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我进去的时候,书房里似乎相当安静。那位女巫——如果她真是女巫的话——相当舒服地坐在炉角的安乐椅上。她披着红斗篷,戴着黑帽子,或者不如说宽檐吉卜赛帽,用一块有条纹的手帕系住帽子,在下巴下面打了个结。桌子上放着一支已经熄灭的蜡烛。她正俯身对着炉火,似乎正借着火光在看一本祈祷书模样的黑皮小书。她一边看,一边像大多数老妇人一样,嘴里低声念诵着。我进去后,她没有马上停下来,似乎想把那一段念完。

我站在炉边的地毯上烤了会儿手,因为刚才在客厅里我坐的地方离炉子有点远。我的手相当冷。这会儿,我像往日一样冷静。其实,这个吉卜赛人的相貌没什么让人不安的地方。她合上书本,慢悠悠地抬起头。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但她抬起头来时,我还是看出那张脸很怪。整张脸呈黑褐色,卷曲的头发从一条绕过下巴的白带子下露出来,白带子半掩着她的面颊,或者不如说,蒙住了她的下颚。她立即用大胆的目光直视着我。

“嗯,你要算命,是吗?”她说,那口气同她的目光一样坚定,同她的容貌一样严厉。

“我无所谓,大妈,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但我得提醒你,我不相信你那套。”

“这话倒是符合你那倔脾气。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从你进门时的脚步声里就听出来了。”

“是吗?你的耳朵倒挺灵。”

“不错,而且我的眼睛也灵,脑子也灵。”

“干你这一行的,这三样都灵才行。”

“没错,特别是跟你这样的顾客打交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发抖?”

“我不冷。”

“你的脸为什么不发白?”

“我没病。”

“你为什么不请我算命?”

“我不傻。”

这个干瘪的丑老太婆从帽子和带子下面发出马嘶般的大笑,然后掏出一只短短的黑烟斗,点着了抽起来。尽情享用了一会儿她的镇静剂之后,她直起了弯着的腰,从嘴里取下烟斗,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炉火,一边不慌不忙地说:“你冷,你有病,你傻。”

“给我证据。”我应道。

“我会的,几句话就够了。你冷,因为你孤独,你交往的人中,没有一个可以点燃你内心的火焰;你有病,因为上帝赐予人类的最美好、最崇高、最甜蜜的感情,都离你很远;你傻,因为你尽管非常痛苦,却不愿召唤那种感情,让它向你靠近,也不肯跨前一步,前往它等你的地方。”

她又把那根短短的黑烟斗放到嘴里,使劲抽起来。

“对任何在大户人家独自谋生的人,你几乎都可以这样说。”

“我是可以对几乎任何人这样说,但是不是对几乎任何人都说准了呢?”

“对我这样处境的人是说准了。”

“没错!对你这样处境的人是说准了。可你给我找个跟你处境一模一样的人来看看。”

“给你找几千个都不难。”

“你很可能一个都找不到。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处境非常特殊,离幸福非常近。是的,简直触手可及。条件都已齐备,只消动手把它们结合起来即可。它们只是偶然分开了一些,一旦让它们相互靠近,无边的幸福便会降临。”

“我不懂谜语,我这辈子从不会猜谜。”

“你要是想让我说得更明白些,就给我看看你的手掌。”

“我想还得在上面放上银币吧。”

“当然。”

我给了她一个先令。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长袜,把钱放进去,扎好后放回口袋,然后叫我伸出手。我照办了。她把脸凑到我的手掌跟前,仔细观察,但没有碰它。

“太细了。”她说,“像这样的手,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几乎看不到纹路。再说,手掌上有什么呢?命运又没有写在那儿。”

“这话我信。”我说。

“是啊,”她接着说,“它写在脸上,额头上,写在眼睛周围,眼睛里面,写在嘴角的线条上。跪下,抬起头来。”

“啊!你总算动真格的了。”我一边说,一边照着她的话做了,“我开始有点相信你了。”

我在离她半码远的地方跪着。她拨了一下炉火,翻开的煤块腾起了一道火光。然而,因为她是坐着的,这道光亮让她的脸陷入了更深的阴影中,却把我的脸照亮了。

“我不知道,今晚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到我这儿来的。”她端详了我一会儿后说,“我也不知道,你坐在那边房间里的时候,看着那些上等人像幻灯机里的影子一样在你面前来来去去,你心里忙着想些什么。你跟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交流,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些人形幻影,而不是实实在在的人。”

“我常常感到累,有时还会困,但很少感到悲伤。”

“那你肯定怀着某种秘密的希望,它向你悄悄描述着光明的未来,激励着你,取悦着你。”

“我没有。我最大的愿望是从薪金里攒下足够的钱,有朝一日能租间小房子办学校。”

“这点养料也太贫乏了,不足以滋养灵魂。而且,你坐在窗台上的时候——你瞧,我了解你的习惯——”

“你这是从仆人那儿听来的。”

“啊!你觉得自己很机灵。好吧——也许我是从仆人那里听来的。说实话,我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个——普尔太太——”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惊得跳了起来。

你认识她——是吗?我心里想,看来,这件事还真有点邪门哩!

“别惊慌,”这个怪人接着说,“普尔太太靠得住。她嘴紧话少,谁都可以信赖她。可是,正像我刚才说的,你坐在窗台上的时候,除了未来那所学校,就什么也不想吗?对于坐在你面前沙发上和椅子里的那些人,你都不感兴趣吗?你没有仔细观察过其中任何一张脸?你至少带着好奇心注意过一个人的举动吧?”

“我喜欢观察所有的脸,所有的人。”

“可是,难道你就从来没有从中挑出一个人——或者两个人?”

“我常常这么做。当一对人之间的手势或神情似乎在讲述故事的时候,我会觉得观察他们很有趣。”

“你最喜欢听什么故事呢?”

“哦,我没多少可选择的!一般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求婚,而结局注定是同样的灾难——结婚。”

“你喜欢这个单调的话题吗?”

“实际上,我并不关心,这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当一位小姐,年轻健康,活力四射,妩媚动人,而且生来就高贵富有,微笑着坐在一位先生眼前,而这位先生又是你——”

“是我怎样?”

“是你认识的——而且,你也许还对他有好感。”

“这儿的先生我都不认识。我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几乎没有交谈过一个字。至于对他们有没有好感,我觉得有几位庄重可敬,已到中年,另几位年轻、时髦、英俊、活泼。当然,他们都有充分的自由,可以爱接受谁的微笑就接受谁的微笑,我也不会觉得这种事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儿的先生你都不认识?你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没有交谈过个字?那么,对这座宅子的主人,你也能这么说吗?”

“他不在家。”

“多么高深的回答!多么巧妙的诡辩!他今天早上去了米尔科特,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才回来。难道你据此就能把他排除在你的熟人名单之外?就能把他从这世上抹掉吗?”

“不能。不过,我看不出罗切斯特先生跟你提到的这个话题有什么关系?”

“我刚才说到,女士们在先生们的眼前微笑,而最近已有那么多微笑注入罗切斯特先生的眼睛,就像是往两只酒杯里斟满了酒,都溢出来了。难道你从没注意过吗?”

“罗切斯特先生有权享受同宾客交往的乐趣。”

“毫无疑问,他具有这样的权利。不过,难道你从未觉察,这里所有关于婚姻的传闻中,罗切斯特先生是有幸被谈论得最热烈、最持久的那个?”

“听的人越热心,说的人就越起劲。”我这话与其说是对吉卜赛人说的,还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她那怪异的谈吐、声音和举止,让我如坠幻梦。出人意料的话一句接一句地从她嘴里冒出来,直到我陷入疑网。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无形精灵,几个礼拜来一直守在我的心旁,监视着它的运行,记录着它的每一次搏动。

“听的人越热心!”她重复道,“对,罗切斯特先生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侧耳倾听迷人的小嘴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对于这种消遣,罗切斯特先生很乐意接受,而且似乎很感激,你注意到了吗?”

“感激!我不记得在他脸上察觉到感激之情。”

“察觉!看来你已经分析过了。不是感激的话,你察觉到的又是什么呢?”

我默不作声。

“你看到了爱,是不是?而且再往前看——你看到了他结婚,看到他的新娘很幸福,是吗?”

“哼!才没有呢。你的巫术有时候也不怎么灵。”

“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别管这个。我是来问你的,不是来向你坦白的。是不是大家都知道罗切斯特先生要结婚了?”

“是的,要娶漂亮的英格拉姆小姐。”

“快了吗?”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结论是成立的。毫无疑问——尽管你似乎对此表示怀疑,胆大得理应受罚——他们将会成为无比幸福的一对。他一定爱这样一位漂亮、高贵、机智、多才多艺的女士。很可能她也爱他,或者,即使不爱他这个人,至少也爱他的钱。我知道,她对罗切斯特的产业再中意不过。可是——上帝饶恕我!——在大约一小时前,我告诉了她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她听后便出奇地严肃,嘴角都往下拉了半英寸。我真想劝劝她那位黑脸的求婚者多加小心,要是又来一个房租地租收入更丰厚、更稳定的求婚者,他就完蛋了。”

“可是,大妈,我不是来听你给罗切斯特先生算命的,我是来听你给我自己算命的,而你还一点没给我算呢。”

“你的命运还不明朗。我仔细观察了你的脸,各种特征互相矛盾。命运女神已经赐给你一份幸福,这我知道,今晚我来这儿以前就知道。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把幸福放在了你身旁。我看到她是这么做的。现在就得靠你自己伸出手去,把幸福拿起来了。不过,你是否会这么做,正是我要研究的问题。再跪在地毯上吧。”

“别让我跪太久,炉火烤得我难受。”

我跪了下去,她并没有朝我俯下身来,只是靠在椅背上注视着我,口里嘟哝起来:“火焰在眼睛里闪烁,眼睛像露珠般闪亮。它们看起来温柔又多情;它们对我的胡言乱语露出微笑——它们很敏感;一个接一个的表情闪过晶莹的眼珠;一旦停止微笑,它们就会很忧伤——不知不觉中,疲倦让眼皮变沉重,这意味着孤独引起了忧郁;它们避开我,不愿再让我细看;它们似乎要用嘲讽的一瞥来否认我已发现的事实——我指出它们敏感而懊恼,而它们不承认我的指责。它们的骄傲和矜持只能坚定我的看法。这双眼睛长得很好。

“至于嘴巴,它有时用笑声表达喜悦。它爱把脑子里的想法都倾吐出来,虽然我敢说它也会对内心的许多感受保持沉默。它好动而灵活,决不会紧闭双唇,在孤独中永远沉默。这张嘴应该多说多笑,应该对与其交谈的人怀有人类的情感。这部分面相也很好。

“除了额头,我看不出有什么会妨碍你最终获得幸福。那个额头似乎在说:‘如果自尊和环境需要,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不必出卖灵魂去换取幸福。我天生便拥有内心的财富,就算外界的所有欢乐都被剥夺,或者只能用我难以承受的代价才能获得,我内心的财富也能支撑我活下去。’额头宣告道,‘理智稳坐不动,紧抓缰绳,绝不会让感情脱缰而逃,将自己带进疯狂的深渊。热情尽可以像真正的异教徒那样争闹狂暴,欲望也可以想象各种虚妄的事[1],但在每场争论中拥有最终决定权的,在每项决定中握有关键一票的,仍将是判断力。我可能会经历烈风、地震和大火,可我将听从那仍然微小的声音的指引,它向我解释了良心发出的命令。’[2]

“说得好,额头,你的宣言将得到尊重。我的计划已经成形——我认为它们是正确的——在这些计划中,我兼顾了良心的要求和理智的忠告。我知道,在奉献的幸福之杯中,只要觉察到一块羞辱的沉渣,或者一丝悔恨的滋味,青春就会立刻消逝,鲜花就会马上凋零。而我不要牺牲、悲哀和消亡——这不合我的口味。我希望培育,而不是摧毁——希望赢得感激,而不是挤出血泪——不,我绝不要泪水。我的收获必须伴随着欢笑、亲热和甜蜜——这样才行。我想,我是在美妙的恍惚中呓语吧。我真想把现在这一刻延长到‘永远’[3]啊,但我不敢。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完全控制着自己。我一直按照自己暗暗发誓的那样表演,可是再演下去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了。起来吧,爱小姐,你走吧,戏已经演完了[4]。”

我在哪里?是醒着还是睡着?难道我一直在做梦?我还在梦中吗?老妇人的声音已经变了。她的口音,她的手势,一切都熟悉得像镜中我自己的脸,像我自己口中说的话。我站起身来,但没有走。我看了看,拨了一下炉火,又朝她看去。但她拉了拉软帽和绷带,把脸遮得更严实,又摆了摆手,叫我离开。火焰照亮了她伸出来的手。这时我已经醒过来,注意力高度集中,期待有所发现。我立刻注意到那只手。它不再是老年人那种干枯的手。跟我的手一样,它圆润柔软,手指光滑匀称。一只宽大的戒指在小指上闪闪发光,我俯下身查看,竟发现了我以前见过上百次的那颗宝石。我再次去看那张脸,它不再躲我;相反,软帽脱下了,绷带也解开了,头朝我伸了过来。

“嗯,简,认识我吗?”那熟悉的声音问道。

“您只要脱掉红斗篷,先生,那就——”

“可带子打上了结——帮我个忙。”

“扯断它,先生。”

“好的,那么——‘脱下来,你们这些身外之物!’[5]”说着,罗切斯特先生脱去了伪装。

“哎呀,先生,您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演得还不错吧,嗯?你不这么看?”

“在那些小姐面前,您肯定演得还不错。”

“但在你面前不行?”

“在我面前,您并没有扮演吉卜赛人的角色。”

“那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自己?”

“不。您演的是一个难以描述的角色。总之,我觉得您一直在努力套我的话,或者把我引入圈套。您一直在胡言乱语,是想让我也胡言乱语。这可不大公平,先生。”

“你能原谅我吗,简?”

“我得好好想想才能回答。如果经过反思,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干出太荒唐的事,我就会尽量原谅你。不过,您这样做毕竟是不对的。”

“哦,你刚才一直举止得体——非常谨慎,非常理智!”

我回想了一下,觉得总体来说确实如此。这让我安下心来。不过,事实上,我几乎从刚一见面就有所提防。我怀疑对方化了装。我知道,吉卜赛人和算命的并不像这个看似老妇的人那样说话。此外,我还注意到她的声音是装出来的,注意到她急于掩盖自己的面容。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格雷丝·普尔——那个谜一般的人物,那个谜中之谜——我从没想过罗切斯特先生。

“呃,”他说,“你在默想什么?你那严肃的微笑又表示什么?”

“表示惊奇和暗自庆幸,先生。我想,您现在允许我走了吧?”

“不,再等一等。告诉我,那边客厅里的人在做什么?”

“我敢说是在议论那个吉卜赛人。”

“坐下,坐下!给我说说,他们是怎么议论我的。”

“我最好别待得太久了,先生。现在应该快到十一点了。哦!您知道吗,罗切斯特先生,您早上离开后,这儿来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会是谁呢?我可没计划要见什么人。他走了吗?”

“没有。他说他跟您是老相识,还说他可以冒昧在这儿住下等您回来。”

“见鬼!他通报自己的姓名了吗?”

“他姓梅森,先生。他是从西印度群岛来的——我想是牙买加的西班牙城。”

罗切斯特先生本来站在我身边,拉着我的一只手,似乎要领我去椅子上坐下。我一说出刚才那话,他就抽搐般紧握住我的手腕,嘴角的笑容凝固了——显然,一阵突如其来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梅森!——西印度群岛!”他说,那声调听上去就像一台会说话的自动机器在清晰地念出一个个单词。“梅森!西印度群岛!”他重复道。他把这几个词重复了三遍,每说一遍,脸色就惨白一分。他看上去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您不舒服吗,先生?”我问道。

“简,我受到了打击。我受到了打击,简!”他身子摇晃起来。

“哦!那您就靠着我,先生。”

“简,你曾让我在你肩膀上靠过,现在就让我再靠一次吧。”

“好的,先生,好的。还有我的胳膊。”

他坐了下来,让我坐在他身边。他用双手握住我的手,揉搓起来,同时用十分忧郁不安的神情凝视着我。

“我的小朋友,”他说,“我真希望待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岛上,只跟你在一起,远离烦恼、危险和可怕的回忆。”

“我能帮助您吗,先生?我会不惜生命为您效劳。”

“简,如果我需要帮助,一定会找你求助的——我向你保证。”

“谢谢您,先生,告诉我该做些什么——至少我会尽力而为的。”

“现在,简,你去餐厅给我拿杯酒来——他们会在那儿吃晚饭。告诉我梅森是不是跟他们在一起,他正在干什么?”

我去了。就像罗切斯特先生说的那样,我发现所有客人都在餐厅里吃晚饭。他们没有坐在桌子跟前——晚饭放在餐具柜里,谁爱吃什么就取什么。他们三五成群地站着,手里拿着盘子和酒杯。他们似乎全都兴高采烈,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气氛热烈。梅森先生站在炉火旁,正在和登特上校夫妇交谈,显得跟所有人一样愉快。我倒了一杯酒(我这么做的时候,看见英格拉姆小姐皱起眉头盯着我,我敢说她认为我太放肆了),转身回到书房。

罗切斯特先生极度苍白的脸色消失了,重新露出坚定严肃的神情。他从我手中接过酒杯。

“祝你健康,助人的精灵!”说完,他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我,“他们在干什么,简?”

“又说又笑,先生。”

“他们没有像听说了什么古怪事情一样,看上去又严肃又神秘吗?”

“一点也没有。他们都在说笑,开心得很。”

“梅森呢?”

“他也在笑。”

“要是所有这些人联合起来唾弃我,你会怎么办,简?”

“把他们全赶走,先生,只要我办得到。”

他露出一抹浅笑:“要是我到了他们那里,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交头接耳地嘲讽我,然后便撇下我,一个个都走了,那你怎么办?你会跟他们一起走吗?”

“我想不会,先生。留下来跟您在一起会让我更愉快。”

“留下来安慰我?”

“是的,先生,尽我所能地安慰您。”

“要是他们指责你跟随我呢?”

“我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指责我。即使知道了,我也不在乎。”

“这么说,为了我,你可以不顾别人的指责?”

“为了任何一位值得我跟随的朋友,我都可以不顾别人的指责。我相信,您就是这样一位朋友。”

“你现在回到餐厅去,悄悄走到梅森跟前,凑到他耳边,小声告诉他,罗切斯特先生回来了,希望见他。你把他领到这儿来,然后就离开。”

“是,先生。”

我执行了他的命令。我从客人中间径直穿过时,他们全都盯着我。我找到梅森先生,传达了口信,领他走出餐厅,进入书房,然后我就上楼去了。

夜深时分,我已在**躺了好一会儿,听见客人们纷纷返回各自的房间。我辨出了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听见他在说:“走这边,梅森,这是你的房间。”

他高高兴兴地说着。那欢快的声调让我放下心来。我很快就睡着了。

[1]出自《圣经·诗篇》第2章第1节:外邦为什么争闹?万民为什么谋算虚妄的事?

[2]出自《圣经·列王纪上》第19章第11~12节:耶和华说,“你出来站在山上,在我面前”。那时,耶和华从那里经过,在他面前有烈风大作,崩山碎石,耶和华却不在风中;风后地震,耶和华却不在其中;震后有火,耶和华也不在火中;火后有微小的声音。

[3]原文为拉丁语。

[4]出自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第1部第2幕第4场:滚出去,你这浑蛋!把咱们的戏演下去;我还有许多替那福斯塔夫辩护的话要说哩。

[5]出自莎士比亚《李尔王》第3幕第4场:脱下来,脱下来,你们这些身外之物。来,松开你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