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研究的兴起(1 / 1)

第二国际时期,考茨基等人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解释为一种“经济决定论”,把社会发展看成一个无主体的过程,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宿命论的色彩。针对这一理论倾向,卢卡奇通过借用黑格尔哲学中的总体性范畴,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重新解读,形成了以强调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为理论主题、以“物化”为资本主义社会主要特征的批判理论。按照卢卡奇的观点,无产阶级革命首先就要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进行总体性批判,培植一种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从而实现对“物化”社会的全面革命。

应当指出,卢卡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新阐述,直接依据的并不是马克思早期的哲学文本,如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主要源自对《资本论》的解读,并大量借用了韦伯的理论元素。但是,由于卢卡奇注重的是马克思哲学与黑格尔哲学的关系,强调的是对黑格尔哲学的重新解读,而黑格尔哲学在其“客观”的绝对理性中,渗透出来的恰恰是一种主体性哲学,甚至是一种彻底的主体性哲学,这就使卢卡奇的理论染上了鲜明的人本主义色彩。问题在于,卢卡奇把无产阶级革命的希望寄托在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上,而在现实中,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又恰恰是“物化”的意识,因此,无产阶级如何获得这种革命的阶级意识是一个必须解决的理论难题。然而,卢卡奇并没有解决这一难题。

在理论逻辑上,这种从黑格尔出发的论证思路,与马克思早期的哲学逻辑恰恰具有理论的同质性,这就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从马克思早期的哲学文本出发来阐述马克思的批判理论提供了一种理论视角。因此,1932年,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发表,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阵营中很快就掀起了一股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人本主义化的思潮,并运用马克思早期的人本主义异化史观阐发出一种人本主义的批判理论,这实际上构成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第一种形态。

以弗洛姆、马尔库塞为代表的人本主义批判理论,构成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第二种形态。这一形态的直接的文本依据就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其核心内容就是马克思通过异化劳动理论所阐发的关于人的学说。同时,弗洛姆、马尔库塞又借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把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同精神分析学说相结合,分析意识形态与社会心理,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的消费对主体的支配现象,并认为正是在这一支配中,主体自觉地与现实同化,完成了自我的异化。弗洛姆、马尔库塞力图以此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并强调通过文化与心理的解放,实现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弗洛姆、马尔库塞的确看到了资本主义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的确发人深省,但在理论症结上并没有解开卢卡奇的难题。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批判中,又生发出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第三种形态,即对西方文明的总体性批判,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合写的《启蒙辩证法》和阿多诺的《否定的辩证法》就是这一批判的最高表现。霍克海默、阿多诺的批判理论使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批判延伸到对西方文明的总体性批判。

按照霍克海默、阿多诺的观点,从古希腊神话开始,西方文明就处于“工具理性”的统治之下,逻辑的同一性就是西方强权统治的思想根源。在《否定的辩证法》中,阿多诺以黑格尔哲学为对象批判同一性理论,并认为卢卡奇的人学主体论、总体性理论以及物化理论也是同一性理论的表现形态。在阿多诺看来,只有用“力场”与“星丛”理论来反对一切同一性的奴役,才能走出西方文明的困境。虽然阿多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鞭辟入里,其理论反思比卢卡奇要深刻得多,但阿多诺仅仅是站在文化立场上批判资本主义的,对现实进行“物质”的改造则是他所反对的。因此,在理论立场上,阿多诺比卢卡奇更加远离马克思。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一开始就是针对第二国际理论家的,而且卢卡奇对阶级意识的重视的确是第二国际理论家所忽视的。卢卡奇为在新形势下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一种新的理论思考。到法兰克福学派时期,由于西方资本主义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经济上为不断增强的垄断和越来越多的政府干预所统治,而无产阶级在一定意义上又下意识地自愿认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因此,如何以新的思想解释新的情况,并保证理论的基本构架仍然是马克思主义的,便成为法兰克福学派面临的新课题。

法兰克福学派的确看到了当代资本主义的一些新问题,同时又吸取了当代西方哲学的一些新成果,对批判资本主义、宣传马克思主义都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如果把资本主义的批判仅仅限于文化、文明批判,如果仅仅是一种从价值角度对资本主义进行所谓的总体批判,如果没有真正触动现实的物质生产过程这一社会的基础,那么,对社会的未来展望就只能在新的层面堕入乌托邦。

从理论根基上说,这种从价值批判出发的哲学批判正是马克思早期思想的重要特征。问题在于,这一理论逻辑后来被马克思扬弃了,并被从社会实践出发的科学的社会批判理论所代替。可以说,西方马克思主义从马克思早期思想中生发出来的价值批判理论,恰恰是马克思后来扬弃的理论环节。这就决定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所弘扬的批判理论,没有也不可能真正绽现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的深刻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