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婚姻规范的相对失衡(1 / 1)

在门阀制度下,时人最重“婚”与“宦”。“宦”是指官职的清浊和官位的高低,尤以清浊为主;“婚”是指姻亲关系。婚宦两者,互为影响:官爵高低清浊关系门第的升降,而门第又是决定婚姻的前提条件;婚姻门当户对,才能保证仕途畅达。门阀士族为了维护特权,所以绝不肯让“婚、宦失类”;否则遭到排抑,轻则仕途坎坷,重者被逐出士流。

在这一思想的支配下,社会婚姻规范相对失衡。门阀士族视门第,成为婚姻的主要甚至唯一的条件。他们既不顾及婚姻双方的主观愿望,也很少考虑对方的道德才能。由于实行严格的门阀等级性内婚制,所以婚姻被局限于狭小的范围之内。他们或联姻帝室,或相互反复结亲;在南方,一般情况下,侨姓士族与吴姓士族也很少通婚。在北方,山东、关中“郡姓”倒是可以互通婚亲,或与号称“虏姓”的鲜卑贵族联姻。但无论侨姓、吴姓、郡姓或虏姓,都不肯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庶族寒人通婚,尤以与百工伎巧卑族结亲为耻。“士庶不婚”“贵贱不婚”成为固定习俗。通婚范围既窄,许多高门大族便往往不顾婚姻禁忌而近亲结婚,于是同姓婚、中表婚、尊卑婚、续嫁婚、指腹婚、拜时婚、财婚等形形色色的婚姻形式泛滥起来,从而给家庭和社会带来一定的危害。

一、高门大族与帝室联姻

《魏书》卷三十三《公孙表传附公孙邃传》载:“公孙邃、叡为从父兄弟,而叡才器小优,又封氏之生,崔氏之婿。邃母雁门李氏,地望悬隔。巨鹿太守祖季真多识北方人物。每云:士大夫须当好婚亲,二公孙同堂兄弟耳,吉凶会集便有士庶之异。”这里虽言北朝,实乃南北共有之现象。士大夫是否有好婚亲,重要的不是“吉凶会集”的礼遇高低,而是关系到仕途和门第的大事。

门阀士族所选择的好婚亲,首先是与帝室联姻。虽然他们口头上奢谈不以联姻帝室为殊荣,实际上却以“营事婚宦”“不得及其门流”为耻。试先以东晋南朝诸皇后为例:据《晋书·后妃传》载,东晋正式册立的皇后共11人,其中太原王氏3人,河南阳翟褚氏2人,颍川庾氏2人,琅邪王氏、京兆杜氏、庐江何氏各1人,皆为高门,余1人身世不明。南朝四代开国之君本非高门,称帝前难以与高门联姻,只有当其称帝后才成为特殊的高门,故诸帝联姻情况当以每朝的第二代君主算起。据《南史·后妃传》统计,在南朝诸皇后中,除个别身份不明外,几乎全系高门,尤以琅邪王氏居首,共达9人之多。而侨姓与吴姓相比,侨姓皇后30人,占总数32人的93.7%,吴姓仅2人而已。

高门联姻帝室,双方所看重的仅是门第、血统,而很少或不考虑功勋才能。史称“诸尚公主者,并用世胄,不必皆有才能”[75]。只要门第显赫,血统高贵,即便痴呆,照常可尚公主。《南史》卷二十四《王峻传》称:“子琮为国子生,尚始兴王女繁昌主。琮不慧,为学生所嗤,遂离婚。”这是发生在梁代的事。王琮“不慧”,就是不聪明,或者说是个大傻瓜,可他出身血统高贵的琅邪王氏,仅凭这一条,便娶了始兴王萧儋的女儿繁昌公主为妻。大约王琮太傻,常遭到国子学生嗤笑,丢了皇室的脸面,才结束了这一不幸的婚姻。离婚后,王峻向始兴王致歉,王曰:“此自上(指梁武帝)意,仆极不愿如此。”王峻仍以门第自矜,曰:“下官曾祖是谢仁祖(指谢尚,谢安从兄)外孙,亦不籍殿下姻构为门户耳。”尚公主如此,诸王纳妃同样专以门第为重。齐郁林王萧昭业,文惠太子之长子,初封南郡王,将纳庐江大族何戢女婧英为妃,“文惠太子嫌戢无男,门孤,不与为婚”。王俭劝说道:“南郡王妃,便是将来外戚,唯须高胄,不须强门。今何氏荫华高族,实允外戚之义。”[76]永明三年,乃成婚。南齐帝室最终与何氏联姻,关键在于何氏是“荫华高族”,其他便无须计较了。

通过与帝室联姻,高门大族成为外戚。这种特殊地位使得他们升迁更快,官爵更高,所得特权更多。一个家族只要有一人或若干人与帝室结亲,整个家族都要沾恩受宠。如琅邪王偃尚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女为宋孝武帝皇后,长子藻复尚宋文帝第六女临川长公主,故王偃本人少历显官,直接由黄门侍郎升迁秘书监、侍中,满门贵盛。何瑀尚宋武帝少女豫章康长公主,女为前废帝皇后,子迈尚宋文帝第十女新蔡公主,“何氏外姻疏戚,莫不沾被恩纪。瑀历位清显,至卫将军”。何迈“少以贵戚居显官,好犬马驰逐,多聚才力之士。……迈每游履,则结驷连骑,武卫成群”[77]。其地位、其声威远非一般高门所能比。联婚帝室,同时也会因福得祸。宋明帝朝,琅邪王彧为宰相,妹为皇后,门族强盛。明帝担心死后会失权于王氏,临终前遣使送毒药赐王彧死,并说:“朕不谓卿有罪,然吾不能独死,请子先之。”因手诏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78]宋明帝不加罪名而诛戮王彧,原因就在于王氏外戚势强,触犯了正处于皇权回归阶段刘宋王朝的禁忌。但是,相比较而言,得大于所失,这就是高门大族热衷于联姻帝室的根本原因所在。东晋南朝的多数门阀士族之所以门第经久不衰,琅邪王氏、陈郡谢氏、袁氏等之所以能始终保持第一流高门的地位,而琅邪王氏中的“马粪诸王”又总是高于“乌衣诸王”,除了政治因素外,还与他们长期联姻帝室,特别是若干代人反复与帝室结亲密不可分。

北朝是鲜卑族建立的胡族政权,其情况不同于南朝。尽管北朝统治者竭力拉拢汉族士人以扩大统治基础,但民族矛盾和民族隔阂始终存在。孝文帝改革前,北魏帝室不仅很少与汉族高门联姻,而且太武帝拓跋焘还以崔浩“国史案”为借口,大肆诛戮崔、卢、柳、郭等大族,“赵、魏旧族,往往以猜忌夷灭”[79]。孝文帝改革后,鲜汉贵族地主间的矛盾趋于缓和,汉族高门与北朝帝室联姻的情况才逐渐增多。孝文帝曾带头纳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陇西李冲之女儿以充后宫,并替自己的五个弟弟聘娶汉族高门的女儿为王妃。崔卢等大族嫔王尚公主者也随之大增,后来的北齐、北周乃继续保持鲜汉高门互通婚姻的做法。如范阳卢渊第三子道裕尚北魏献文帝女乐浪长公主,第四子道虔尚孝文帝女济南长公主,渊从子元聿亦尚孝文帝女义阳长公主,卢氏一门三主,为时人称羡。赵郡李孝贞从姊为北齐文宣帝昭信皇后,从兄祖勋女为废帝济南王妃,祖钦女一为后主娥英,一为琅邪王俨妃,祖勋叔骞女为安德王延宗妃,“诸房子女,多有才貌,又因昭信后,所以与帝室姻构重叠”[80]。但总的说来,北方的所谓“郡姓”远不如南朝王、谢等高门与帝室联姻那样广泛、频繁、持久,尤其是在“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81]的民族偏见支配下,北朝皇后中少有“郡姓”者。检阅北朝50余位皇后之身世,仅北齐文宣昭信皇后李氏、北周宣帝皇后杨氏为汉族高门,其他或为鲜卑贵族之女,或为被征服的割据政权宗室女,以及当朝新贵之女,还有柔然公主等,成分非常复杂。这一婚姻状况,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北方“郡姓”之政治地位与实力,都无法与南朝的王、谢等高门相提并论。

二、门阀等级内婚制

门阀士族除与帝室联姻外,为保持血统的高贵,又严格按门第等级相互结亲,实行门阀等级内婚制。

在严格的等级内婚制下,侨姓高门一定相互结亲,吴姓大族也始终互择素对。侨姓士族以琅邪王氏为例:在整个东晋南朝,自王导起,先后与王氏结亲的侨姓士族有彭城曹氏、谯国桓氏、高平郗氏、陈郡谢氏、殷氏、袁氏、阮氏、庐江何氏、泰山羊氏、鲁郡孔氏等;而且,王氏与其中的某些高门,常常是几代人连续反复通婚。在王氏所有婚姻关系中,与吴姓士族通婚仅有一例。吴姓士族也慎择门户素对,然后结好。北朝大族也不例外,如范阳卢氏、太原郭氏、王氏、赵郡李氏及河东柳氏、勃海封氏皆与清河崔氏世代联姻。

由于门阀等级内婚制的盛行,各地高门为了家族的政治利益,而长期与若干大族固定结亲,致使婚姻圈十分狭小,于是各种违反封建道德伦常,不顾中国传统婚姻禁忌的婚姻形式大量出现,主要有如下几种:

1.同姓婚 姓是血统的标志,同姓婚配有干人伦,不利生殖。古人早就指出:“男女同姓,其生不繁。”[83]《礼记·曲礼》:“娶妻不娶同姓,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同姓不婚是我国自古以来的传统。但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期,这种婚姻禁忌渐遭破坏。汉代尊儒,重新恢复礼法,同姓为婚者大为减少。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玄学对儒学的猛烈冲击,礼法再次遭到破坏,特别是门阀等级内婚制的盛行,同姓婚又急剧增加,一些礼法大族也公然身体力行。如魏晋名儒王基娶太原王沈女为妻;昌黎张仲娶范阳张琏妹;西晋刘颂嫁女于临淮陈矫,矫本刘氏子,于颂为近亲,出养于姑,改姓刘氏;东晋濮阳太守刘嘏与同姓刘畴为婚等。

2.中表婚 是指姑舅两姨兄弟姊妹互为婚姻,它包括外表婚和内表婚两种。中表婚因是直系姻亲之间的婚姻,既不利于后代繁殖,也不合古代礼法。曹魏袁准著《正论》,以自问自答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问曰:“今之人外内相婚,礼欤?”答曰:“中外之亲近于同姓,同姓且由不可,而况中外之亲乎!古人以为无疑,故不制也。今以古之不同,则谓之可婚,此不知礼者也。”但在唐代以前,中表婚等婚姻禁忌礼虽有文,于法不禁,习俗更不以为然。特别是两晋南北朝时期,中表婚屡见不鲜。如琅邪王偃尚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偃长子藻尚文帝(武帝子)第六女临川长公主,偃女为孝武帝(文帝长子)皇后,王偃子女与文帝子女为内表兄弟姊妹互为婚姻。王珉娶谢安女,珉兄珣娶安弟谢万女,珣孙王僧达娶谢安从孙谢景仁女,僧达子道琰又娶景仁从子谢惠宣女,王、谢四代为中表婚。又如北朝范阳卢遐娶崔浩女,太原王慧龙娶浩弟崔恬女,慧龙子宝兴复娶遐女,卢、王两家为内表婚。博陵崔巨伦之姊嫁其姑子李翼,此乃外表婚。以上皆中表婚之例。

3.尊卑婚 是指姻亲中不同辈分的人互为婚姻,其例极多。如西晋贾充分别将两女嫁于齐王司马攸及惠帝叔侄;东晋庾冰之妹适明帝,而明帝之孙海西公司马奕复尚庾冰之女;东晋哀帝乃孝武帝之侄,而哀帝王皇后却为孝武帝王皇后之姑,皆出太原王氏,辈分全然颠倒。刘宋徐湛之乃宋文帝姊会稽公主之子,是文帝外甥,而湛之之子却娶文帝女南阳公主,湛之之女又适文帝之子随王诞,此乃姨甥、舅甥互为婚姻。蔡兴宗之女与外甥袁觊之子袁彖年齿相当,乃以女妻彖,是彖娶父之表妹为妻。庐江何瑀尚宋武帝少女豫章康长公主,其女为前废帝皇后,前废帝乃宋武帝曾孙,何瑀应为前废帝姑祖父,却以女为其皇后。梁代张缵为武帝舅之子,于武帝为内兄弟,而尚武帝之女富阳公主;缵子希及侄交复尚简文帝(武帝子)之女海盐、安阳二公主,皆不讲辈分。北朝情况相类,如魏道武帝拓跋珪娶其母之妹贺氏为夫人;陇西李神儁丧二妻,又欲娶郑严祖妹,乃其从甥也;清河崔休,北魏孝文帝纳其女为嫔,休子仲文却娶孝文帝弟高阳王元雍女等等。上述婚姻或姊妹嫁叔侄,甥以姨为妻,舅以甥为妇;或叔娶侄女,侄娶姑母,全属伦辈失序,尊卑不分。

直系姻亲的异辈通婚直接造成了人际关系的混乱和风俗的陵夷,并必然破坏家庭关系的严肃性和社会的道德规范。更重要的,如此亲上加亲,近亲繁殖不利于后代生长,有碍于人类自身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4.续嫁婚 是指姊亡妹续或妹亡姊续的婚姻形式,即姐姐亡后由妹妹续嫁亡姊之夫,或妹妹亡后由姐姐续嫁亡妹之夫。如刘宋褚湛之尚宋武帝第七女始安哀公主,哀公主薨,又尚武帝第五女吴郡宣公主,是姊嫁妹夫;太原郭逸以女妻崔浩,俄而女亡,逸妻王氏又以少女继婚,重结姻好,是妹嫁姊夫。此类事例虽不算多,却很典型,反映了门阀士族婚姻的政治特色和通婚范围的狭窄。

5.指腹婚 即婚姻双方子女尚在腹中,便订立婚约。如京兆著姓韦放与吴郡大族张率皆有侧室怀孕,“因指腹为婚姻。其后各产男女……(放)乃以息岐娶率女,又以女妻率子”[84]。清河崔浩以女妻范阳卢遐,浩弟恬以女妻太原王慧龙,生子宝兴。“初,宝兴母及遐妻俱孕,浩谓曰:‘汝等将来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为亲。’及婚,浩为撰仪,躬自监视。”[85]

6.拜时婚 指在非常时期,急于嫁娶,不依婚制六礼,而实行的一种简单变通婚姻。拜时婚主要表现为冒丧嫁娶,盛行于士族地主之中。西晋元康二年(292年),司徒王浑奏弹虞濬等冒丧嫁娶,列举了并州的大量事例:太子家令虞濬有弟丧,嫁女拜时;镇东司马陈湛有弟丧,嫁女拜时;上庸太守王崇有兄丧,嫁女拜时;夏侯俊有弟子丧,为子恒纳妇;国子祭酒邹湛有弟妇丧,为子蒙娶妇拜时;给事中王琛有兄丧,为子稜娶妇拜时;并州刺史羊暨有兄丧,为子明娶妇拜时等等。他指出,“冒丧婚娶,伤风悖礼”“亏违典宪”,对这些人“宜加贬黜,以肃王法;请台免官,以正清议”[86]。东晋以后,此风不衰,如王籍有叔母丧,未满一月而纳吉娶妻;王濛丧子,不到二月,其女与琅邪王婚拜时等。拜时婚始于魏晋,与当时士族大量实行近亲结婚,家族人丁不够兴旺有着极重要的关系,这从东晋人刘琰的话可资证明。刘琰与范汪论婚事时说:“礼非拜时,拜时出于末世。将以世族多虞,吉事宜速,故以好岁拜时。”又说:“拜时出于近代,将以宗族多虞,吉事宜速,故好岁拜。”[87]

7.财婚 大族婚姻不仅讲究门第,而且论财,大输重金聘礼,谓之财婚。其例甚多,如南齐东海王源嫁女与富阳满璋之,璋之下钱五万以为聘礼;北齐博陵封述一子娶陇西李士元女,大输财聘,一子娶范阳卢庄之女,亦输重金厚礼,以致双方聚讼纷纭,封述上诉官府说:“送骡乃嫌脚跛,评田则云卤薄,铜器又嫌古废”云云。[88]北齐颜之推论及当时风俗说:“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89]由于财婚盛行,北魏文成帝于和平四年(463年)下诏说:“中代以来,贵族之门,多不率法,或贪利财贿,或因缘私好,在于苟合。……”[90]表示要严加禁止。财婚的盛行从一个侧面反映高门大族对门第家世的炫耀,从而影响到整个社会。

三、不与非类为婚

门阀士族自恃血统高贵,决不肯与非类为婚。非类包括两类人:一是指没有社会地位和特权的庶族地主,即庶姓寒人;一是指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广大“贱族”,如百工伎巧、吏户、兵户、杂户及官私奴婢等。“士庶不婚”“贵贱不婚”反映了当时婚姻上的严格等级界限。

随着门阀制度的形成和确立,“士庶不婚”日益严格。北魏甚至以法令的形式加以固定,孝文帝于太和二年(478年)五月诏曰:“皇族贵戚及士民之家,不惟氏族,下与非类婚偶。”表示要严加科禁,并“著之律令,以为定准,犯者以违制论”[91]。两晋南朝虽无正式的法律条文,但在“士庶之别,国之章也”的原则下,“士庶不婚”实际上已成为不成文的法令,不独高门大族视为固然,就是社会一般人也予以公认。“士庶不婚”的事例很多,如梁代徐勉出身寒门,因得到梁武帝的宠幸而位至尚书仆射,权重一时。他很想与济阳高门江蒨联姻,两人虽同朝共事,但却不敢当面提出,于是通过江蒨门客翟景为子徐繇求婚于蒨女;江蒨不答理,翟景再言之,蒨大怒,乃杖景四十。徐勉又为子向蒨弟葺和琅邪王泰之女求婚,二人并加拒绝。梁陈之际,太原大族王元规8岁而孤,兄弟三人随母投依家居临海郡(今浙江临海县一带)的舅舅,郡中土豪刘瑱资财巨万,欲妻以女。王母以其兄弟幼弱,欲结强援,准备答应这门亲事,12岁的王元规哭着请求说:“姻不失亲,古人所重,岂得苟安异壤,则婚非类。”[92]母亲受到感动,拒绝了这门婚事。又北魏宣武帝幸臣赵邕出身寒微,却依仗权势强与范阳卢氏为婚,“女父早亡,其叔许之,而母不从。母北平阳氏携女至家藏避规免”[93]。赵邕乃拷掠阳氏之叔,遂至于死。后来阳氏诉冤,事情败露,赵邕坐法当死,会赦获免,犹被除名。赵邕强娶高门之女为妻,不但未能达到目的,反而丢官,差点丧命。由于“士庶不婚”已成习俗,一些高门子女即使残疾,婚对困难,亦不愿下嫁寒人。北魏博陵崔巨伦之姊因患病一目失明,内外亲戚莫有求者,其家议欲下嫁之;崔巨伦的姑母乃赵地大族李叔胤之妻,闻而悲戚曰:“吾兄盛德,不幸早逝,岂令此女屈事卑族!”[94]于是为子李翼娶以为妻。一些士族如果背离“士庶不婚”的原则,不但要受到社会舆论的非议,还要遭到弹劾而免官禁锢。南齐时,东海王源嫁女于士庶莫辨的富阳满璋之,御史中丞沈约闻知后,马上予以奏弹。他认为王源“胄实参华”,居官清显,而满璋之“姓族莫辨”,“王、满联姻,实骇物听”;并严厉指斥王源“讬姻结好,唯利是求,玷辱流辈,莫斯为甚”“岂有六卿之胄纳女于管库之人”?还危言耸听地说:“高门降衡……蔑祖辱亲,于事为甚。此风弗剪,其源遂开。”他建议朝廷“免源所居官,禁锢终身”[95]。沈约视士庶联姻若洪水猛兽,视王源为犯有弥天大罪之人,足见当时“士庶不婚”是何等的严格了。

士庶既不能正常通婚,庶族寒人偶得一高门士女,便视为无上的荣耀。东魏时,左卫将军郭琼犯罪身死,子妇范阳卢道虔女随同没官,权臣高欢将其赐予心腹陈元康为妻,“元康地寒,时以为殊赏”[96]。相府主簿孙搴大受高欢赏识,“赐妻韦氏,既士人子女,又兼色貌,时人荣之”[97]。北齐时,魏太常刘芳孙女,尚书郎崔肇师女,夫家皆坐事没官,文宣帝“并以赐魏收为妻,人比之贾充置左右夫人”[98]。高门士女被没入官,身份降为官奴婢,但因血统高贵,仍为社会所看重,只有这种极特殊的情况,寒人才有可能得之为妻,但也必须得自皇帝或权臣的赐予。

在一般情况下,寒人之女只能作高门大族的妾媵,算不得正常婚姻,她们不过是供高门子弟**乐和生育的工具,地位与奴仆无异。西晋裴秀,出身河东大族,父潜贵为尚书令,家中宾客盈门。然秀母出身微贱,嫡母宣氏不为之礼,常命之进馔招待客人,秀母自卑地说:“微贱如此,当应为小儿故也。”[99]江东大族周俊欲娶汝南李氏之女络秀为妾,父兄不许,络秀请求说:“门户殄瘁,何惜一女?若联姻贵族,将来或大益。”[100]父兄从之。甚至某寒人做了官,自以为门户已成,便逼迫庶姓子女为妾。如南齐时,南郡王侍书人马澄本剡县寒人,竟逼求姨女为妾,姨不与,澄遂诣建康令沈徽孚诉讼。徽孚曰:“姨女可为妇,不可为妾。”澄曰:“仆父为给事中,门户既成,姨家犹是寒贱,正可为妾耳!”[101]徽孚严加诃斥,事情才算作罢。

士族如与比庶姓寒人地位还低的“贱族”通婚,便要受到严厉惩处。刘宋政府曾规定“士族杂婚者皆补将吏”[102]。“杂婚”是指与工商杂户为婚,“补将吏”即降为比“役门”还贱的兵户、吏户,这是很严厉的惩罚。魏晋以来,兵户、吏户地位极其低下,其身份接近仆隶,不但不能与士族通婚,也不能与平民通婚,只能当色婚配。一些高门大族甚至把出身并非寒门的统兵将帅也等同为“兵”,不屑与之为婚。如东晋王述就曾责骂其子欲与桓温联姻,是“以女妻兵”。北魏文成帝于和平四年(463年)也下诏明文规定:“今制皇族、师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与百工伎巧卑姓为婚,犯者加罪。”[103]北朝的情况可知。“士庶不婚”“贵贱不婚”是封建血统论的反映,也是婚姻规范失衡的重要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