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论关于美德的品质(1 / 1)

引言

若要探讨任何个人的品质,我们必然要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进行考察:第一,它对其本人幸福的影响;第二,它对他人幸福的影响。

第一章 论个人的品质对其本人幸福的影响;或论谨慎

保健与养生似乎是上帝首先要我们懂得去关心的,而饥饿之苦与饱腹之快,苦难与欢乐,严热与寒冷等这些令人愉快或不快的感觉,则往往被当作是上帝对我们的谆谆教诲,用来让我们明白应该去选择什么,避开什么。孩提时代的监护人让我们得到了最初的训诫,这些训诫与之前所说的出于相同的目的——指导我们避开伤害。

长大成人之后,我们就会明白,为了满足那些与生俱来的欲望,为了消弭灾祸得到幸福,为了避暑驱寒,某些谨慎和预见是很有必要的。就像要使财产得到保持和增值,我们就要有恰当的谨慎与预见。

尽管对我们来说,财富的首要用途是提供给我们肉体上的必需品,为我们营造生存条件,然而我们拥有财富的多少,或者别人对我们财富的猜测,往往决定了我们在社会上的名望与地位。如果我们对这一点没有足够的了解,我们就很难立足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得到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人们的尊重,拥有名誉和地位,是我们对于生活最强烈的愿望。正因为这样一种强烈的愿望,在我们满足了肉体需要之后——那往往是很容易满足的——我们还是会永不停息地追求财富。

我们的品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在自己生活圈子中的名誉与地位。善良的人们甚至愿意相信这两者是等同的。

一个人的健康、财富、地位和名誉,通常被认为是生活幸福安逸的主要保障,对它们的关注,正恰当地体现了谨慎这种美德。

我曾提到过,当我们家境败落的时候,我们从中承受的痛苦要比处在顺境中获得的欢乐更加强烈。因此,安全即为谨慎这个美德的首要和主要的体现。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乐意把自己的健康、财富、地位或名誉轻率地处置掉,人们宁可墨守成规不去冒险。小心谨慎地守住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与地位往往是人们考虑的最多的,其次才是对利益的进一步追求。我们依靠谨慎稳妥的方法积累自己财富——在行业中拥有真才实学,在工作中勤奋刻苦,在花费上的检省节制,甚至是某种程度的吝啬。

谨慎的人总是认真地学习他想要了解的知识,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向他人显示自己的才学;虽然他可能并不具备过人的天资,但他所掌握的总是货真价实的学识与技术。他既不会绞尽脑汁地用骗子的诡计来对付你,也不会以一个自命不凡的学究的傲慢姿态来糊弄你,更不会用一个浅薄无知又厚颜无耻的冒牌学者过分自信的言论来欺骗你。他甚至从不故意显露自己的真本事。他的谈吐朴实而又谦虚,而且他厌恶那些靠卖弄吹嘘来引起注意的伎俩。他从不愿意靠拉拢谄媚结党营私来确立自己在自己圈子中的地位,而是凭借真才实学。在高层的艺术和科学领域,结党营私之徒比比皆是。他们将自己标榜为高尚品行的仲裁者;彼此之间互相吹捧称颂,倾轧指责与自己竞争的团体或个人,并以此为业。即便这个谨慎的人曾经同这样的团体有过联系,那也只是为求自保,并不是为了欺骗公众,而是为了了解那些团体间的那些混淆视听的言论背后的真相与阴谋,借以使公众免遭愚弄。

谨慎的人永远保持真诚,因为他认为谎言被揭穿所带来的耻辱感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可是他并不总是直言不讳。虽然他从不说谎,但面对不正当的要求,他往往不会轻易吐露全部实情。因为他的行为小心谨慎,所以他的言谈都有所保留,从不贸然、鲁莽地强行发表自己对其他人或事的看法。

谨慎的人虽然未必有敏锐的感知力,但却很会交朋友。他的友情并没有炽热强烈的表达,而是恰如其分的和蔼可亲,发自内心的真诚关怀,这对于开朗的年青人和阅历尚浅的人来说是非常契合的。对于为数不多的几个历经各种考验的亲密伙伴来说,这是一种冷静、稳固而又真诚的友爱。他对于朋友的选择,并不在于他们优秀的才能与轻率的夸耀,而是出于对他们的谦虚、谨慎和高尚德行的尊重。他虽然长于社交,但并不喜欢无谓的应酬。他很少出现在纵情宴饮的场合上,虽然这些场合是以欢乐和畅所欲言出名的,因为这种略显放纵的生活方式会影响他节制的习惯,中断他坚持不懈的努力和节约的品质。

虽然他的谈吐并非总是睿智机敏、活泼有趣,但却从不令人讨厌。他厌恶无礼或粗鲁的想法。他从来不会摆出盛气凌人的傲慢姿态,而且,在日常的场合中,他宁愿表现的比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人更加谦逊。他在行为举止和言谈上都恪守礼仪,并以近乎虔诚的严谨态度来尊重那些已经确立的所有社交礼节。从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时代到斯威夫特博士和伏尔泰时代,以及从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大帝时代到彼得大帝时代,人们过分地使用粗野的举止和对礼数的践踏来彰显自己,这为后世树立了错误的榜样。后人甚至放弃了他们的优点而着力于模仿他们的缺陷。而谨慎者的存在,则为世人树立了完美的典范。

在谨慎的人身上总能发现坚持不懈的勤奋和节俭,他们能够为了长远的安逸生活牺牲眼前的片刻享乐。因此,他们总是能在现实中和内心里得到最公正的旁观者由衷的赞许和支持。这样的旁观者,既不会因为他在某一时刻承受的劳苦而感到精疲力竭,也不会因为他对一时欲望的渴求呼唤而受到**。对他们来说,今后很可能会遇到与谨慎者当前的处境相同的境况,所以他们会设身处地地为谨慎者考虑。因此他们更能感同身受地了解这对勤勉者的意义。所以他不能不认同、甚至赞许这种恰如其分的自控能力,并且在他们现今或将来可能出现的境况中去亲身实践它们。

量入为出地安排自己生活的人很容易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满意,即便只是微小的增长,通过日积月累持续不断的提升也会渐入佳境。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有条不紊地放宽节约的程度,去过更舒适的生活。由于这样的舒适生活来之不易,他才能安心地享受这逐步增加的财富并为此感到满意。他并不会得寸进尺地去改变现有的生活,也不会轻易尝试新的冒险,因为那些都有可能危害到他生活的安定。如果他想要开拓新的项目或事业,事先一定会经过充分的安排和准备。他不会由于一时的贫困所迫而急于寻找新的出路,而是用足够的时间去冷静地考虑可能出现的每一种后果。

谨慎的人不会兜揽任何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的问题。他不会为与己无关的事清奔波,不会对别人的事情妄加干预,不会随便向他人兜售自己的主意,也不会在别人没有提出请教时就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只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从事自己的工作,并不希望借插手别人的事情来提高自己的威望,从而获得显要的地位。他不愿结党营私,憎恶小团体之间的相互倾轧,也不热衷于那些连篇累牍的宏图大志。如果有特别的请求,他不会拒绝为自己的国家效力,但他并不会借此耍阴谋以求进入政界。并且,对于公共事务,他更愿意由别人进行管理,而不是由自己承担责任。在内心深处他向往那种安逸平和有保障的生活,对于功利野心带来的的奢靡浮华与真正高尚伟大行为带来的地位荣耀,他都不甚在意。

总而言之,谨慎作为一种美德,单纯用来指导人们去关心个人的健康、财富、地位和声望时,是一种很值得尊重的品质,而且被人们所乐于接受,但是,它却很难被认为是最宝贵、最高尚的美德。它仅受到某种恰当的尊敬,却似乎没有资格得到热烈的拥戴和称颂。

当谨慎而明智的行为指向除了在关心个人的健康、财富、地位和声望之外的更加伟大和高尚的目标时,常常被恰当地称作审慎。一个勇敢将军的谨慎,一个英明政治家的谨慎,一个高层议员的谨慎,都常常是人们谈论的焦点。在此,谨慎与英勇无畏、善良仁慈、正直无私等崇高而显著的美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且而恰如其分地控制并维系着这一切。谨慎这种美德,一旦进入了最高级的境界,必然体现为艺术、才干于各种场合下最恰当的行为方式。它必定意味着所有理智与美德的完美体现。这是最机智的头脑与最崇高的灵魂的完美结合,这是最顶尖的智慧和最优秀的美德两者之间的交融贯通。这种高级的谨慎非常接近于学院派和逍遥学派中哲人的品质,正如较低级的谨慎非常接近于伊壁鸠鲁学派哲人的品质。

单纯的缺乏谨慎,或者只是缺少关心自己能力的人,往往受到宽宏大量和仁慈和蔼的人们的怜悯,而那些粗俗的人则会将它们视为轻视讥笑的对象,但不管怎样都决不会遭到憎恨或厌恶。可是,当它结合了其它一些坏品质后,则会招致不光彩的恶名。具有机敏灵巧天分的狡猾的无赖,虽不能借此避免人们的猜忌,但却能使他骗过侦查逃避应有的惩罚。而一个笨拙愚蠢的人,由于缺少这种机敏和灵巧,往往受到判决与处罚,同时也受到人们的憎恨、蔑视与嘲笑。在崇尚严酷刑罚的国家中,人们对残暴的行为已司空见惯,并且不再恐惧。而在坚持法律与公正的国家中,其威慑力被所有人感知。上述两种国家,看待罪恶的方式是相同的,但对不谨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在后者看来,愚蠢的行为是最大的罪行,而前者却并不如此认为。在16世纪的意大利,暗杀、谋杀、甚至买凶杀人,在上层人士中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做法。凯撒·布吉亚曾经邀请四个掌握着各小国统治权的邻国君主??来塞内加各利亚开一个友好的会议。他们都率领着自己的小小卫队如约赶到,但等待他们的却是被残忍杀害的命运。这种不光彩的行动,即使在那个充斥着罪恶的年代也无法得到赞成,但似乎除了使他的名誉受到轻微的玷污之外,这个杀人犯并未因此下台。虽然数年之后他的确下了台,但却是因为与此毫不相关的其他原因。马基雅维里——一个在他那个时代也算不上最有道德的人——在这件罪行发生时,他作为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公使,正好常驻在凯撒·布吉亚的宫廷。他采用了不同于他的其他一切作品的洗练、优雅和质朴的语言对此事做了非常奇特的说明。他非常冷漠地谈论这件惨剧——对凯撒·布吉亚处理此事的手段感到钦佩;对被害者的不幸与软弱不屑一顾,毫无同情;对杀人犯的残忍和虚伪只字不提。对于伟大征服者的残暴、虚伪与不义,人们往往荒唐可笑地报以赞叹;而对于小偷、强盗和杀人犯,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会轻视、憎恶甚至惊恐。虽然前者的危害性远远大于后者,但是只要他到达高位,其所作所为就会被认为是一种英明、勇敢、高尚的义举。然而最低层和毫无地位的人所犯下的罪行只能永远被人们憎恶唾弃。至少,统治者与强盗匪类的不义与伪善同样大,愚蠢和不慎也相差无几。一个邪恶卑劣的狡猾之人能从世人身上得到比他应该得的多出很多的信任与尊敬,而一个邪恶卑劣的愚蠢之人却总是显得可恨可鄙。这都是因为谨慎同其它美德结合在一起构成了最高尚的品质,而不慎同其它坏品质结合在一起构成了最卑劣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