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哲学史上,人与社会的关系一直是哲学家关注的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之前,在这一问题上存在着整体主义与个体主义两种对立的观点。
整体主义认为,社会由个人结合而成,但社会整体所具有的性质不是个人特性的简单相加,相反,社会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决定和支配着个人的行为,所以,必须从社会整体去说明个体。例如,在黑格尔看来,国家是社会组织的最高形式,个人是从国家和整体获得“绝对个体性”或“实体性的个体性”的。
个体主义认为,社会就是个人的相加,社会依赖于个体,个体的属性先于和高于社会整体的属性,只有从个体出发才能对社会进行根本性的说明。例如,费尔巴哈哲学以及斯密、李嘉图经济学都认为,社会是由孤立的个体所组成,只要研究了这些原子式的个人,就可以理解社会以及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了。
整体主义与个体主义各执一端,但二者又存在着共同的缺陷,即都不懂得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是在实践的活动中形成的,是随着历史的变化而不断发展的。无论是整体主义,还是个体主义,它们所讲的“个人”都是抽象的个人,它们所讲的“社会”同样是抽象的社会,因而它们对个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解释只能是空洞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个体主义作了深刻的批判,认为费尔巴哈“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实际上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而被斯密、李嘉图当作出发点的孤立的猎人和渔夫,“属于18世纪缺乏想象力的虚构,这是鲁滨逊一类的故事”。同时,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批判了整体主义,强调“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人对立起来”,认为“正象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人也生产社会”[36]。
人是社会存在物。社会构成了个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规定了人的现实本质。个人总是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个人,“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37]。有什么样的社会关系,就有什么样的人。社会关系构成了人的活动的前提,并预先规定了人们的现实本质。例如,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中,我们看到“两种人”:一种是“必然的个人”,一种是“偶然的个人”。所谓“必然的个人”,是指生下来就注定从属某一群体的人,无可选择;而“偶然的个人”是指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通过竞争来确定自己地位和身份的人。前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联系松弛,可人与人的关系极其密切,而且历史越是往前追溯,个人就越不独立,越从属于一个更大的整体,个人是“必然的个人”;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联系紧密,可人与人的关系疏远,并形成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形成了所谓的“孤立的个人”,个人是“偶然的个人”。
实际上,“产生这种孤立个人的观点的时代,正是具有迄今为止最发达的社会关系的时代”。“物的依赖关系无非是与外表上独立的个人相对立的独立的社会关系,也就是与这些个人本身相对立而独立化的、他们互相间的生产关系。”[38]无论是“必然的个人”,还是“偶然的个人”,其背后都是特定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
人也生产社会。社会是人们交互作用的产物。社会离不开个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随着完全形成的人的出现又增添了新的因素——社会。”[39]社会关系、社会结构不过是人的实践活动的对象化、静态化。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40]。“人们是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中制造呢绒、麻布和丝织品的。但是……这些一定的社会关系同麻布、亚麻等一样,也是人们生产出来的。社会关系和生产力密切相联。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的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人们按照自己的物质生产率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41]人们在实践活动的基础上不断地改造、创造着社会关系,从而不断地改造、创造着社会本身。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又认为,“人也生产社会”。
可见,既不存在离开社会的个人,也不存在离开个人的社会。社会生产人,人也生产社会。“人的存在是有机生命所经历的前一个过程的结果。只是在这个过程的一定阶段上,人才成为人。但是一旦人已经存在,人,作为人类历史的经常前提,也是人类历史的经常的产物和结果。而人只有作为自己本身的产物和结果才成为前提。”[42]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形象地指出,人既是历史的“剧中人”,又是历史的“剧作者”,并认为只有“把人们当成他们本身历史的剧中的人物和剧作者”,才能达到历史的“真正的出发点”[43]。
个人与社会的相互生产、相互作用是在实践的基础上实现的。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实践构成了社会关系的发源地;同时,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而在实践活动中生成的社会关系又决定着人的本质。随着实践的变化和发展,社会的本质和人的本质都处在变化之中。正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的实践活动中,人们形成了越来越丰富的交往关系,创造着越来越全面的社会关系,个人由此将获得越来越多的社会规定性,成为全面发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