛教在党项下层人民群众中得以很快流行开来。西夏统治者看到佛教可以作为麻醉百姓的精神武器,维护自己的统治,便大力提倡佛教,他们本人也摒弃其他信仰,率先接受佛教,这样一来,佛教在西夏全境更加迅速地得到了传播与发展。
西夏统治者崇奉佛教,始于德明时期。德明与其子元昊都曾派人至北宋境内的五台山(山西五台县)供佛宝,父子两人都通晓佛学,从宋朝购进过卷帙浩繁的大藏经,在西夏建国前后,这种活动至少有五次之多。如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德明派人赴宋,献马70匹作为交换条件,请求赐给佛经,宋朝当即应允。有时宋朝为表示友好,不收马匹,照样赠送佛经。西夏统治者还拿佛经作为结好邻国的手段,如谅祚曾向契丹进贡回鹘僧、金佛与《梵觉经》,乾顺又向契丹进贡过贝多叶佛经。大量佛经流入西夏,使得西夏佛教迅速发展。为了翻译佛经,创制西夏文便被提到了日程上来。
元昊在建国伊始,就命人用西夏文翻译佛经,兴建佛教建筑舍利塔,佛教徒在各地颇受礼遇,因而寺庙、僧人便不断增多。天授礼法延祚十年(1047年),元昊又兴建了规模更大的佛教寺庙高台寺,贮存宋朝赐给的经卷,并延请回鹘僧人译经。西夏与宋交恶时,元昊中宋人反间计,杀妻兄野利旺荣,皇后野利氏接旺荣之妻没藏氏入宫居住,元昊与她私通,被皇后发觉,令没藏氏出家为尼,在兴庆府戒坛寺受戒,后来又修建了承天寺:“没藏氏好佛,因‘中国’(指宋朝)赐大藏经,役兵民数万,相(选择)兴庆府西偏起大寺,贮经其中,赐额‘承天’,延回鹘僧登座演经,没藏氏与谅祚(没藏氏是谅祚母亲)时临听焉。”[63]由是可知西夏初已有女尼。元昊为表示对佛的虔诚,“又以四孟朔为节”[64]。孟为春夏秋冬四季的第一个月,即正月、四月、七月、十月,朔为初一日,元昊规定在这几个月的初一日礼佛。“这实际上是用行政命令的手法使全民皈依佛教,通过这样的全民性的佛事活动,把佛教抬上了更高的地位。”[65]
毅宗谅祚即位时还在襁褓之中,由其母没藏氏垂帘听政。没藏氏本人就曾出家为尼,对佛教的虔诚是不言而喻的。谅祚受母亲的影响,幼小时曾与母亲一起听僧侣讲经,从16岁亲政后,向宋朝求赐大藏经,还向辽朝进贡回鹘僧、金佛及《梵觉经》,加强了同周边国家的佛事交流。谅祚在位时还创建了鸣沙州(宁夏中宁县)的安庆寺。
惠宗秉常系毅宗之子,即位时年方7岁,由其母梁太后摄政。母子两人都对翻译佛经有浓厚的兴趣。北京图书馆收藏的一幅西夏译经图,图中有秉常与其母梁氏分坐于译场两侧的场面,西夏统治者对译经的重视于此可见。秉常时还刻印了很多汉文佛经,黑水城遗址出土的汉文佛经中有一部分就刻印于这一时期。其中天赐礼盛国庆五年(1073年)刻印的《般若多心经》是迄今所知西夏汉文佛经的最早刻本。河西走廊的佛教圣地莫高窟、榆林窟,都有秉常当政时期的汉文题记。
崇宗乾顺是惠宗的长子,即位时3岁,由母后梁氏摄政。梁氏既是佛门弟子,又是胸怀文韬武略的女中豪杰,曾多次领兵与宋鏖战。尽管如此,崇宗一朝还是翻译了不少佛经,从他即位至天祐民安元年(1090年)短短5年时间里,已用西夏文译完佛经3570余卷,这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部蕃文大藏经。乾顺还和母后梁氏斥巨资重修凉州(甘肃武威)感通塔及寺庙,他亲政后在佛教方面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甘州(甘肃张掖)建筑规模巨大的卧佛寺,还曾亲至莫高窟、榆林窟烧香礼佛。乾顺为佛教在西夏的繁荣做出了贡献。
佛教在西夏后期依然受到重视,仁宗皇帝执政长达半个世纪还多,把西夏佛教推进到了一个新阶段,“使佛事重新,令德法复盛”。他派人到金国购买佛书,设立刻字司专门从事刻印事业,流传至今的许多西夏佛经都是在这时刻印的,分汉文和西夏文两种。与此同时,仁宗还请高僧讲佛经,作法会,救生灵,济贫苦,举行一系列佛事活动。仁宗朝宰相任得敬晚年皈依佛门,一次因病辗转床褥,为早日康复而发愿刻经。他在刻经发愿文中说,自己“疾病缠绵,日月虽多,药石无效。故陈誓愿,镂板印施,仗此胜因,冀资冥佑。倘或天年未尽,速愈沉疴;必若运数难逃,早生净土”。耐人寻味的是,任得敬染疾未夺去生命,却因谋篡伏诛。仁宗花甲之年恰逢本命年,也大作佛事活动,印刷佛经彩画以资庆祝。乾祐二十年(1189年)仁宗65岁时,一次便散施番、汉《观弥勒菩萨上升兜率天经》10万卷,汉文《金刚经》、《普贤行愿经》、《观音经》各5万卷,饭僧、放生、济贫、释囚等法事,进行了10昼夜,真是盛况空前!
仁宗以后,西夏又传五代帝王而亡,共计34年。仁宗皇后罗氏也笃信佛教,为祝福仁宗早升西天净土,发愿刊印汉文《佛说转女身经》。她还不惜代价,耗用大量人力、物力派人抄写全部西夏文大藏经,多达三千五百余卷。这一时期,还有私人刻印经卷,如僧人智广、慧真编辑的《密咒圆因往生集》1卷,篇幅虽然只有万言,却请了西域和东土的高僧反复校译,并用汉、梵两种文字印行。
西夏末年战乱频仍,山河残破,统治者妄想通过佞佛挽救败亡局面。神宗遵顼以皇帝名义缮写泥金字西夏文《金光明最胜王经》,如今庋藏在西安市的一部分残页,虽已历时7个世纪之久,字迹仍鲜艳如初。神宗之子德任因政见与父亲不合,一怒之下,舍弃太子之位,出家为僧,被囚系于灵州(宁夏灵武西南)。西夏灭亡之际,仍有大批佛教信徒,这就为元代佛教的发展提供了条件。
西夏既重视佛教,便在政府机构中设有相应的官署,共有3个,即僧众功德司、出家功德司、护法功德司。西夏官署分为5品,也即5个等级,中书与枢密为“上品”,即第一级,僧众功德司等3个宗教管理机构属“次品”,也即第二级,仅次于上品,其他的文武百官都在这两品之下,说明西夏统治者何等重视佛教!西夏统治者不惜耗费巨资供养人数众多的僧侣,就是要他们编造神话,去愚弄芸芸众生,俯首帖耳地接受自己的统治。
谈论西夏的佛教,就不能不谈到藏传佛教。来自吐蕃(西藏)的喇嘛教,至少在元昊时期便在西夏政治上崭露头角。西夏与吐蕃地域相接,早就有经济、文化交流,吐蕃的喇嘛教被西夏所接受,也是很自然的事。元昊与宋朝媾和后,遣使谢宋朝的册封,“又遣蕃僧吉外吉法正等报谢景祐中所赐佛经”,开了喇嘛教僧侣在西夏政治舞台上任职的先河。西藏噶玛葛举派的都松钦巴是该派初祖法王,在吐蕃影响很大,仁孝派人入藏奉迎,都松钦巴因事不能亲至,派弟子格西藏琐布前来,仁孝尊他为上师,并组织力量翻译佛经。现在保存完好的《佛说宝雨经》的西夏文版是根据藏文译者校订的。其后都松钦巴所创粗布寺建白登哲蚌宝塔时,仁宗皇帝曾赠送赤金缨珞与幢盖等饰物。西藏萨迦派第三代祖师札巴坚赞的弟子迥巴瓦国师觉本,被西夏主奉为上师。神宗遵顼光定四年(1214年),西夏将领万庆义勇建议夏主联宋攻金,派蕃僧携带蜡丸书前往西和州(甘肃西和县西南)宕昌寨与宋军联系,宋朝的蕃兵总管马上上报,但后来没有结果。西夏派吐蕃僧人为使者,说明对他们是很信任的。蒙古人崛起于漠北草原后,成吉思汗多次出兵进攻西夏,曾向西夏国主的上师、吐蕃人通古娃·旺秋札西请教佛法。仁孝任国主时曾规定,凡担任僧官者,须会读诵十几种经咒,其中吐蕃文经咒占了一半,最后还要请精通吐蕃语的人进行考试。南宋人彭大雅撰、徐霆疏证的《黑鞑事略》一书说:“西夏国俗,自其主以下,皆敬事国师。凡有女子,必先以荐国师,而后敢适人。”西夏国师多是吐蕃僧人,西夏女子必先和国师同宿,然后才能嫁人,这一记载未必可靠,但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西夏僧人中吐蕃(西藏)僧人地位最高,因而权势炙手可热。有资料表明,吐蕃僧人是西夏剃度僧人的关键人物。元人马祖常的《河西歌》叙述西夏的风俗说:“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茜根染衣光如霞,却召瞿坛做夫婿。”[66]瞿坛是指乔达摩,原是释迦牟尼种姓,在诗中泛指僧人。河西则指今甘肃、青海二省黄河以西,即河西走廊与湟水流域一带,在诗里是指西夏。西夏的女子年仅18岁,绮年玉貌,身穿茜草根染的衣服,灿如云霞,却找了个僧人做夫婿,这反映出僧人在西夏受人尊敬,生活优裕,因此年轻女子不惜以身相许。流风所及,直到清初,陕西边郡山中“僧人皆有家小”,按史学家赵翼的说法,此乃“甘、凉一带旧俗也”[67]。事实上,藏传佛教在西夏境内河西走廊的瓜(甘肃安西县东南锁阳城)、沙(甘肃敦煌)、甘、凉等州的影响远比其他地区要大,喇嘛教僧侣在西夏政治上和社会上都占有重要地位。
西夏的佛经有西夏文、藏文、汉文3种。西夏文佛经中有一部分译自藏文,还有一部分佛经虽用西夏文写成,但在每一西夏字旁,又用藏文注其读音,这说明藏传佛教在西夏佛教中占有重要地位。汉文佛经有八九十种,西夏文佛经大约有400种。多达820部,3579卷的西夏文大藏经是中国佛教史上的瑰宝。西夏文佛经分经、律、论三藏。西夏佛教有许多宗派,影响最大的是密宗和禅宗。密宗又称真言宗,传说系印度大乘佛教祖师龙树所创。该宗主张即身成佛,对设坛、供养、诵咒、灌顶等仪式均有严格规定,需由导师秘密传授。西夏人在进入封建社会后,因生产力相对低下,还保留有较为原始的信仰与风俗,因此容易接受密宗那种类似巫术的仪式与条规。禅宗是西夏佛教中影响较大的宗派。该宗主张师徒之间要“以心印心”,在行动与语言上互相默契,而不重视对佛教典籍的钻研。当时的西夏佛教经卷不论是西夏文还是汉文,都不易掌握,使一般皈依佛门者望而生畏,禅宗因不强调熟悉佛经,因此易于被人们接受。禅宗势力不断扩大,一些精通禅学的高僧也就应运而生。除了密宗和禅宗外,佛教流派还有华严宗、净土宗、天台宗等。他们势力较小,不能与密宗、禅宗相颉颃,但在西夏百姓中也有一定影响。
除了佛教外,西夏还有道教,不过势力不大,因而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如元昊之子宁明曾跟随道士学习辟谷法,打算不食谷物便升天成仙,结果枉自送掉了性命。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宋军大举进攻西夏,百姓四散逃避,“灵州城中惟僧道数百人”。以上两则记载均见于南宋人李焘撰写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中,说明西夏人中还有一部分信仰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