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起床穿衣时,我回想了发生的事,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场梦。在我再见到罗切斯特先生,听到他将那番情话和誓言重讲一遍之前,我都不能肯定那是真的。

梳头时,我望着镜中自己的脸,觉得它不再那么平淡无奇了——神态中蕴含着希望,面色中透露着生气。我似乎看到了喜悦的源泉,眼中反射着粼粼波光。我过去总是不愿去看我的主人,因为我生怕他不喜欢我的模样,但现在我确信我可以朝他抬起脸了,确信我的表情不会冷却他的热情了。我从抽屉里取出一件朴素但干净的浅色夏衣穿上。看上去从来没有哪件衣服像这样合身过,因为我从来没有哪件衣服是在这样快乐的情绪中穿上的。

我跑下楼,来到门厅。看到昨晚暴风雨过后是明媚的六月清晨,感到从敞开的玻璃门吹进来的清新芬芳的微风,我并不感到惊奇。我这样快乐,大自然也应该高兴才对。一个乞讨的女人和她的小男孩沿着小径走来,两人都面色苍白,衣衫褴褛。我跑上前去,把钱包里所有的钱——大约三四个先令——全给了他们。不管怎么样,他们也应该分享我的欢乐。秃鼻鸦在呱呱大叫,更欢快的鸟儿在放声歌唱。然而,没有什么能像我欢乐的心情这般喜悦,这般动听了。

使我吃惊的是,费尔法克斯太太忧伤地望着窗外,严肃地说:“爱小姐,来吃早饭好吗?”用餐时,她表情平静而冷淡。可那时我还不能向她讲明真相,我必须等主人先做解释,所以她也只好等着。我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跑上楼去。我碰上了正从教室出来的阿黛尔。

“你上哪儿去?上课的时间到了。”

“罗切斯特先生要我到育儿室去。”

“他在哪儿?”

“就在里面。”她指了指她刚离开的房间。我走进去,他就站在里面。

“过来跟我说声早安。”他说。我高高兴兴地走上前去。这回我得到的,不仅是一句冷冰冰的问候,甚至不是握手,而是拥抱和亲吻。他这般爱我,这般爱抚我,感觉是那么自然,那么亲切。

“简,你看上去面色红润,笑容可掬,漂亮极了。”他说,“今天早上你真的非常漂亮,难道这就是我那个苍白的小精灵吗?你就是我那个芥子小仙[1]吗?你这个脸上有酒窝、嘴唇似玫瑰、褐发光滑如缎、褐眼闪闪发亮、满脸喜气洋洋的小姑娘?”(读者,我的眼睛是绿色的,但你得原谅他的错误。我想,在他看来,它们已经染上了新的颜色。)

“我是简·爱,先生。”

“很快就要成为简·罗切斯特了,”他补充道,“再过四个礼拜,珍妮特,一天也不会多。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但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它让我天旋地转。他宣布的内容给我带来的感受,是一种与快乐不同、比快乐更强烈的东西——一种打击沉重、令人震惊的东西,我想那几乎就是恐惧。

“你刚才还脸色红润,现在却发白了,简。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简·罗切斯特,听起来怪怪的。”

“没错,罗切斯特太太,”他说,“年轻的罗切斯特太太——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的年轻新娘。”

“这绝不可能,先生。听起来不像是真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绝享受不到完美的幸福。我既然生而为人,就不会有跟我的同类不同的命运。只有在童话里,在白日梦里,那样的好运才会落到我的头上。”

“我能够,也愿意让你美梦成真。我今天就开始。今天早上,我已写信给伦敦的银行代理人,通知他把我委托他保管的珠宝送些过来——那是历代荆棘庄园女主人的传家宝。我希望再过一两天就能把它们倒进你怀里,因为我要像娶贵族的女儿一样,把要给她的所有特权、所有关心都给你。”

“哦,先生!别去管什么珠宝了!我不想听人谈论那些东西。给简·爱珠宝,这听起来就很不自然,很怪异。我宁可不要。”

“我要亲自把钻石项链戴在你脖子上,把环饰戴在你额头上——一定很相称,简,因为至少大自然已在这个额头上烙下了贵族专有的印记。我还要把手镯套在这纤细的手腕上,把戒指戴在这仙女般的手指上。”

“不,不,先生!想点别的话题,说点别的事,换一种语气吧。别把我当成美人似的跟我说话,我只是你的一个相貌平平、贵格会教徒似的家庭教师。”

“你在我眼里是个美人,而且是正合我心意的美人——娇小精致,如梦似幻。”

“你是说身材弱小、微不足道吧。你这是在做梦,先生——要不就是在嘲笑。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挖苦我了!”

“我要让世人都承认你是个美人。”他继续道。听他说话的语气,我真的不安起来,因为我觉得他不是在骗自己,就是在想骗我。“我要让我的简穿上有花边的绸缎衣服,秀发里插上玫瑰,还要在我最心爱的人头上蒙上无价的面纱。”

“那样你就认不出我了,先生。我将不再是你的简·爱,而成了一只穿着小丑服的猴子——一只身披借来的羽毛的松鸦。我不愿穿上宫廷贵妇的长裙,就像我不愿看见你,罗切斯特先生,穿上戏装一样。尽管我非常爱你,但我不会说你漂亮——正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我不会奉承你。你也别奉承我。”

但他不顾我的反对,继续这个话题:“今天我就要用马车把你带到米尔科特去。你得给自己挑些衣服。我跟你说了,再过四个礼拜我们就结婚。婚礼将在下面那个教堂里悄悄举行。婚礼一结束,我就要立刻带你去伦敦。在那儿稍做停留后,我就要带我的宝贝去更接近太阳的地方,去法国的葡萄园和意大利的平原。她将看到古老历史和现代记载中一切有名的东西,体验城市生活的风味,并通过和旁人的公正比较,学会珍视自己。”

“我要去旅行?而且跟你一起,先生?”

“你会在巴黎、罗马和那不勒斯逗留一阵,还有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维也纳。凡是我漫游过的地方,你也要去走走;凡是我踏足过的地方,你也要留下小巧的脚印。十年前,我近乎疯狂地跑遍了欧洲,陪伴我的只有憎恶、痛恨和愤怒。现在,我已经被治愈、被净化了,我要旧地重游,与我相伴、给我安慰的将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他说这话时,我一直在笑他。“我可不是天使,”我声明道,“到死也不想做什么天使。我就是我,罗切斯特先生。你千万别指望也别强求我身上有什么天上的东西,因为你从我这儿得不到,正像我不可能从你那儿得到一样。我压根儿就没有那种期望。”

“那你期望我什么呢?”

“有一小段时间,你也许会跟现在一样——非常短的一段时间——然后你就会变冷淡,接着你就会反复无常,再接着又会严厉起来,那时我就得费尽心机才能讨你喜欢。不过,等你完全习惯了和我一起生活,说不定又会重新喜欢我——我说的是‘喜欢’我,而不是‘爱’我。我猜,六个月过后,或者不到六个月,你的爱就会烟消云散。我在男人写的书里读到过,六个月是一个丈夫的**能维持的最长时间。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你的朋友和伴侣,我希望永远不要变得让我亲爱的主人觉得太讨厌。”

“讨厌你?还要重新喜欢你?我想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你的。我还要让你承认,我不仅‘喜欢’你,而且还‘爱’你——真心真意、热情似火、始终如一地爱你。”

“你不会反复无常吧,先生?”

“对那些只凭容貌取悦我的女人,当我发现她们既没有灵魂又没有心肝时,当她们向我暴露出自己的平庸、浅薄,也许还有愚蠢、粗俗和暴躁时,我就会变成十足的恶魔。然而,面对明亮的眼睛,雄辩的口才,火热的心灵,以及弯而不折、柔中带刚、能屈能伸的性格时,我却永远是温柔而真诚的。”

“你遇到过这样的性格吗,先生?你爱过这样的性格吗?”

“我现在正爱着呢。”

“但在我之前呢,如果我真的在哪方面达到你那难以企及的标准的话?”

“我从没遇到过跟你相似的人。简。你使我快乐,令我倾倒——你看上去很顺从,我喜欢你给人的柔顺感。当我把你这束柔顺的丝线绕在手指上时,一股战栗便顺着手臂一直传到心头。我被感染了——被征服了。这种被感染的甜蜜,我已无法言表;这种被征服的魅力,比我能取得的任何胜利都迷人。你干吗笑呢,简?你脸上那神秘怪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先生——你要原谅我的这个想法,我就是忍不住——我想到了赫拉克勒斯[2]、参孙[3]和迷住他们的美女——”

“你竟这样想,你这小精灵——”

“嘘,先生!你刚才那话说得可不怎么聪明,正像那两位先生做得并不聪明一样。不过,要是他们结了婚,毫无疑问,他们就会用做丈夫的严厉去弥补求婚时的温柔。恐怕你也会这样。我很想知道,一年之后,要是我求你做一件你不方便做或不喜欢做的事,你会怎样回答我。”

“那你现在就求我做点什么吧,珍妮特——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真心希望你来求我——”

“我当然会,先生。我已经把请求准备好了。”

“说吧!不过,要是你抬起头来,带着这种表情对我微笑,我会不等搞清你要什么就一口答应的。那样我就成傻瓜了。”

“绝不会的,先生。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叫人送珠宝来,别给我头发里插上玫瑰。与其那样,你还不如给你那条普通手帕镶上金花边哩!”

“还不如‘把纯金镀上金箔’[4]。我知道了。那么,我同意你的请求——暂时这样吧。我会撤销我给那位银行代理人的命令。可你还什么要求都没提呀,你只是要我取消礼物罢了。再提提看。”

“那好,先生,请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

他看上去不安起来。“什么?什么?”他急切地说,“好奇心可是个危险的请求者,幸亏刚才我没有发誓答应你的每个请求……”

“可是,答应这个请求并没有什么危险啊,先生。”

“说吧,简。不过,但愿你不只是打听一下什么秘密,而是希望得到我的一半家产。”

“听着,亚哈随鲁王!我要你的一半财产干什么?[5]难道你认为我是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人,想在土地上做一大笔投资?我宁愿听你向我透露所有的秘密。既然你愿意让我走进你的内心,你总不会不让我知道你的秘密吧?”

“一切值得你知道的秘密,简,我都欢迎你知道。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追求不必要的负担!不要渴望毒药——不要在我面前变成地地道道的夏娃![6]”

“为什么不呢,先生?你刚才还告诉我,你多么愿意被我征服,多么喜欢提出过分的要求。我最好趁机利用你的表白,连哄带求——必要的话,甚至又哭又闹,绷着脸生气——只是为了试试我的力量,难道你不认为我该这样吗?”

“我谅你也不敢做这样的尝试。要是逾越底线,大胆妄为,那一切都完了。”

“是吗,先生?你马上就改变主意了。你现在看上去多么严厉啊!你的眉毛拧得足有我的手指一般粗,你的额头就像我在某篇惊人的诗作中读到过的那样——‘乌云密布,雷雨将至’[7]。我想,这就是你婚后的模样吧,先生?”

“如果这就是你婚后的模样,作为一个基督徒,我将立即放弃娶一个十足的妖精或者火怪的念头。但你要问的到底是什么呢,你这小东西?说出来吧。”

“瞧,你现在连礼貌都不讲了。不过,我喜欢粗鲁,远甚于喜欢奉承。我宁愿做‘小东西’,而不愿当天使。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煞费苦心地让我相信你想娶英格拉姆小姐?”

“只是这个吗?谢天谢地,这问题还没那么糟!”这时,他展开浓黑的双眉,低头对我微笑,还摸了摸我的头发,仿佛因为避开了一场危险而备感高兴。“我想我可以坦白直说,”他继续道,“尽管这会让你生点气,简——我已经见识过,你生起气来简直就是个喷火的妖怪。昨天晚上,你同命运抗争,声称你的地位和我平等时,尽管月色清凉,你却浑身都在冒火。珍妮特,顺便提一句,是你先向我告白的。”

“当然是我。但请你不要偏离话题,先生——英格拉姆小姐是怎么回事?”

“嗯,我假装追求英格拉姆小姐,因为我想让你疯狂地爱上我,就像我疯狂地爱着你那样。我知道,要达到这个目的,嫉妒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盟友。”

“好极了!现在你可就渺小了——一点也不比我的小手指尖大。那样做真是莫大的耻辱,丢脸丢到家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考虑英格拉姆小姐的感情吗,先生?”

“她的全部感情可以总结为一点:骄傲。这股气焰需要打压。你嫉妒了吗,简?”

“这你别管,罗切斯特先生。你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趣。请你再老实回答我,你认为英格拉姆小姐不会因你的虚情假意而痛苦吗?她不会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吗?”

“不可能!我跟你说过,恰恰相反,是她抛弃了我。一想到我要破产,她的热情一下子就冷却了,或者不如说,干脆就熄灭了。”

“你的心思真的又古怪又狡猾,罗切斯特先生。恐怕你在某些事情上的原则不同寻常。”

“我的原则从不是教导出来的,简。也许因为缺乏关注,它们长得有点歪了。”

“我要再认真地问一遍:我可以享受你赐予我的莫大幸福,而用不着担心有人会遭受我刚才感到的那种强烈的痛苦吗?”

“你可以的,我善良的小姑娘。世人再没有人能像你那样纯洁地爱我了——因为我已把那舒适的油膏涂在了我的心上[8],简——那油膏就是对你的爱的信任。”

我转过头,吻了吻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我深深地爱着他——深得我都不相信自己说得清——深得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

“再提点什么要求吧。”他紧接着说,“能受人请求,并且予以同意,这是我的乐趣。”

于是,我准备好了新的请求:“请把你的打算告诉费尔法克斯太太,先生。她昨晚看到我跟你在门厅里,大吃了一惊。在我再见到她之前,你跟她做些解释吧。被她这样的好人误解,我心里很难受。”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戴上帽子。”他回答说,“我要你今天上午陪我去米尔科特。在你准备乘车的时候,我会去给这位老太太说清楚的。她是否认为,珍妮特,你为爱付出了一切,而且这种付出完全值得呢?”

“我相信她认为我忘了自己的地位,还有你的地位,先生。”

“地位!地位!——从今以后,你的地位就在我的心中,就在那些侮辱你的人的脖子上。快去吧。”

我很快就穿戴好了。听到罗切斯特先生离开了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客厅,我便连忙下楼来到她那儿。老太太本来在读她早晨必读的一段《圣经》——这是她的日课。《圣经》在她面前摊开,上面放着她的眼镜。被罗切斯特的宣告打断之后,她现在似乎已经忘记了先前做的事。她两眼紧盯着对面那堵空无一物的墙,流露出内心的平静被不同寻常的消息扰乱后的惊讶。看到我,她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但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祝贺的话也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她收起眼镜,合上《圣经》,把座椅从桌边往后推开。

“我太惊讶了。”她开始说道,“我简直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好,爱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对吧?有时候,我一个人坐着坐着就会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幻想出种种从未发生过的事。好像不止一次了,在我打盹的时候,我那十五年前就已去世的亲爱丈夫突然走进来,坐在我身边,我甚至还听到他像以前那样叫我的名字艾丽斯。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是不是真的向你求过婚了?别笑我,我真的觉得他五分钟前来过这儿,说一个月后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也跟我讲了同样的话。”我答道。

“他说过!你相信他吗?你答应他了吗?”

“答应了。”

她迷惑不解地看着我:“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个很高傲的人。罗切斯特家的人都很高傲。而且,至少他的父亲还很爱钱。他也向来被认为相当谨慎。他真的要娶你?”

“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从她的眼神看出,她在我身上并没有找到什么足够有魅力的地方帮她解开疑团。

“这实在叫人无法理解!”她继续说,“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毫无疑问就是真的了。结果会怎么样,我说不上来。我真的不知道。一般来说,在结婚这种事情上,双方的地位财产最好能够相当。再说,你们的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他几乎都可以当你父亲了。”

“才不是呢,费尔法克斯太太!”我被激怒了,大叫道,“他根本就不像我父亲!不管谁看见我们在一起,都不会产生这种想法。罗切斯特先生看上去很年轻,而且确实也很年轻,就跟有些二十五岁的男人一样。”

“他真的是因为爱你才要娶你的吗?”她问。

她的冷淡和怀疑让我十分伤心,泪水顿时涌入眼眶。

“很抱歉让你伤心了。”寡妇继续道,“可你这么年轻,对男人又这么缺乏了解,我希望你能警惕起来。有句老话说,‘闪光的不一定是金子’。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担心将来发生出乎你预料的情况。”

“为什么?难道我是个怪物吗?”我说,“难道罗切斯特先生不可能真心爱上我?”

“不,你很好,而且最近比以前好多了。我敢说,罗切斯特先生是喜欢你的。我一直都注意到他很宠爱你。对他这种明显的偏爱,我有时会为你感到不安,希望你能有所提防。不过,我甚至都不想向你指出你可能犯了错。我知道,这种想法会让你大吃一惊,也许还会惹你生气。你是那么谨慎,那么谦虚,那么明白事理,我希望你值得信赖,能保护好自己。昨天晚上,我把整个宅子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也找不到主人。我简直没法告诉你当时我是多么担心。后来,直到十二点,我才看见你跟他一起进来。”

“好了,现在就别提那事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切都很顺利,这就够了。”“我也希望最后一切顺利。”她说,“不过,相信我,你要尽量小心才好。努力同罗切斯特先生保持一定距离。别相信他,也别相信你自己。他那种地位的绅士,通常是不会娶自己家的家庭教师的。”

这下我当真要发火了,幸亏这时阿黛尔跑了进来。

“让我去吧——让我也到米尔科特去!”她嚷道,“罗切斯特先生不让我去,尽管新马车里有那么多空位子。求求他让我去吧,小姐。”

“我会的,阿黛尔。”我带着她匆匆离开,庆幸自己总算摆脱了这位令人沮丧的告诫者。马车已经备好,正被赶到前门来。我的主人在人行道上踱步,派洛特跑前跑后地跟着。

“阿黛尔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对不对,先生?”

“我跟她说过不行。我不愿带上小孩!我只想跟你一个人去。”

“请让她去吧,罗切斯特先生,这样更好。”

“不行,她会碍事的。”

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很专横。我忽然想起了费尔法克斯太太那令人寒心的警告和令人扫兴的怀疑。一种不实在、不确定的东西包围了我的希望。我自以为能左右他,但现在这种信心已丧失一半。我不想再争辩,正要机械地顺从他的决定,这时他扶我登上马车,看了一下我的脸。

“怎么回事?”他问道,“脸上的阳光全消失了。你真的想带这孩子去?留下她你会不高兴?”

“我非常想让她去,先生。”

“那就去拿上你的帽子,要像闪电一样快地回来!”他朝阿黛尔喊道。

阿黛尔以最快的速度执行了他的命令。

“只打扰一个上午毕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了——你的思想、谈话、陪伴——都将终身归我所有。”

阿黛尔一被抱上车就开始吻我,感谢我替她求情。她马上被安置到罗切斯特先生另一侧的角落里,于是不住地朝我坐的地方偷看。和这么一个严厉的人挨着,实在太拘束了。罗切斯特先生现在心情不好,很容易动怒,她既不敢对他悄声说什么,也不敢问他什么。

“让她到我这儿来吧,”我请求道,“她也许会碍着你,先生。我这边还空着不少呢。”

罗切斯特先生抱起她,将她递了过来,就像她是只哈巴狗一样。“我还是会送她去学校的。”他说,但这时他脸上已经露出了微笑。

阿黛尔听到了他的话,便问她是不是要一个人去学校,“不跟小姐在一起了”[9]。

“是的,”他回答,“肯定‘不跟小姐在一起了’[10],因为我要带小姐到月亮上去。我要在火山顶之间的白色山谷里找个山洞,小姐会跟我住在那儿,只和我一个人。”

“她在那儿没有东西吃——你会饿死她的。”阿黛尔说。

“我早上和晚上都会为她采集吗哪[11]的,月亮上的平原和山坡白茫茫一片,铺满了吗哪,阿黛尔。”

“她还要取暖,怎么生火呢?”

“火会从月亮的山上喷出来。她冷的时候,我就把她抱到山顶上,把她放在火山口的边上。”

“哦,‘她在那儿会多么糟糕——多么不舒服啊!’[12]还有衣服,衣服总会穿破的,她怎么弄到新衣服呢?”

罗切斯特先生假装被难住了。“嗯!”他说,“你说怎么办呢,阿黛尔?动脑筋想个办法吧。拿白云或者粉红色的云彩来做件长袍怎么样?另外,用彩虹也能裁出非常漂亮的围巾呢。”

“她现在这样要好得多。”阿黛尔沉思片刻后总结道,“再说,只有你跟她住在月亮上,她会厌烦的。我要是小姐,就绝不同意跟你去。”

“她已经同意了,还发了誓。”

“可你没法把她带到那儿去。没有路去月亮上面——中间全是空气,你和她又不会飞。”

“阿黛尔,瞧那片地。”现在我们已经出了荆棘庄园的大门,正沿着通往米尔科特的平坦大路轻快平稳地行驶。昨晚下过雷雨,路上没有扬起尘土。路两边低矮的树篱和高大的树木青翠发亮,透着雨后的清新。

“就在那片地里,阿黛尔,大约两礼拜前的一个傍晚——就是你帮我在果园草场晒干草的那天傍晚,我在那儿溜达到很晚。我耙干草耙累了,便坐在梯磴上休息。我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开始写我很久以前遭遇的不幸,以及对未来幸福日子的憧憬。虽然纸页上的光线越来越暗,但我依然运笔如飞。这时,有个东西沿小径走来,停在离我两码远的地方。我看着它。是个头上罩着薄纱的小东西。我示意它过来,它转眼就站到了我的膝头。我没有跟它说话,它也没跟我交谈。但我看懂了它的眼神,它也看懂了我的眼神。我们之间的无声交谈大致是这样的:

“它说,它是一个精灵,从精灵之国来。它的使命是让我幸福,我必须跟它离开凡间,去一个清静的地方——比如说月亮——说着,它朝干草山上方升起的月牙点了点头。它告诉我,我们可以住在那里的雪花石膏山洞和银色山谷里。我说我愿意去,但我提醒它,就像你提醒我那样,我没有翅膀,不会飞。

“‘哦,’精灵答道,‘那不要紧!这里有件法宝,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它拿出一枚漂亮的金戒指。‘来,’它说,‘把它戴在我左手的第四根手指上,那样我就是你的,你就是我的了。我们将离开尘世,到那里去建立我们自己的天堂。’它又朝月亮点了点头。阿黛尔,那枚戒指就在我裤袋里,变成了一枚一英镑的金币。不过,我很快就会再次把它变成一枚戒指。”

“可是,这跟小姐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什么精灵呢。你刚才不是说要带小姐到月亮上去吗?”

“小姐就是那个精灵。”他神秘地悄声说。我连忙告诉阿黛尔,别去理会他的玩笑。而阿黛尔也表现出了地道的法国怀疑主义,把罗切斯特先生称为“一个真正的撒谎者”[13],明确表示她根本没把他的“童话”[14]当回事,还说“何况根本没有什么精灵,即便有的话”[15],她也肯定它们绝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更不会给他戒指,或者提出要跟他一起在月亮上生活。

对我来说,在米尔科特度过的那一个小时真是一种折磨。罗切斯特先生非要我去一家绸缎店,命令我在那儿选购半打衣服的料子。我讨厌这种事,请求他以后再买。可他说不行——必须现在就买。我急切地低声恳求,总算将半打减为两件,但他发誓要亲自挑选那两件。我焦急地看着他的目光在那些华丽的货品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一匹光艳无比的紫色绸子和一匹质量上乘的粉红色缎子上。我又连忙悄声对他说,他这样还不如给我买一件金长袍和一顶银帽子哩,反正我绝不敢穿他挑中的那种衣料。我费尽口舌——因为他顽固得就像块石头——总算说服他改选了一匹朴素的黑缎子和一匹珠灰色绸子。“眼下就这样吧。”他说。但他还是想看到我“像剧场正厅前座里的贵妇那样光彩夺目”。

我很高兴,总算把他拉出了绸缎店,接着又走出了珠宝店。他给我买的东西越多,烦躁和堕落的感觉就会让我的两颊烧得越厉害。我们重新坐进马车,我又热又累地靠在座背上。这时我突然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各种或悲或喜的事情纷至沓来,我竟然彻底忘记了我叔叔约翰·爱给里德太太写了信,忘记了他打算收养我,让我做他的遗产继承人。要是我能有一点独立的财产,我想,那真的会是一种安慰。我绝受不了被罗切斯特先生打扮成一个玩偶,或者像第二个达那厄[16]那样坐着,每天让金雨洒落在周围。我一到家就要写信去马德拉,告诉约翰叔叔我要结婚了,以及同谁结婚。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给罗切斯特先生新增一笔财产,那现在我受他供养也会好受一些。这一想法让我多少轻松了些(我当天就将想法付诸了实施),于是我又敢直视我主人兼情人的眼睛了。虽然我一直避免去看他的脸庞和眼睛,他的眼睛却始终搜索着我的目光。这时他微微一笑,可我觉得他那样子,就像一位苏丹在欢喜和幸福的时刻将金银珠宝赏赐给奴隶,然后对着他微笑一样。他的手一直在找我的手,我使劲握了一下,然后把这只被热情地握红了的手推了回去。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说,“要是你再这样,我就只穿我那些洛伍德的旧衣服,一直穿下去。我要穿着这件淡紫色方格花布衣服结婚——你大可以用这匹珠灰色绸子给自己做件晨袍,用这匹黑缎子做无数件背心。”

他咯咯地笑起来,搓了搓手。“哦,看着她,听她说话,这可真有趣!”他大喊道,“她奇特吗?她泼辣吗?哪怕拿土耳其皇帝所有的后宫佳丽来换这个英国小姑娘,我也不答应,尽管她们都有瞪羚般的眼睛和女神般的身材!”

这个东方隐喻又刺痛了我。“我一点也比不上你的那些后宫佳丽,”我说,“所以千万别把我当成她们那样的人。要是你好这一口的话,先生,就赶紧去斯坦布尔[17]的市场,把你在这儿不知怎么花才好的闲钱带上,买一大批女奴吧。”

“在我讨价还价,忙着购买成吨成吨的肉和各种黑眼睛的时候,珍妮特,你会干什么呢?”

“我会收拾行装,去当个传教士,去向那些受奴役的人——包括你那些后宫佳丽——宣扬自由。我要进入你的后宫,鼓动她们造反。而你呢,尽管你是个三尾帕夏[18],先生,你还是会转眼就落入我们手中,戴上脚镣手铐。就我个人来说,除非你签署一部宪章,一部有史以来专制君主颁发过的最宽容的宪章,否则我是不会同意砍断你的镣铐的。”

“我愿意听凭你发落,简。”

“要是你用这种眼神来恳求我,罗切斯特先生,我是决不会宽恕你的。从你这样的眼神,我可以断定,不管你被迫颁布什么宪章,你被释放后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坏它的条款。”

“哎呀,简,你到底想怎么样?恐怕,除了圣坛前的婚礼,你还要逼我再举行一场秘密婚礼吧。我看,你是想规定一些特殊条件吧——都是些什么?”

“我只想安心,先生,而不是被太多的恩惠压得喘不过气。你还记得你说塞利娜·瓦朗斯的那番话吗?——说你送给她钻石和细羊绒织品?我不愿做你英国的塞利娜·瓦朗斯。我要继续做阿黛尔的家庭教师,靠这挣我的食宿费,外加一年三十镑的薪水。我要用这笔钱来购买衣服,你什么也不要给我,除了——”

“嗯,除了什么?”

“除了你的尊重。如果我也会用尊重回报你,我们俩就互不相欠了。”

“嗯,要说天生的冷漠无礼和根深蒂固的自尊,是没有人能与你相比的。”他说,这时我们已快到荆棘庄园了。“你今天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当我们再次驶入大门时,他问道。

“不,谢谢,先生。”

“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要说‘不,谢谢’呢?”

“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吃过饭,先生。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现在要这么做。除非——”

“除非什么?你总喜欢说话说半截。”

“除非到了我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

“你是不是认为,我吃起饭来就像个吃人魔或者食尸鬼,所以你害怕和我一起吃饭?”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做过任何想象,先生。我只是想再像往常那样过一个月。”

“你应该立刻放弃家庭教师这份苦差事。”

“真的吗?请原谅,先生,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像往常那样继续工作。我还要像我已经习惯的那样,白天都不见你。你想见我的话,可以傍晚派人来叫我。我会来的,但别的时间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简,我真想抽支烟,或者吸撮鼻烟,好让自己舒服点,就像阿黛尔说的,‘让我镇定下来’[19]。不幸的是,我既没带雪茄盒,也没带鼻烟壶。不过,听着——我悄悄告诉你——现在是你说了算,小暴君,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轮到我做主的。一旦我牢牢抓住了你,为了永远拥有你,我就会——打个比方说——把你拴在这样一根链条上。”他摸了摸他的表链,“是的,美丽的小精灵,我要把你揣在怀里,免得丢失了我的珍宝。”

他边说边扶我下了车。而当他接着去抱阿黛尔下车时,我已经进入宅子,遵守诺言上楼去了。

傍晚,他按时把我叫到了他跟前。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件事让他做,因为我决定不把整晚的时间都花在同他促膝谈心上。我记得他有副好嗓子,也知道他喜欢唱歌——唱得好的人一般都喜欢唱歌。我自己唱歌不行,而且按照他那挑剔的标准,我也不擅长演奏。不过,我还是爱听优秀的音乐表演的。浪漫的黄昏刚开始把缀满繁星的蓝旗垂在窗外,我就站起身,打开钢琴,请求他看在老天的分上给我唱首歌。他说我是个反复无常的女巫,还说他宁愿在别的时候再唱,但我坚持说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他问我是否喜欢他的嗓子。

“非常喜欢。”我本来不想纵容他敏感的虚荣心,但作为权宜之计,我只好破例一次,甚至不惜去迎合、怂恿他的虚荣心。

“那么,简,你得为我伴奏。”

“好吧,先生,我试试看。”

我确实试了,但他很快就将我从琴凳上赶下来,还说我是个“小笨蛋”。我被粗鲁地推到一边——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占据了我的位置,开始为自己伴奏,因为他既能唱歌也能弹琴。我赶紧走到壁凹里的窗台前,坐在那儿,望着窗外寂静的树木和朦胧的草坪。他和着优美的旋律,用圆润的歌喉唱出了下面的歌词:

炽热的心底,

感受到最真诚的爱情。

每根血管里,

被立刻注入澎湃的生命。

她的来临是我每天的希冀,

她的离去是我不尽的忧伤。

倘若她偶尔姗姗来迟,

我的热血也会化为冰霜。

我憧憬着无以言表的幸福——

我爱她,她也爱我。

朝着这个目标,我迈出流星大步,

盲目而又急迫。

可是在我二人之间,

横亘着无路的广袤荒漠。

又像被茫茫碧海分隔两边,

波涛汹涌,凶险莫测。

还像连着一条盗贼出没的小路,

穿过荒野与丛林。

因为强权和公理、哀伤和愤怒,

已割裂了我们的心灵。

我不畏艰险,藐视阻挠,

也不把凶兆放在眼里。

不管什么威吓、骚扰和警告,

我统统弃之不理。

我乘着彩虹风驰电掣,

仿佛在梦里飞翔。

因为骤雨与阳光孕育的明丽景色,

就在我的前方。

温柔而庄严的欢乐,

依然照耀着痛苦迷茫的云雾。

不管即将降临的是多么深重悲惨的灾祸,

现在我都毫不在乎。

在这甜蜜的时刻,我已全无顾忌,

哪怕我冲破的千难万阻,

展开翅膀迅猛来袭,

发誓要无情地报复。

哪怕高傲的憎恨把我打翻,

公理将我拒之千里,

强权咬牙切齿,怒容满面,

发誓同我势不两立。

我的心上人怀揣高贵的信赖,

把小手放进我的手里,

立誓要用婚姻的神圣纽带,

将我们二人连在一起。

我的心上人用一记热吻倾诉,

誓与我同生共殁。

我终于得到了无以言表的幸福——

我爱她,她也爱我。

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看到他的脸红得就像着火了一样,圆睁的鹰眼闪烁着光芒,脸上洋溢着柔情和**。我一时有点畏缩——随后又振作起来。温柔的场面,大胆的示爱,都是我不想要的,但是我正同时面临这两种危险。我必须准备好防御武器——我磨快了我的舌头。当他走近我时,我粗暴地问道:“你现在打算跟谁结婚?”

“我亲爱的简竟提出这样的问题,真是奇怪。”

“真的吗?我倒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自然、非常必要的问题。你说什么你未来的妻子将与你同生共殁。你这个异教徒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想同你一起死——这点用不着怀疑。”

“哦,我所渴望的,我所祈求的,只是要与你同生!死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等轮到我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有权死去。不过,我会等待死亡的到来,而不是急匆匆地去自焚殉夫。”

“你愿意原谅我这种自私的想法,用一个和解的吻表示宽恕吗?”

“不,我宁可让你原谅我。”

这时,我听到他说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小东西”,还说“换了别的女人,听到我深情地唱出这样的诗句来赞美她,早就感动得骨头都融化了”。

我明确告诉他,我天生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他会经常发现我如此。另外,我还决定不等接下来的四个礼拜过去,就让他看看我性格中各种粗野的地方。趁现在毁约还来得及,他应该充分了解他做的是笔什么买卖。

“你愿意安静下来,理智地谈谈吗?”

“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会安静下来。至于理智地谈话,我认为我现在就是这样做的。”

他烦躁起来,嘴里又是“呸”又是“啐”的。很好,我想,你发火也罢,不安也罢,都随你的便,但我可以肯定,这是对付你的最好办法。我说不出有多么喜欢你,可是我不愿坠入多愁善感的深渊。我还要用能言善辩的针,阻止你靠近伤感深渊的边缘。此外,借助这枚针的刺痛,我还可以保持你我之间对彼此都大有裨益的距离。

我步步紧逼,惹得他十分恼火。然后,趁他怒不可遏地退到房间远端的时候,我站起身,用我惯常的方式,自自然然、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祝你晚安,先生”,便溜出边门,走了。

这次开始采用的方法,我在整个婚约期间都一直在用,结果十分成功。当然,他常常被惹得有些恼火,但总体来说,看得出他还是非常开心的。相反,绵羊般的温驯,斑鸠般的多情,不仅会更助长他的专横,而且也无法像这个方法一样取悦他的判断,满足他的常识,甚至符合他的趣味。

当着别人的面,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寡言少语,不必采用其他任何举动。只有在晚上谈话的时候,我才会这样顶撞他,折磨他。他依然钟一打七点就把我准时叫过去,尽管现在我在他跟前时,他不再把“亲爱的”“宝贝儿”之类甜蜜的字眼挂在嘴上。用在我身上最好的字眼是“惹人生气的木偶”“恶毒的小精灵”“小妖精”“小丑八怪”,等等。现在我得到的不是爱抚,而是鬼脸;不是紧紧地握手,而是拧一下胳膊;不是亲亲脸颊,而是使劲拉拉耳朵。这很好。相较于更温柔的亲昵,我现在确实更喜欢这种粗暴的宠爱。我看出费尔法克斯太太也赞成我的做法。她对我的担心消失了,所以我断定我做对了。与此同时,罗切斯特先生却一口咬定,我把他折磨得皮包骨头了,还威胁说,反正快了,等那个时候一到,他就要为我现在的所作所为狠狠报复一番。对他的恐吓,我暗自发笑。既然我现在可以将你约束住在合适的范围内,我想,以后无疑也能做到。如果一个办法失效了,那就必须再想一个。

可是,我的任务毕竟不轻松。我常常想去讨他喜欢,而不是逗弄他。我的未婚夫正在成为我的整个世界——还不只是整个世界,几乎是我进天堂的希望了。他让我忘记了所有的宗教观念,就像日食阻碍了人看见太阳一样。在那些日子里,因为上帝创造的这个人,我看不见上帝了。我已经把这个人当成了偶像。

[1]莎士比亚喜剧《仲夏夜之梦》中的仙子。

[2]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他的妻子得伊阿尼得知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伊俄勒之后,派人送去了沾有爱情魔药的衣服,他疼得满地打滚,为摆脱痛苦,他命令部下将自己火葬,被天神赶来救出。

[3]《圣经》中的大力士,被情人大利拉哄骗,剃去头发,因而失掉神力,落入敌人手中。详见《圣经·士师记》第16章。

[4]出自莎士比亚《约翰王》第4幕第2场。

[5]出自《圣经·以斯帖记》。亚哈随鲁王是一位强大而富有的国王(据考证是波斯国王薛西斯一世),他娶了一个贫穷的犹太少女以斯帖,并将一半王国赐给她。

[6]出自《圣经·创世记》第3章。夏娃吃了禁果,并让亚当也吃下禁果,结果两人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

[7]出处不详。英国诗人弥尔顿有类似诗句。

[8]出自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第3幕第4场:那样的思想不过是骗人的油膏。

[9]原文为法语。

[10]原文为法语。

[11]出自《圣经·出埃及记》第16章,是以色列人逃出埃及后在旷野中赖以为生的神赐食物,“样子像芫荽子,颜色是白的,滋味如同掺蜜的薄饼”。

[12]原文为法语。

[13]原文为法语。

[14]原文为法语。

[15]原文为法语。

[16]希腊神话中阿耳戈斯王之女。因神曾预言她将生子弑其外祖父,被国王幽禁在铜塔里。主神宙斯化为金雨同她幽会,她因此怀孕,生子珀尔修斯。

[17]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旧称。

[18]帕夏是土耳其高级文武官员的尊称,分三个等级,由行军的军旗或军帐前将旗所加的马尾数决定,三尾帕夏的地位最高。

[19]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