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奥多尔·伊里奇·奥伊泽尔曼(Теодор. Илвиц. Ойзерман,1914— ),俄罗斯当今最著名的哲学史专家,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哲学教授,俄罗斯科学院院士。出生在敖德萨州,1938年毕业于莫斯科车尔尼雪夫斯基文史哲研究所哲学系,成为哲学史教研室研究生,1941年获副博士学位,留系任教。苏联卫国战争参加者。1947年复员后到莫斯科大学哲学系从事教学,1954~1968年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主任。1968年调往苏联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工作至今,1971~1987年任该所哲学史部主任。早在苏联时期便在哲学界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而享有盛誉,多次获得国家大奖。

在苏联时期,奥伊泽尔曼主要研究德国古典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1948年与他人合著出版了《马克思主义的产生——哲学中的革命性变革》一书,此后相关著作源源不断:《德国古典哲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源之一》、《马克思恩格斯对1848年革命经验的总结》、《前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主要阶段》、《卡尔·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奠基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他的上述著作,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一书,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研究领域产生了很大影响。他的著作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苏联哲学家,许多人都是通过阅读他的著作理解和接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

苏联解体以后,奥伊泽尔曼的学术研究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在这一时期,关注与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在俄罗斯不乏其人,但是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入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整个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反思,而且将近20年如一日孜孜不倦者,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说,奥伊泽尔曼是从苏联解体至今俄罗斯唯一专门从事这一工作的哲学家。这些年他发表的论文有数十篇,其中主要有:《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非马克思主义哲学》、《哲学学说多元化的历史命运》、《马克思主义自我批评的原则基础》、《论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作为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思考》、《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优点与不足》,等等。出版著作5部:《康德的认识论》(与И.С.纳尔斯基合著)、《作为哲学史的哲学》、《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主义》、《为修正主义辩护》、《问题:社会—政治和哲学概论》。

奥伊泽尔曼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反思不仅成果卓著,而且态度比较客观。如他自己所声明的,他绝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反对者,但他也不是思想僵化的教条主义者。他力图站在当今时代的高度,从人类哲学思想和社会发展的大背景出发,对以往被视为“圣物”的苏联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列宁主义,以学者的态度,作出深入、详细的分析与批评,评价得失,辨明是非。马克思主义哲学自问世后的一百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进行过如此规模如此深入的自我批判,由此可以看出奥伊泽尔曼所做工作的意义。问题还不仅如此,在对西方哲学史,尤其是对德国古典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知识储备与研究积累上,当今世界无出其右者,这令奥伊泽尔曼的工作更加难能可贵。也正因为这样,奥伊泽尔曼在今天俄罗斯学术界的处境比较微妙。一些早已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的人,对他坚持研究马克思主义不以为然;而另一些同样坚持马克思主义但思想比较僵化正统的人,又斥之为异端、背叛。对他的批评之声,尤其是来自过去曾在他的带领下、影响下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人的批评,十分尖锐,不绝于耳。奥伊泽尔曼本人将毁誉置之度外,今天仍在为自己的信念而奋斗,以94岁的高龄,每天工作8个小时,精神令人感动。

苏联解体以后,不少俄罗斯哲学家都在一个时期、在某一个或几个问题上,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作过反思批评,例如斯焦宾、梅茹耶夫、舍甫琴科、留布金、伊诺泽姆采夫等人。他们所做的工作在学术视野、理论深度和时代性方面,往往超过了奥伊泽尔曼。但是只有奥伊泽尔曼直接针对长期被视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同义语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以及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作了全面深入的分析。在新世纪,他成为俄罗斯哲学界围绕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的理论斗争的焦点人物,也在情理之中。

本书选取了奥伊泽尔曼《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主义》中的《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思考》和《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优点与不足》,《问题:社会—政治和哲学概论》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非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卡尔·马克思与现代哲学》中的《马克思的学说和暴力革命思想》四个文本。

《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思考》和《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优点与不足》在风格与宗旨方面非常相似。《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思考》首先从总体上考察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出它是“对哲学加以否定的哲学”,然后探讨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对象问题,最后就一些辩证唯物主义已经提出但尚未解决的唯物论、辩证法、认识论方面的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作者得出的一般结论“归结起来就是:这种哲学理论还处在自己的形成阶段,与它的正统派代表人物的表白相反,与其说它已经成为一个系统,不如说它还具有初创的性质,更不要说它的某些原理看来还是错误的。对这些事实的确认,为建立真正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和它通过对科学成就以及历史经验的理论思考实现进一步的创造性发展,开辟了前景”。文章充分展现了奥伊泽尔曼在哲学史(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方面的广博知识与深厚学养,但提出的问题和作者的观点,中国的学者还是比较熟悉的。

《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优点与不足》有许多富有新意的内容,其中最有价值的有两点。其一是奥伊泽尔曼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整体理解。他指出,历史唯物主义在社会思想史上第一次把人类历史与社会生产的发展直接联系起来,它造就了对决定社会现象的进程即历史必然性的全新理解,这种理解一方面与历史宿命论抗衡,另一方面也与唯意志论相抗衡。这在马克思的结论“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中得到充分体现。奥伊泽尔曼还从这里继续前进了一步,他指出社会生产乃是双向历史进程:一方面,人们改变了外部环境;另一方面,人的自然改变了,人得到发展。他的结论是:“只有马克思主义创始人领会到了社会生产不仅仅是物质财富的生产,同时也是社会关系的生产,因而也是作为社会一员的人本身的生产”;还在早期著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定义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出发点:“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

这表明,奥伊泽尔曼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实质上是关于人的自我创造的理论,是人的发展与诞生的理论。这样一来,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中心不再仅仅是人类社会,它所关注的实际上是由人类社会特别是由社会关系决定的人的发展。对此,奥伊泽尔曼没有作出详细的论述,甚至有些“语焉不详”,但意思还是比较明显的。这是一个很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

其二是对生产力问题的新探讨。奥伊泽尔曼强调,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已经看到了科学在生产中的越来越普遍的运用以及由此产生的广泛影响——马克思指出,多亏了科学,“生产过程不是从属于工人的直接技巧,而是表现为科学在工艺上的应用”。奥伊泽尔曼认为,力求使生产带有科学性成为资本主义生产发展过程中占优势的趋势,这就必然导致劳动性质的根本改变。劳动性质的改变最明显的例子是生产自动化日益增强。在自动化生产中,生产参与者的精神能力的意义增加了,每个参与者都是自己那一小块工作的领导者。以前智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相互对立和疏离越来越发展为统一和相互渗透的关系。因此马克思强调,须知“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1]。

这样,奥伊泽尔曼从生产成为科学的运用中看到了人的全面发展的可能。他还指出,“当今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里,从事生产资料和消费品生产的人只占不超过20%的劳动人口,同时,其余部分从事的是所谓的服务业,而该行业很大一部分(如果不是绝大部分的话)是处于物质财富生产之外的”。也就是说,人的全面发展在这里正在成为现实。他还说:“看来,说到社会生活的决定性基础,所指应该是总体上的社会生产,即服务的生产、知识的生产等等,而不只是物质财富的生产。”不论我们是否同意他的这些观点,他提出的问题,值得重视。

《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非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奥伊泽尔曼对20世纪非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新评价。文章首先分析考察了意识形态与科学的关系,提出二者有重大区别但又不是截然对立的。意识形态中可以有超越阶级局限的服务于全人类的科学内容,科学也可能发挥意识形态功能。在此基础上,奥伊泽尔曼以新实证主义和存在主义为例考察了20世纪的非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出它们不仅有合理因素,甚至还包含与社会主义接近的进步成分。上述思想是俄罗斯社会经历苏联剧变之后发生深刻变化的必然产物。奥伊泽尔曼说:“现在,在意识到有必要对过去的社会主义社会进行重大改造的马克思主义者那里,在资产阶级民主有着确定无疑的具有全人类意义的内容(普选权、公民权、自由,等等)这一点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疑问,这一内容正在被现在的俄罗斯人作为文明的杰出成就而接受。对资产阶级的特别是存在主义的人道主义,也应该从这样的观点来看。”这里所说的实际上是本文的基本背景。

进入新世纪以后,为伯恩施坦所代表的修正主义辩护,是奥伊泽尔曼理论研究的重点内容之一。《马克思的学说和暴力革命思想》就是他相关思想的展现。奥伊泽尔曼认为,马克思、恩格斯高度肯定革命暴力的作用,但是与历史观上的“暴力论”有原则区别。历史唯物主义把物质生产力作为历史发展的最终决定因素,这从根本上否定了夸大暴力作用的可能。马克思、恩格斯本人在晚年纠正了自己早年从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中得出的结论,肯定了非暴力手段完成资本主义社会改造的可能。至于列宁,奥伊泽尔曼说:“夸大暴力的作用是整个列宁主义的特点”;“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全部学说的基础是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和马克思的经济学说。当然,列宁非常熟悉这个真理,但他在自己的全部活动历程中主要地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关于革命暴力在人类历史上的决定性作用的学说。对马克思主义的这种解释具有唯意志论特征”;“暴力理论是对历史过程的唯心主义解释的变种”。无疑,列宁是唯心主义的反对者,但是他所特有的对革命暴力在历史上的作用的过高评价是向唯心主义地理解历史的让步。

奥伊泽尔曼的观点在俄罗斯遭到一部分人的激烈批判是可以预料到的,然而不管是否同意他的观点,对这个问题加以深入客观的研究,不仅十分必要,而且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