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仕方知行路难 初仕凤翔(1 / 1)

苏东坡传 刘小川 1573 字 1个月前

苏轼被任命为凤翔签判时,苏辙的任命却迟迟未下。又过了一些时日,朝廷的诏书才正式下达,苏辙为商州推官。然而,因苏洵奉命在京修礼书,苏辙便奏请留京侍奉。

一切尘埃落定,苏轼也整装出发。嘉祐六年(1061)冬天,苏轼带着妻子王弗和不满三岁的儿子苏迈,启程前往自己的任地。

苏轼到陕西凤翔做签判,苏辙一路护送,一直送到郑州,仍是依依不舍,不愿离去。过去的二十多年,兄弟两人朝夕相伴,互相扶持,已然习惯了。面对人生中第一次别离,尽管两人早已做好思想准备,心中也明白离别是为了成就更好的人生,但分离就在眼前,他们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不舍之情。

苏轼和苏辙兄弟情深,在他们各自的诗文中也能找出许多印证。苏轼曾说:“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而在苏轼去世后,苏辙在写给兄长的墓志铭中则提到:“抚我则兄,诲我则师。”无论苏轼一生历经多少荣耀和低谷,又如何在波折中前进,在苏辙眼里,他始终是自己的榜样,是自己最敬爱的兄长。

所以,尽管天寒地冻,而苏辙形体单薄,他依然从汴梁一路跟到郑州,希望多些时间陪伴兄长。然而,看着弟弟瘦弱的身躯,苏轼心疼不已,几次催促弟弟策马返程。终于,寒风之中的苏辙,离苏轼越来越远,身影也渐渐模糊……

与弟弟分开之后,苏轼继续前行,来到渑池。多年之前,苏轼和苏辙进京赶考时,曾经路过这里。当时,他们在寺庙中借宿,得到住持奉闲老和尚的热情接待。临别之际,兄弟二人曾题字留念。如今,苏轼故地重游,原想拜访奉闲,但当他踏进寺庙之中,却被告知奉闲已经去世,而往日的题诗也因墙皮剥落,早已无踪无影。

物是人非,再加思念弟弟,苏轼心中不由得生出万千感慨,挥毫写下《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苏轼自进京赶考,到如今去凤翔任职,几年里,行路万里,途经几十县。他有时到一个地方,有时又到别处,来来往往,在广袤的天地间留下了一些痕迹。但是,在他心里,这却像随处乱飞的鸿鹄,偶然在某处的雪地上停留一样。鸿鹄在雪地上留下爪印,或许原本就没有定数。

渑池寺院内的老和尚奉闲已经去世多年,留下的只有一座安放骨灰的新塔,而当年题字的墙壁也破败了,苏轼再也没有机会一观往日的笔迹。他回想往事,情不自禁地想要和弟弟分享那些关于过往的记忆:“子由啊,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前往渑池的崎岖旅程吗?那个时候,路途遥远,你和我走得都很疲劳,驴子也累得发出嘶鸣的声音。”

这首诗虽有感伤之情,却也动**明快,在苏轼早期的诗作中,可以说是最好的一首。前四句以雪泥鸿爪比喻人生,把人生看作漫长而又充满变化的征途;后四句照应渑池的“怀旧”诗题,以叙事之笔,深化雪泥鸿爪的感触。漂泊在外的人,读着它会生出相似的感慨。

意气风发的苏轼,因着渑池的际遇,发出许多慨叹。然而,前路漫漫,命运无常,人在其中尽管渺小,却也只能不断地去探索、去体味。

苏轼离开渑池,继续前往凤翔。凤翔为边防重镇,是大宋与西夏的交界处,曾因西夏频繁入侵,遭到巨大破坏。苏轼这一路行来,可谓看尽民间疾苦。他目之所及,荒地连绵,村落破败,行人稀疏。这番凄凉的景象,令苏轼内心隐隐作痛。他下定决心,等自己上任,一定要尽职尽责,为百姓做实事,减轻百姓之痛。

年轻的苏轼雄心勃勃,立志要改变民生凋敝的现状。然而,他此时尚未意识到大宋已积重难返。地方官吏爱民尽责固然重要,但北宋的政治制度本身存在着许多弊病,而且日益严重。到了此时,好的地方官吏也只能局部性地缓解矛盾,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时的大宋,仅凭苏轼的一腔热血和一己之力,很难逆转时代的洪流。

十二月十四日,苏轼历时近一月,抵达凤翔任所。此时,正赶上新年假期,他便先在官舍安家,与妻子王弗安心整理家当。按照当时的官制,他们在此地的时间只有三年,但这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天地,感情自是不言而喻。夫妻二人在院落里栽下许多树木,又引池水养鱼,如此一番收拾,虽然官舍依然没有华美的装饰,但院里院外,到处都是清幽的景象。

生活安排妥当以后,苏轼很快投入到工作中。他任职的签判,掌管两大日常事务:一是核判五曹文书,二是保障皇家用木的供应和集运粮米。

凤翔府负责的皇家用木,主要是砍伐终南山的优质木材,编成木筏,由渭水入黄河,运到京师,供皇家建造之用。然而,此段路程要经三门峡砥柱之险,因而常有木材于途中运丢。

按照规定,运送木材的差役如果不慎丢失官府物资,必须以家财赔偿。承担此事的差役,往往因此倾家**产,痛苦不堪。

苏轼了解到事实后,立即向上级反映这一情况,认为这一差役制“破**民业,忽如春冰”,希望引起朝廷的重视。同时,他又亲自调查走访,实地考察,希望找出问题的解决办法。

经过广泛征集意见,他了解到,只要合理安排木材的运送时间,即趁着渭水、黄河未涨水之前放入木筏,木筏的丢失便可以大大避免。

苏轼进行试验后,发现此法的确可行,便禀明上司,修改衙门的规定,让服役的差役每次运送木材之前仔细考察水情,自行决定运送时间,待报官府核准后便可实施。苏轼此举,降低了木材的损失率,差役的负担也大为减轻。

苏轼初到凤翔,直属上级为凤翔知州宋选。此人德高望重,为政勤勉,性格温厚。苏轼作为宋选的副手,不仅与宋选沟通顺畅、配合得宜,也从宋选身上学到许多可贵的为官之道,比如从小事着手的务实精神。这种为官精神,在苏轼以后多次担任地方长官的历程中,都发挥了很大的功效,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激励之下,苏轼做了许多造福百姓的实事。

然而,苏轼与宋选搭档,并不长久。嘉祐八年(1063)正月,苏轼到凤翔不到一年,苏轼的上级便出现调动,陈希亮成为凤翔新知州。

陈希亮,字公弼,原为眉山青神县人,是苏轼妻子王弗的同乡。此人与苏洵也属旧交,按常理,应该照顾苏轼才是,但他对苏轼却严格得不近情理。他个子小,眼睛有点儿斜视,训斥部属却声音极大,动不动就暴跳如雷,部下都很怕他。

苏轼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做了几件事,受到百姓称颂,衙门里的同僚也亲切地称他“苏贤良”。然而,陈希亮发布命令:谁也不许叫苏轼为苏贤良。二十七岁的苏轼为此很不高兴,心想:“皇帝都对我客气呢,这怪老头儿却压制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在担心我的才干盖过知州的政绩。”有小吏在私下依然叫着苏贤良,结果陈希亮眼力不济,耳朵却很灵敏,抓过小吏便用鞭子猛抽。苏轼宅心仁厚,听见小吏声声惨叫,忍无可忍,便要夺下陈希亮的鞭子,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因为此事,苏轼郁闷良久,到中秋节也不去府衙参加例行宴席,结果被罚铜八斤。古代钱币分金、银、铜,八斤铜不是小数目。苏轼知道这些处罚规矩,但他就是不愿意前往。最后,罚金还是由王弗带人送到知府。她回家后,便开始软语劝解苏轼。据她观察,老知州也是一位好人,把凤翔十个县都治理得井井有条。王弗推测,老知州也许是故意对苏轼严厉。

但年轻气盛的苏轼听不进去,在和陈希亮共事的两年,始终拧着。

王弗是一位好妻子,她深知用什么方式劝丈夫,也总是以温柔的慧眼看人看事,尽量弥补丈夫的性格缺陷。事后证明,她对老知州的猜测是正确的。陈希亮为官几十年,在训练年轻人才方面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但他和苏轼一样性格倔强,两年中从未向苏轼作过任何解释。后来,他因收受其他地方官送来的好酒而下狱,一世清名毁于几个酒坛子,气死在狱中。

陈希亮去世时,苏轼已经有了不少官场体验,他回忆起老知州,明白了王弗的那些话语,在《陈公弼传》中怅然写道:

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颜色,已而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