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14](1 / 1)

十多年的关于实践唯物主义的讨论,使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界取得了一些共识,即承认科学的实践观点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创立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是,有的同志把这个关键性的作用仅仅局限在认识论和历史观的范围内,而否认实践观点是包括本体论(世界观)在内的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同时,他们对恩格斯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全部哲学最高问题的论述也提出了质疑,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可以说是认识论的最高问题,但不是世界观的最高问题,因为世界是不是统一于物质、物质与运动的关系等比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更高。同样,实践并不普遍存在,它不是自然观、世界观的范畴,只是历史观范畴,而马克思主义哲学首先是世界观,所以不能笼统地说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

与上述观点不同,我认为实践观点不仅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历史观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而且是马克思主义世界观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世界观和认识论、历史观具有内在的不可分割的关系,不能把意识、思维、实践以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排除在世界观之外,从而否定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最高问题。

毫无疑问,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主义和一切唯物主义一样,都承认世界的物质性和物质统一性,这是所有哲学唯物主义的基本前提。可是,要把这个前提弄清楚,就必须准确地弄清物质概念的内涵,给它下一个科学的定义。如果坚持意识、思维等观念只是认识论和历史观的范畴,把它们排斥在世界观之外,从而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也排斥在世界观以外,那么,还有可能给物质下一个精确的定义吗?当然这种定义也曾有过,如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者认为物质是水、火、气等,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者把物质归结为原子,这些定义的确都没有涉及思维、意识以及它们和物质的关系。可是这些定义都没有经受住科学和哲学发展史的检验,它们都无力抗拒唯心主义的责难。因此,列宁在批判马赫主义唯心主义哲学的斗争中,是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中给物质下定义的,即“物质是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15]。列宁还明确指出,“试问,在认识论所能使用的概念中,有没有比存在和思维、物质和感觉、物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这些概念更广泛的概念呢?没有。这是些极为广泛的、最为广泛的概念……”“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对于认识论的这两个根本概念,除了指出它们之中哪一个是第一性的,不可能,实质上不可能再下别的定义。”[16]或许有人会讲,列宁在这里谈论的是认识论,我们讨论的却是世界观!问题在于:撇开认识论,撇开认识论的物质定义,不可能给物质概念下一个科学的世界观的定义。认识论和世界观本是不可能断然割裂开的,物质概念既是本体论的基本概念,又是认识论的基本概念,我们不能说物质离不开意识、思维、感觉,但应该说,离开了意识、思维、感觉等概念,离开了物质和意识的关系,就无法准确界定物质概念。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不仅是认识论的最高问题,而且是世界观的最高问题,是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

有的同志之所以否认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世界观的最高问题,否认实践是世界观的范畴,关键在于没有把世界观和世界这两个范畴明确地分开,不了解世界观和世界、自然观和自然不是同一层次的范畴。毫无疑问,对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都是无限的客观世界来说,人本是暂时的,人的思维、意识和实践在世界中不是永恒的和最一般最普遍的东西。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世界观。世界观和世界不一样,世界观是一步也离不开人的,它本身就是人观世界的结晶,是主观的东西,是思维、意识的一种形式,是实践的产物。不同的阶级、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实践的经历,因而对世界也就有了不同的观点。世界观不仅产生于实践而且是为了实践。世界观之所以重要,人类之所以要认识这个世界,决不是为认识而认识,为满足某种“求知欲”。归根到底,是要认识自己和周围世界的关系,以求摆正和处理好这个关系,保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没有摆脱人、不考虑人的生存和发展需要的无主体的世界观。世界是无中心的,世界观却是有中心(人自身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的。人不是世界的中心,却是世界观的中心。无人的世界观或非人的世界观都是没有的。就拿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本体论)的最基本原理——世界的统一性在于物质性——来看,它的意义就在于告诉人们,任何人的认识活动都必须从客观实际出发,一切实践活动都必须按客观规律办事,否则就会陷于谬误、遭受挫折。认识和实践的关系在世界中不是最一般最普遍的东西,但在世界观中,认识和实践的关系却成了必不可少的重要方面。世界观的价值就在于为人们提供认识世界和改造(实践)世界的武器。如果世界观(本体论)对认识和实践毫无作用,它就毫无价值,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人类的活动总的说来,不过两大类:一是认识活动,一是实践活动。无论是认识还是实践所处理的都是主观和客观、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因此,作为指导人类活动的世界观的最高问题不能不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不仅是哲学的最高问题,而且是人类的任何活动都无法回避的问题。正因为如此,哲学(世界观)才对人类的活动有不可能缺少的指导意义,于是哲学也有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还有一种否认思维和存在是哲学最高问题的观点认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只是在近代哲学中才是最高问题。因为近代西方有一股拒斥“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思潮,不少人长期以来只注重研究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而忽视或反对研究存在问题,即忽视或反对研究物质世界本体的问题,因而或多或少地抹煞了哲学的世界观性质,至今没有建立起令人满意的本体理论大厦。在这里必须指出三点:(1)把世界观仅仅等同于本体论,把世界观和认识论割裂开来的观点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在马克思主义那里,世界观就是认识论,它为认识提供立场、观点和方法。(2)本体论是重要的,认识不能对认识对象——客观世界——的本性毫无所知。但仅就对物质世界本体的研究来看,如果撇开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则连什么是物质,什么是存在也弄不清楚。(3)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不仅是近代哲学的最高问题而且是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尽管这一基本问题在各个时期的具体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它贯穿于整个哲学发展的历史。只是到了近现代一些哲学流派,为了掩盖其唯心主义的实质,标榜自己是超越唯物唯心的无党性的哲学,竭力回避和抹煞哲学基本问题。抹煞和回避本体论的近代资产阶级哲学流派不仅没有突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特别是它的第一方面——思维和存在究竟谁是第一性的问题,恰好相反,它们把这一哲学基本问题看作是无法回答的虚假问题。马赫主义就是这些流派中的一个代表。列宁指出:“在一切马赫主义者的一切著作中,像一根红线那样贯穿着一种愚蠢奢望:‘凌驾’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上、超越它们之间‘陈旧的’对立。而事实上这帮人每时每刻都在陷入唯心主义,同唯物主义进行不断的和始终不渝的斗争。”[17]

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任何哲学流派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问题,这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哲学基本流派长期斗争围绕的核心。在这个斗争中,旧唯物主义在理论上并没有完全战胜唯心主义,不仅如此,旧唯物主义自身也没有把唯物主义路线贯彻到底。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其没有确立科学的实践观,没有抓住决定思维和存在对立统一运动的关键——实践。只有科学的实践观才能彻底科学地解决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只有实践才是彻底战胜一切唯心主义神秘理论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早在1845年马克思就指明:“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8]因而实践观点对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来说,是有关全局性的关键性的观点,因而把它称之为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一点也不过分。这决不是用实践观取代世界观,而是说没有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就没有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

从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和发展的逻辑来看,也可以看到实践观点自始至终起着关键性的作用。首先,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是为了服务于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需要而研究哲学的,早在1843年马克思就指出:“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19]1845年马克思写了被恩格斯称为包含着新世界观天才萌芽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在这里又重申了哲学必须服务于实践的观点。他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0]同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又共同撰写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次比较系统地叙述了历史唯物主义原理。这两篇著作都突出了实践的决定作用,划清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主义与以前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界限,指出它们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21]马克思、恩格斯与费尔巴哈以及一切旧唯物主义者一样,始终承认“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22]。他们同时又指出,强调感性直观的费尔巴哈,不了解生产实践的发展“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23]。有人认为马克思的这个著名论断“说的是地球,不是整个世界”。我看这是误解。很清楚,直到目前人类实践活动还没有能力改造地球以外的天体。同样,也很清楚,如果没有现代化高科技的大工业生产实践的发展,没有宇宙飞船和高倍望远镜、射电望远镜……高科技产品的出现,许多天文现象就不可能进入我们“现存的感性世界”,也就不会有现代的天文学。

不了解实践的作用,不了解主体的作用是旧唯物主义的片面性。唯心主义则片面地夸大主体的作用,把主体的作用看作是无须通过物质实践活动而实现的。一个片面性难以克服另一个片面性。只有牢牢把握科学的实践观点才能同时克服这两个片面性,全面揭示思维和存在的对立统一关系,对哲学基本问题作出完满的辩证唯物主义的回答,以超越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而达到辩证唯物主义的高度,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得以产生的秘密。

作为客观实在的物质是不依赖思维、意识、感觉等主观东西的独立存在。可是,对物质客观实在性的说明却一点也离不开思维、意识、感觉等主观的东西。这是一个矛盾,是一个真实的无法回避的矛盾。连不懂辩证法的旧唯物主义者也都承认这个矛盾。说明物质的客观实在性是一回事,要令人信服地证实物质的客观实在性却是另一回事。旧唯物主义者靠感觉直观来说明物质的客观实在性,缺乏说服力,因为感觉直观仍然属于主观的东西,怎么能超越自身而证实在主观之外还独立存在着什么东西呢?于是,就有了康德和休谟,他们都认为人们的一切认识都来源于感觉,认识是无法超越感觉直观的。康德认为,在感觉之外是不可知的“自在的物自体”。休谟则认为,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在感觉之外有什么东西,或没有什么东西。贝克莱则顺着他们的思路再进一步,直接引申出主观唯心主义的结论——存在就是被感知,一切事物都是感觉的复合。能真正驳倒这些奇谈怪论的只能是实践,因为实践是联系主观和客观矛盾双方的中介,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活动,也是主观得以反映客观的活动,是唯一能检验主客观是否相符合的标准。牢牢地把握住实践的观点,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比一切旧唯物主义高明的地方。这是因为,实践可以证实物质的客观实在性,恩格斯指出:“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24]而且只有通过实践才有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矛盾运动,通过实践才能使物质和精神矛盾双方达到统一,这种统一是在精神正确反映物质世界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是物质世界的统一。马克思主义哲学运用实践的观点超越了一切旧唯物主义,彻底批驳了不可知主义和唯心主义的非难,论证了物质的客观实在性和世界的物质统一性。正因为如此,我们肯定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观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这丝毫没有否定世界的物质性和物质统一性是一切唯物主义的基本前提。

坚持“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不仅对维护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的、辩证的特性是完全必要的,而从真正贯彻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路线——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来看,也是完全必要的。要贯彻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就必须时刻倾听实践的呼声,一刻也不脱离实践,一刻也不脱离实践的主体——人民群众,并且不断地在实践中检验、修正和发展自己的理论、方针、政策。毛泽东思想的强大威力就来自于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密切结合起来。邓小平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的威力也在于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有无限的青春活力就在于它总是密切地和人类不断发展着的实践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由此可见,实践观点不仅是辩证唯物主义首要的基本的观点,同时也是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基本观点。邓小平一再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创立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路线,毛泽东同志用中国语言概括为‘实事求是’四个大字。”[25]“实事求是,是无产阶级世界观的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基础。”[26]“实事求是是马克思主义的精髓。”[27]因而我们完全有理由进一步肯定实践观点也是全部马克思主义的首要的基本观点,而一旦脱离实践,就会偏离马克思主义。

[1] 本文系肖前教授在“实践唯物主义讨论会”上的发言,由周文彰整理。选自《哲学动态》,1988(12)。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5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5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9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5] 同上书,97页。

[6] 选自《郑州大学学报》,1990(2)。

[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11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 《毛泽东著作选读》上,13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10] 《毛泽东著作选读》上,14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11] 同上书,150页。

[1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5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3] 同上书,56页。

[14] 选自《教学与研究》,1996(3)。原标题为《论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

[15] 《列宁选集》第2卷,8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6] 同上书,107页。

[17] 《列宁选集》第2卷,23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5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1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0] 同上书,57页。

[21] 同上书,58页。

[22] 同上书,77页。

[23] 同上书,77页。

[2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225~22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5] 《邓小平文选》第2卷,27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26] 同上书,143页。

[27] 《邓小平文选》第3卷,38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