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黎明终于到来了。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我忙碌了一两个小时,把我房里、抽屉里和衣橱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整理成短期外出时希望它们呈现出的样子。在此期间,我听到圣约翰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我的房门口。我担心他会敲门,但他没有,只是从门底下塞进一张字条。我拿起字条,上面写着:

昨晚你离开得太突然。你要是再多待一会儿,就会把手放在基督的十字架和天使的冠冕上了。我两个礼拜后回来,希望你届时已经做出明确的决定。在此期间,你要留心并祈祷,不要陷入**。我相信,你的心灵是愿意的。但我也看出,你的肉体是软弱的[1]。我会时刻为你祈祷。

你的圣约翰

我的心灵,我在心里回答,愿意去做任何正当的事;而我的肉体,我希望一旦清楚地知道上帝的意旨后,也能坚强得足以将其完成。无论如何,我的肉体都足够坚强,能够去搜寻—查问—摸索到出路,冲破疑云,找到确信无疑的明朗天空。

那天是六月一日,但早晨却乌云密布,寒风刺骨,急雨敲窗。我听见前门打开了,圣约翰走了出去。透过窗户,我看见他穿过花园,进入雾蒙蒙的荒原,朝惠特克罗斯的方向走去——他要在那儿搭乘马车。

再过几小时,我就要在你之后走上那条路了,表哥。我心想,我也要去惠特克罗斯搭乘马车。在我永远离开之前,也有几个人要去看望和问候。

离早饭时间还有两小时。为了打发这段时间,我在房间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思考着促使我采取目前这个计划的那件怪事。我回想着当时的内心感觉——我还能回想起来,回想起那难以言说的怪异感。我回想起我听到的声音,再次问自己,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结果同上次一样徒劳。那声音似乎来自我内心,而不是来自外部世界。我问自己,那只是一种神经质的印象——一种幻觉吗?我无法想象,也不相信。它更像是神灵的启示。那种奇异的感情震颤,就像是那次把关着保罗和西拉的监牢的地基都摇动了的地震一样[2]。它打开了心灵的牢门,松开了心灵的束缚——把心灵从沉睡中唤醒,颤抖着跳起来,惊恐地倾听着。然后响起三声尖叫,冲击我受惊的耳朵,钻入我战栗的心,传遍我的灵魂。然而,灵魂既不畏惧,也不惊讶,而是欣喜若狂,仿佛因为有幸做了一次成功的努力,摆脱了累赘的肉体,而沉浸在喜悦之中。

“用不了多少天,”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说道,“我就可以知道一些有关他的情况了,昨晚似乎就是他的声音在呼唤我。写信已被证明毫无用处——那就让我亲自去探访吧。”

吃早饭时,我告诉黛安娜和玛丽,我要出门旅行,至少离开四天。

“一个人去吗,简?”她们问。

“是的。我是去看望一个朋友,或者打听一下他的消息。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担心他。”

她们本可以说,她们一直以为我除了她们没有别的朋友。我肯定她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我确实常常这么说。可是,出于天生的细心体贴,她们未做评论。黛安娜只是问我,是否确定自己身体够好,可以应付旅行。她说我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我回答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有些焦虑,不久就会消除的。

接下来的事就好安排了,因为我没有受到询问和猜测的烦扰。我向她们解释说,目前还不能向她们说明我的计划。她们便友好而聪明地默许我对她们保持沉默,给了我自由行动的权利。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给她们这样的权利。

我在下午三点离开“荒原之家”。四点刚过,我就站在惠特克罗斯的路标底下,等着那辆要载我去遥远的荆棘庄园的马车。在荒山僻路的寂静之中,我老远就听到马车逐渐驶近的声音。又是那辆车。一年前那个夏日的傍晚,我就是在这儿下了车——当时我是多么凄凉,多么绝望,多么茫然啊!我招了招手,马车停下,我上了车——这次不必拿我的全部财产来付车费了。重又踏上去荆棘庄园的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即将飞回家的信鸽。

路上走了三十六小时。我是礼拜二下午从惠特克罗斯出发的,礼拜四早晨,马车在路边一家小旅馆门口停下,给马饮水。旅馆周围风景如画,绿色的树篱,大片的田野,长满牧草的低矮山丘(比起莫尔顿那冷峻的中北部荒原,它的面貌多么柔和,色泽多么青翠啊!)——这番景色像熟悉的面孔一样映入我的眼帘。是啊,我了解这种景色的特点。我肯定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从这儿到荆棘庄园府还有多远?”我问旅馆里的马夫。

“只有两英里了,小姐,过了几块地就是。”

我的旅程结束了,我心想。我跳下马车,把随身携带的一只箱子交给马夫保管,等我回头再来取。我付过车费,又给了马车夫小费,正准备上路,忽然看到被曙光照亮的旅馆招牌,上面写着“罗切斯特纹章”几个金色大字。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已经来到我主人的地界了。但我的心又猛然一沉,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你的主人本人也许已经在英吉利海峡那边了。再说,即使他仍在你匆忙赶去的荆棘庄园府,除了他,那儿还有谁呢?他发了疯的妻子啊。而你跟他毫不相干。你不敢跟他说话,也不敢跟他见面。你已经白费力气,最好别再往前走了。我心中的声音规劝道,先向旅馆里的人打听一下消息吧,他们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他们能立刻解开你的疑团。到那个男人跟前去,问问罗切斯特先生是否在家。

这条建议很明智,可我没法强迫自己这么做。我生怕得到一个令我绝望到崩溃的答案。延长疑虑,也等于延长了希望。我可以在希望的星光下再看一眼荆棘庄园府。前面就是那道梯磴,就是那片田野。我从荆棘庄园出逃的那天早晨,复仇的怒火追逐着我,折磨着我,我不顾一切、漫无目的、心烦意乱地匆匆走过的,就是这片田野。我还没决定该走哪条路,就已经来到了田野中间。我走得多快啊!有时简直是在奔跑!我多么希望能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林子啊!我是怀着怎样的感情来迎接那一棵棵熟悉的树木,以及树林间的草场和山丘啊!

那片林子终于耸立在眼前。天上飞着一群黑压压的秃鼻鸦。一声响亮的鸦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种奇特的愉悦激励着我,我继续快步朝前走去。又穿过一片田野,接着走上一条小径。小径的尽头是院墙,然后是宅子后面的厨房和食品储藏室。但宅子本身和鸦巢都还看不见。

我第一眼应该看到宅子的正面,我暗下决心,那里醒目的城垛会一下子闯入眼帘。从那里,我还能认出主人的窗子,说不定他此刻正站在窗口——他起得很早;也许他正在果园里,或者在宅子前面的人行道上散步。要是我能看见他该多好啊!哪怕看一眼!当然,在那种情况下,我就肯定不会发疯似的朝他奔去吗?我说不上来。我没有把握。要是我朝他奔去,那会怎么样呢?上帝保佑他!那会怎么样呢?我再体会一次他的目光赋予我的生命,那又会伤害谁呢?我这是在说疯话。他这会儿也许正在眺望比利牛斯山顶或者南方平静海面上的日出呢。

我沿着果园的矮墙走,拐过一个墙角,那里正好有一扇门,通向草场。门旁有两根石柱,上面顶着石球。站在一根石柱后面,我可以把府邸的整个正面都偷偷地看个一清二楚。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渴望看到某个卧室的窗帘已经拉起。城垛、窗户、长长的宅子正面——从这个隐蔽的地点看去,可以一览无余。

我这样观察的时候,盘旋在我头顶的鸦群或许也在注视我。不知道它们在想些什么。它们一定认为我开始时非常小心胆怯,后来却渐渐变得十分大胆、鲁莽。我先是偷窥,接着是长时间地瞪眼张望,然后从藏身处走出来,进入草场,最后突然在豪华宅邸的正面站定,久久地、放肆地凝视着它。“一开始为什么装得那么羞怯?”它们可能会问,“现在又为什么傻得什么都不顾了?”

听我打个比方吧,读者。

一个情人发现他心爱的姑娘正睡在长满青苔的河岸,他想要看一眼她美丽的脸庞而不把她惊醒。他蹑手蹑脚地从草地上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响。他停下脚步,觉得她动了动身子。他连忙后退——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她发现。等一切平静后,他又往前走去,朝她俯下身。她的脸上蒙着一块薄纱。他掀起面纱,身子俯得更低了。此时他指望看到的是一个美人——温柔、娇艳、可爱地安睡着的美人。他投过去的第一眼是多么迫不及待啊!但他的目光突然呆住了!他是多么惊讶啊!他突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姑娘的身子。可就在刚才,他都不敢用手指去碰她!他大声呼唤着一个名字,放下姑娘,发疯似的凝视着她!他就这紧抱着,哭喊着,凝视着,因为他已不用担心她会被他发出的任何声音、做出的任何动作所惊醒。他本以为他的情人正在酣睡,现在却发现她已经完全断气了。

我怀着怯生生的喜悦朝那座原本宏伟的宅子望去,结果却看见一片焦黑的废墟。

没有必要再战战兢兢地缩在门柱后面了,真的!没有必要再仰头窥视卧室的窗格,生怕有人在窗后走动了!也没有必要去倾听开门声,去想象人行道或石子路上的脚步声了!草坪和庭园都惨遭践踏,沦为荒地。大门洞开,里面空空****。宅子正面,如同我在梦中见过的那样,只剩下一堵贝壳般单薄的墙——非常高,非常脆弱。墙上开着一扇扇没有玻璃的窗洞。没有屋顶,没有城垛,也没有烟囱——一切都坍塌了。

笼罩周围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寂寥荒野的孤独。难怪给这儿的人写信,永远收不到回信,那就像把信寄到教堂侧廊的墓穴一样。石块上阴森森的焦黑色,诉说着这座宅子是遭到怎样的厄运才坍塌的——大火。可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这场灾祸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除了灰泥、大理石和木构件,还有没有遭受别的损失?在财产受损的同时,是不是也有人丢了性命?如果有,会是谁?这是个可怕的问题。现在没有人可以回答——就连无声的痕迹、不会说话的证据都没有。

绕过断壁残垣,穿过屋内废墟,我发现了一些证据,表明这场灾难不是最近发生的。我认为,冬雪曾飘入空洞洞的拱门,冬雨曾打进空****的窗棂。因为一堆堆潮湿的垃圾中,春天已经孕育出植物;石块和掉落的椽子之间,已经杂草丛生。哦!灾难发生至今,这座废墟的不幸主人又在哪儿呢?在哪片土地上?受到谁的庇护?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大门旁灰色的教堂塔楼,自问道:“难道他已跟戴默·德·罗切斯特一起,躺在那狭窄的大理石住所了吗?”

必须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旅馆,没有地方可以找到答案。所以我立刻返回那里,老板亲自把我的早饭送到了客厅。我请他关上门,坐下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但等他照办之后,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我是那么害怕听到他可能给出的回答啊。但是,我刚刚离开的那片荒凉景象,已使我对听到一个悲惨故事有了一定的准备。老板是个看上去很体面的中年人。

“你一定知道荆棘庄园府吧?”我终于开口道。

“是的,小姐,我以前在那儿住过。”

“是吗?”一定不是我在的那段时间吧,我心想,我可不认识你。

“我当过已故的罗切斯特先生的管家。”他补充道。

已故的!我一直竭力躲避的那一击,似乎还是重重地落在我头上了。

“已故的!”我喘不过气来,“他死了?”

“我说的是现在的主人爱德华先生的父亲。”他解释道。我又喘过气来了,我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听了这话,我完全放心了。爱德华先生——我的罗切斯特先生(愿上帝保佑他,不管他在哪儿!)至少还活着。总之,是“现在的主人”(多让人高兴的话呀!)。下面所有的话——不管他要说的是什么——我似乎都能相对平静地听下去了。既然他不在坟墓里,我想,就算听说他在安蒂波迪斯群岛[3],我也受得了。

“罗切斯特先生现在还住在荆棘庄园府吗?”我问。我当然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只是仍想拖延一下,不直接问他罗切斯特先生究竟在哪儿。

“不,小姐——哦,不!没人住在那儿了。我猜你不是这一带的人吧,不然你准听说过去年秋天发生的事。荆棘庄园府化成了废墟。大约是秋收的时候,它被烧毁了。一场可怕的灾难!那么多宝贵的财产全毁了,几乎没有抢出一件家具。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烧起来的,救火车还没从米尔科特赶到,宅子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了。那景象真是可怕,我亲眼看到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喃喃道。是啊,那一向是荆棘庄园生死攸关的时刻。“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我问。

“只是大家的猜测,小姐,只是大家的猜测。说真的,我倒觉得这千真万确,没什么好怀疑的。你也许不知道吧,”他把椅子朝我桌前稍稍挪了挪,压低声音接着说,“有一位太太——一个——一个疯子,关在宅子里面?”

“我听说过一点。”

“她被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小姐。大家多年来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没人见过她,人们只是听到谣言,说府里有这么个人。至于她是谁,是干什么的,就难以猜测了。有人说,她是爱德华先生从国外带回来的。也有人认为,她是爱德华先生的情妇。可是,一年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我担心马上就要听到我自己的故事了,于是拼命把他引回正题。

“这位太太是怎么回事?”

“这位太太,小姐,”他答道,“原来就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这件事是以最奇特的方式被发现的。府里有一位年轻小姐,是位家庭教师,罗切斯特先生爱上了——”

“但火灾是怎么回事?”我提醒道。

“我就快说到了,小姐——爱德华先生爱上了那位家庭教师。仆人们说,从来没见过有谁爱得像他那么深的。他不停地追求她。他们老是观察他——你知道,小姐,仆人们总会这样——他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尽管除了他,没有人认为她长得多么漂亮。他们说她是个矮矮的小家伙,几乎像个孩子。我自己从没见过她,但我听女仆利娅说起过她。利娅很喜欢她。罗切斯特先生四十岁左右,而这位家庭教师还不到二十岁。你知道,他那个年纪的先生爱上了小姑娘,往往会像中了邪一样。哎呀,他竟然要娶她。”

“这部分故事,你下次再给我说吧。”我说,“现在,我有特殊的原因想听听有关火灾的全部情况。大家是不是怀疑那个疯子,罗切斯特太太,和这场大火有关?”

“你猜对了,小姐,可以肯定是她。除了她,没有人会放火。有个女人负责照管她,叫普尔太太——在干她那一行的人当中,她称得上能干的,也很可靠。她只有一个毛病——她们当护士和看守的,大都有这种毛病——她私下藏了一瓶杜松子酒,不时会多喝那么一口。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她干这种活,日子过得很辛苦。但这总归是件危险的事,因为普尔太太喝了酒就会呼呼大睡。而那位疯太太跟巫婆一样狡猾,她会趁机从普尔太太口袋里掏走钥匙,溜出房间,在宅子里到处转悠,想到什么疯狂的念头就干什么。据说,有一次她差点把她丈夫烧死在**,但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燃起大火的那天夜里,她先把自己隔壁房间的帐子点着,然后来到下面一层,进入那个家庭教师住过的房间——她不知怎的,似乎知道了近来发生的事,于是对女教师怀恨在心——点着了那里的床,幸好没人睡在**。家庭教师两个月前就逃走了,尽管罗切斯特先生千方百计地找她,仿佛她是他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似的,但一直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因为失望而异常暴躁。他从不是个粗野的人,可失去那位小姐之后,他变得越发危险了。他还想独自待着。他把管家费尔法克斯太太打发到远方她的朋友那儿去,但他做得很慷慨,给了她一笔终身年金,这对她来说是受之无愧的——她是个很善良的女人。还有个阿黛尔小姐——一个受他监护的女孩——被他送进了学校。他同所有乡绅都断绝了来往,像个隐士似的把自己关在宅子里。”

“什么!他没有离开英国?”

“离开英国?天哪,没有!他连门槛都不愿跨出一步,除了在夜里,他会像鬼魂一样在庭园和果园里游**,仿佛疯了一样——我看他就是疯了。在遇到那个小不点家庭教师之前,小姐,你从没见过哪位绅士比他更有朝气、更有胆识、更有头脑的了。他不像有些人那样,沉湎于喝酒、打牌、赛马。他虽然算不上英俊非凡,却拥有不输任何人的勇气和意志。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你知道。就我来说,我常常希望那位爱小姐在来荆棘庄园府前就淹死在海里了。”

“这么说,起火时罗切斯特先生就在家里?”

“是的,他确实在家里。上上下下都烧着的时候,他爬上阁楼,把仆人们从**叫起来,亲自帮他们下楼,然后又返回楼上,要把他的疯妻子从关她的小房间里救出来。这时,他们大喊着告诉他,她在屋顶。她站在那儿,在城垛上挥舞胳膊,大喊大叫,那声音一英里外都听得见。我亲眼看见了她,亲耳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是个大个子女人,头发又长又黑。她站在那儿,我们可以看见她的头发在火光中飘动。我亲眼看到,另外几个人也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钻过天窗爬上屋顶,我们还听见他喊‘伯莎!’看见他朝她靠近。可接下来,小姐,她却大叫一声,纵身跳了下来,转眼间就掉在人行道上,摔得血肉模糊。”

“死了?”

“死了!唉,就跟溅满她脑浆和鲜血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了。”

“天哪!”

“是得叫天,小姐,真是太可怕了!”

他打了个寒战。

“那后来呢?”我催问。

“嗯,小姐,后来宅子就烧成一片平地,现在只剩几堵断墙立在那里。”

“还有什么人丧命吗?”

“没有——说不定有的话反倒好一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爱德华先生!”他突然感叹道,“我从没想到还会看到这样的事!有人说,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因为他隐瞒了第一次婚姻,明明妻子还活着,却想另娶一个。但我可怜他。”

“你不是说他还活着吗?”我喊起来。

“是的,是的,他还活着,但许多人认为他死了更好。”

“为什么?怎么这么说?”我的血又变得冰凉。“他在哪儿?”我问,“他在英国吗?”

“对——对——他在英国。他没法离开英国了,我想——他现在走不了啦。”

听到这话让人多么痛苦啊!这人却打定主意要吞吞吐吐似的。

“他完全瞎了。”他终于说了出来,“是的——完全瞎了——爱德华先生完全瞎了。”

我本来担心的比这更糟。我担心他疯了。我又鼓起勇气,问他这不幸是怎么造成的。

“全怪他胆子太大,但也可以说,怪他太善良,小姐。他一定要在所有人都离开宅子后才肯离开。直到罗切斯特太太从城垛上跳下去之后,他才终于走下主楼梯。可就在这时,轰隆一声——整个房子都塌了。他被人从废墟里拖出来,命是保住了,但伤得非常重。一根大梁掉下来,正好护住了他的一部分。但他的一只眼珠被砸了出来,一只手也被压烂了,外科医生卡特先生不得不马上把它截掉。另一只眼睛发炎了,视力也没保住。他现在真是无依无靠了——又瞎又残。”

“他在哪儿?他现在住在哪儿?”

“在弗恩迪恩庄园,他一个农场上的宅子,离这儿大约三十英里,是个很荒凉的地方。”

“谁跟他在一起呢?”

“老约翰和他的妻子,别的人他都不要。听说他身体完全垮了。”

“你有车吗?什么车都行。”

“我们有辆二轮轻便马车,小姐,是一辆很漂亮的车。”

“马上把车备好,要是你的车夫能在天黑前把我送到弗恩迪恩,我就付给你和他比平常多一倍的钱。”

[1]出自《圣经·马太福音》第26章第41节:总要警醒祷告,免得入了迷惑。你们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软弱了。

[2]出自《圣经·使徒行传》第16章第24~26节:禁卒领了这样的命,就把他们下在内监里,两脚上了木狗。约在半夜,保罗和西拉祷告唱诗赞美神,众囚犯也侧耳而听。忽然大地震动,甚至监牢的地基都摇动了,监门立刻全开,众囚犯的锁链也都松开了。

[3]位于新西兰东南部的南太平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