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发展有赖于人类的解放,人的发展程度与人类的解放程度直接相关。虽然人的发展与人的解放相互依存,但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人类解放的程度对于其发展的程度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解放,就其一般含义来说,意指摆脱束缚,获得自由。人类解放就是要使整个人类实现真正的平等、自由,使每个人得到自由全面的发展。在马克思的视野里,人类解放包含政治解放,但又不局限于政治解放。人类解放不同于青年黑格尔派所讲的“政治解放”。“政治解放”实际上是资产阶级革命胜利的结果,它实现了国家与市民社会、宗教的分离,使人们获得了宗教信仰自由,同时废除了等级制,在形式上实现了公民在政治上和法律上的平等。这无疑是人类史上的一个重大进步。
但是,政治解放依然是有限的、不彻底的解放,它丝毫不触动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即私有制,因而说到底是有产者的解放,而不是全人类的解放。“人类解放”则不然,它不仅要实现政治解放,而且要彻底铲除资本主义社会的根基,即彻底废除私有制,使整个人类实现真正的平等、解放。这种解放就是要消除个人力量和社会力量的分离,使“人认识到自己的‘原有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成为社会力量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当作政治力量跟自己分开”[6],从而彻底改变不合理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
实现人类解放,关键是要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如果无产阶级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人类解放就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口号。
首先,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工人阶级解放的条件就是要消灭一切阶级;正如第三等级即资产阶级解放的条件就是消灭一切等级一样。”[7]资产阶级革命开始时也是以全人类解放为旗帜,但由其阶级利益决定,它最终解放的不是全人类,而是资产阶级自身。无产阶级的解放则不然,它只有彻底消灭阶级对立,才能最终解放自己。
其次,无产阶级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更不是狭隘的利益集团。它不像剥削阶级那样,摧毁了一种统治利益,再形成一种新的狭隘的统治利益,而是要从根本上铲除这种不合理的利益关系,实现全人类的利益。为此,它决不谋求自己对社会的统治,而是要消灭一切统治,因为奴役他人的人自己也不可能真正获得自由、解放。
再次,共产主义是世界历史性的事业,每个人的解放程度同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是一致的。在世界经济联系日益紧密的条件下,资本的逻辑不可能在一个国家、民族被彻底消灭,资本的剥削和压迫也不可能在一个国家、民族范围内被彻底推翻,因而无产阶级无法在孤立的国家、民族内获得彻底解放。世界市场的形成和资本的扩张,“可以产生一切民族中同时都存在着‘没有财产的’群众这一现象(普遍竞争),使每一民族都依赖于其他民族的变革”[8],这就使每一个民族的无产阶级解放都依赖于其他民族无产阶级的解放。
要实现无产阶级解放和全人类解放,必须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制度。这就是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无产阶级之所以能够承担起这样的历史使命,是由它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发展中的作用、经济地位和阶级特点决定的。现代无产阶级是大工业的产物,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者,因而是最有远大前途的阶级,是掌握未来的阶级;其社会经济地位,就是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主要靠劳动来获得满足生活需要的条件,因而是最革命的阶级;所从事的社会化大生产日益具有分工细密、整体协作、高度连续性等特点,这就又会成为富有组织性、纪律性和团结协作精神的阶级。所有这些特点和优点,使无产阶级能够承担起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历史使命。
推翻旧的社会制度,使无产阶级从政治上获得统治地位,这是获得人类解放最重要的条件,但不是人类解放的全部。由于人的活动主要涉及自然、社会、人自身三大领域,因而人类解放就意味着人在这些领域中摆脱束缚,真正成为自然的主人、社会的主人、人自身的主人。这些方面的解放并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只有从社会关系的束缚下获得解放,才能形成合理的社会结合,摆脱自然界对人的盲目控制,同时摆脱异己力量,实现人的自我控制;只有从自然中不断获得解放,才能强化社会解放的物质基础、提高改变社会关系以及改造人自身的能力;只有实现人的自我解放,才能使人真正成为自身的主人,进而通过自由的联合,成为社会的主人和自然的主人。
人类解放是一个历史过程。马克思指出:“‘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而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关系的状况促成的。”[9]就实际进程来看,解放是一个从全面受束缚到部分解放,再到更全面、更彻底的解放的过程,也是一个由众多人受束缚到少数人的解放,再到多数人的解放,最终实现整个人类解放的过程。实现这一解放必须通过积极创造各种条件来稳步推进。社会主义就是要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尊重人民的主体地位,保障人民各项权利,从而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加速人类解放进程。
人的发展与人类解放的关系,事实上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与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关系。人的发展不只具有个体的意义,而且具有社会的意义。在谈到未来社会时,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0]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个体发展与社会发展关系的基本观点。
实现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必须使每个人都得到自由发展。假如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受到阻碍和限制,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就无从实现。近代以来,不少资产阶级思想家都公开主张人类自由、平等、解放,并将其作为思想旗帜。这些思想家虽然也提出了个人自由发展的问题,但真正的着眼点不是所有人的自由发展,尤其不是劳动者个人的发展,而是资产阶级的自由发展。他们往往是打着“人类”的旗号,掩饰其本阶级的真实意图。与此相反,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强调的每个人的发展,显然不同于资产阶级所说的“个人自由”,而是作为摆脱了阶级对立的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必须使一切人得到自由发展。个人自由发展的充分实现,是以社会的发展即“自由人联合体”的形成为前提的。这是因为,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条件和可能。但是,并非任何形式的集体都可以实现个人自由,只有真正的集体才有助于实现个人自由。在资本主义那种以代表“普遍利益”为幌子的“虚假的共同体”中,个人自由只属于统治阶级范围内的个人。对于被统治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共同体完全是作为某种异己的东西而与之对立的。而在真实的共同体,即未来社会“自由人联合体”中,由于消除了阶级对立、阶级差别,因而个人与共同体之间这种异化和对立的关系也随之消除。一方面,在这样的联合体中,每个人不是一特定阶级的成员,而是作为社会的个人,每个人都是平等、自由的;另一方面,实现个人自由发展的各种条件置于全社会的控制之下,每个人都可以在联合体内获得完全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从而实现其自由。因此,建立“自由人联合体”,这是实现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和保证。
在以往的历史时代,人类发展与个人发展并不是一致的。在私有制条件下,只有那些掌握和控制生存条件和发展条件的少数人,才能发展自己的个性,而那些失去起码生存条件支配权的多数人不得不受少数人的控制和支配,不得不接受一种非人的存在,从而丧失发展个性的自由。少数人的自由发展就是建立在多数人不自由发展的基础之上的,人类发展是以牺牲某些人以至某些阶级的发展为代价的。这种情况到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了顶峰。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一方面形成了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体系,促进了人类整体发展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又使众多的劳动者置于资本的统治之下,个人的发展日益片面化、畸形化,从而失去了个性发展的自由。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发展就是在这种对立、冲突下推进着。推翻私有制、消除阶级对立,将会为人的自由发展开辟广阔的道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与一切人的自由发展不再是对立的,而是互为条件、相互促进的。这就使“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由可能变为现实。
从人类社会发展进程来看,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在总的方向上离不开人类整体的发展和社会发展,因而,社会的每一进步,对人来说都具有解放的意义。人的自由、解放程度在历史上是变化发展的,在不同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内容,表现为不同的水平。在社会发展的早期阶段,由于生产力和社会分工水平低下,那时的个人显得比较全面和自由,但这只是原始的丰富和自由。这种近于动物式的“自由”生活,其实是极不自由的表现。伴随社会分工和私有制的形成、发展,人的发展步出了原始状态,但又进入了片面化的境地,导致与社会物质生产、精神生产发展共生的个人畸形发展。这种畸形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达到极致。
对于这种异化现象,历史上不少进步的思想家,特别是空想社会主义者,曾经给以深刻的揭露,并提出全面发展人的才能的主张;当代西方不少学者也从不同的立场、角度给以尖锐的批判,提出不同的解决思路。与这些批判者和设计者不同,马克思并未仅仅停留在理论的批判上和理想的提出上,而是力求在发现社会发展规律的同时,寻找人的全面发展的现实道路。在现实发展过程中,社会主义社会第一次自觉地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在充分吸收人类历史上伟大发明的基础上寻求新的发展道路与发展方式,不断推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面发展以及人和社会的协调发展。
个人的自由发展依赖于社会发展,但也取决于人自身的努力。人不可能离开社会发展所提供的可能性范围来寻求自由发展,但不能因此而否认人的能动选择的重要性和主体性发挥的必要性。对发展的自觉程度如何,对现实可能性的认识如何,对条件的利用如何,以及努力的程度如何,都直接影响到一个人的具体发展状况。为什么在同样的条件和环境中,有的人发展快,有的人发展慢,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