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俯仰无愧(1 / 1)

顿悟 马银春 2247 字 15天前

1.听之、任之、忍之

去年冬,在某地铁站等地铁时,地铁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条娱乐消息,说的是某热火朝天的电视剧的主演兼主创及编剧,为了该剧到底谁是主创爆发了口水战,其中主演一方暗骂对方为“疯狗”,编剧一方亦予以回应,大概如下:“事实摆在面前,不需我再多说。对于其人种种恶劣疯狂行径,我且一笑置之!由他、随他、任他,再过几年,且看他!”当时我的一个土豪老乡也在身边,听完后,他说:“真是编剧,骂人的话都能编得这么有水平!”

其实我那位土豪老乡未必知道,这段有水平话的或许并非该编剧的原创。这并不是表现我的博学,而是类似的一段话在历史上实在大大有名。

唐代历史上,有两位异僧,一个名叫寒山,一个名叫拾得,相传他们分别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化身。有一天,寒山问拾得:“如果世间有人无端诽谤我、欺负我、侮辱我、耻笑我、轻视我、鄙贱我、厌恶我、欺骗我,我要怎么做才好呢?”拾得回答说:“你不妨忍着他、谦让他、任由他、避开他、耐烦他、尊敬他、不要理会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拾得的回答,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忍”字。但它又不同于一般人印象中的那个“忍”字,因为在普通人那里,“忍”不是为了“风平浪静”,就是为了“不乱大谋”,虽然也称得上是面对人我是非的高明之道,但境界上还差了些。道理很简单:如果忍了之后,并不能“风平浪静”,还是要“乱大谋”,你还要不要忍呢?

那么,什么才算上有境界的“忍”呢?我们来看一个案例:

民国时,当代高僧广钦禅师为了修行,曾走出寺院,在山洞中独自住了13年。后来,虽然回到了寺院,但他坚持不住禅房,而是主动要求守大殿。因为大殿不能安床铺,每天晚上只能在大雄宝殿打坐。

由于大家都知道广钦在山洞中过了13年,因此也就习以为常了。但过了不久,一天早上,方丈突然召集大家说,昨天晚上大雄宝殿的功德箱被盗了!功德箱,也就是善男善女捐钱的箱子。由于过去没人值守大殿,功德箱也从未被盗过,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怀疑到了广钦的头上。即便他没偷,他整夜在那里打座,也应该知道,也有责任。于是大家都对他有了看法,后来包括在寺里挂单的僧人、居士都很鄙视他。

广钦却从未申明一句类似“我没有偷,也没有看到别人偷”的话,好像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一样。别人背地里骂他、指责他,他权当听不见,若无其事。有时不小心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还故意绕着走。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方丈又召集大家宣布说:“其实根本就没有功德箱被盗这回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考验一下广钦住在山洞中13年,到底有没有功夫。现在证明,他真有功夫!”

遇到类似情况,你会不会忍呢?大多数人不会。因为这可是关乎自己的声誉的事情,更要紧的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偷,为什么要默认呢?然而人世间的事情往往不以我们的主观愿意为转移,你没有偷,大家偏偏就认定是你偷了,解释也没用。如果有用的话,大家一开始就不会怀疑你了。相反,我们都知道一句话,叫“越描越黑”,历史上,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它带给我们的经验教训就是,当你一时之间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时,当你处在越描越黑的危险境地时,姑且忍之,时间会证明你的清白。

有没有时间不能证明的清白呢?应该说是有的。世界上总是有些人比较倒霉,有嘴说不清,有心证明,却根本无从寻觅证据。有时候,他们还往往像广钦禅师当年的遭遇一样,根本就是有心人有意为之。遇到这类事情,不管对方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既然你拿不出有效的证据,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古人说,君子坦****,小人常戚戚,为人处世,只要能做到上对天,下对地,中间对自己,都无愧于心就好。至于别人说什么,怎么看,既不必强求,也不必反应过激,否则可能会进一步“坐实”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这小子,心虚了吧!反过来,你若表现得淡定自然,对方或许会质疑自己:我是不是冤枉好人了?

苏东坡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说明。苏东坡一生最凶险的遭遇莫过于“乌台诗案”。初时,被捕下狱的苏东坡也有些惊魂不定,因为他不知道小人们给自己罗织了什么罪名,会判多大的罪。但仔细一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也就淡定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平生只做过两件小“坏事”。 一次是任凤祥通判时,因与上官不和,未出席秋季官方仪典,被罚红铜八斤。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内,因小吏挪用公款,未报呈,也被罚红铜八斤。此外,再无其他亏心事。因此他想,自己反正就这两件小事,而且都已经罚过了,让他们使劲地判,也罪不致死。至于欲加之罪,担心也没用,不如生死由命。于是他把大牢当旅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每晚呼噜打得山响。这种态度给他带来了好运。一天,打不定主意的宋神宗派人到监狱去暗探苏东坡,当来人回报说苏东坡吃了就睡、睡下就打呼噜时,宋神宗说:“我说苏轼没做亏心事,你们就是不信。”于是网开一面,把他贬到黄州了事。

普通人也难免有类似的遭际,只是多半事情较小,到不了危及身家性命的程度。不过,事情再小,总是恼人的。更恼人的是,真正的坏蛋往往躲在坏处偷笑。世俗中人也往往被他们利用,以一时一事甚至子虚乌有的事情来衡量一个人的品行,风言风语,聒噪不休。可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既然不被理解,那就不必理解吧。身正不怕影子斜,行藏不昧鬼神钦。只要目标是善良的,高尚的,只要内心是问心无愧的,只要真理在自己这边,世俗的毁誉就由它去吧,别人的口舌就由它去吧,掌控好自己的生活,听之、任之、忍之,在此基础上做好自己的事情。

2.向世俗弯腰

接着聊苏东坡。

有一次,苏东坡读佛经时,读到“赵州和尚迎赵王”的故事,心血**,就想去试试自己的好友佛印禅师,于是他写信给佛印,自己要去拜访他,并嘱咐佛印一定要像赵州迎赵王一样,躺在禅**迎接自己。可佛印偏偏不听他的安排。还没到寺里,苏东坡就远远地看到佛印领着弟子们在寺外迎接自己。苏东坡便走上前去,说:“大和尚,你的道行可不如赵州禅师洒脱啊,我叫你不要来接,你却免不了俗套。”佛印哈哈一笑,随口作了一首偈子:“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怎似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苏东坡一听,心知自己又落了下风,当下悻悻然打道回府。

要理解这个故事,我们必须补述一下“赵州迎赵王”的公案:

赵州也就是我们前面讲过的“斩猫戴履”中的南泉禅师的得意弟子赵州从谂,不过那时他还不叫“赵州从谂”,事实上,他在离开南泉山以后至八十岁以前,始终都处在行脚中,足迹遍及天下,所以后世禅僧有诗云:“赵州八十犹行脚。”直到八十以后,他才在赵州城的东观音院常住。由于他的名气太大,人们就称其为“赵州和尚”。名气大的人总是不缺仰慕者的,除了僧人及普通学禅的人,包括赵州城的赵王也经常去拜访他。那么赵州禅师是怎么接待赵王的呢?典籍上说,有一次,赵王去拜访赵州,赵州却躺在禅**一动不动,说自己老迈,无力下床接待。而赵王,非但不见怪,反而对赵州更加尊重。可是第二天,赵王派了一位部下送礼品给赵州,并不直接进寺,而是候在门口,令人通报。赵州当时也在休息,听到后却马上下床,率众弟子到寺外相迎。赵王的部下走后,弟子们很不理解,问:“前天赵王本人来时,您连床也不下;今天赵王的部下来了,您反而下床到门外相迎,这是什么道理?”赵州禅师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我的待客之道分上中下三等。第一等即上等人来时,我在**用本来面目接待他;第二等即中等人来时,我下床到客厅里礼貌地接待他;第三等人来时,我用世俗的应酬到前门去迎接他。”

这个故事对我们的启示就是:真正有素质的人,是不会在乎一些小事情的。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搪”,大人物身边的小人物,最是喜欢无中生有,因此面对他们,以及与他们相类似的经尘中的大把俗人,越是要以礼待之。说白了,就是你即使是出家人,也要向世俗弯腰,不然,世俗就会让你好看。这是人生常识,也不失为一种生活禅。

那么,佛印禅师那首诗偈又是什么意思呢?苏东坡又为什么悻悻然打道回府了呢?原因在于他特意嘱咐佛印禅师按照“赵州迎赵王”的方式欢迎自己,目的在于借此试探佛印的禅功,而且这道考题有点类似于哲学中的“二难悖论”:即你若是躺在禅**效仿赵州和尚迎接我,并不能代表你把我当成了上等人,相反那只能证明你是个效仿古人的笨蛋,没有自己的应变之道,而且显得很没礼貌,连普通人都不如;但你若是到寺外迎接我,也不代表你懂礼貌,因为赵州当年说过,只有下等人他才到寺外迎接。当然,你在客厅里接待我也不妥,因为那表示你把我当成了中等人,而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你把我当成哪等人,都是没有修为的表现。

但这根本难不住佛印,他在诗偈中巧妙反击道:赵州当年不起床接见赵王,那不是境界高,而是不谦虚。我比赵王谦虚,所以来门外迎你。但这并不代表我把你当成了下等人,我是金山无量佛,我看似是出门来迎接你,但我并没有起床,因为大千世界都是我的禅床,而你苏东坡所知道的只是肉眼所见的有形的床。至于我到底是在按下等人的待客之道迎接你,还是在按上等人的待客之道迎接你,你自己对号入座吧!

这就是禅了,境由心生,物为我定。只要够机敏,谈笑间即可反败为胜。当然,参禅的对象必须是像苏东坡一样的高人,参禅者之间最好是像苏东坡与佛印一样的好朋友,否则还是按照赵州迎接将军那样,按步就班地施以世俗人的待客之道为妙。

苏东坡以及历史上的很多正人君子的人生都很坎坷,原因就在于他们不懂得或者说是不屑于这些,“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你不能不敬佩他们,但也必须认识到,他们这种性格,这种精神,既是人性的优点,同时也是必须克服的人性优点,尤其是具体到普通人的生活中——不需要死磕的时候,何必跟世俗过不去呢?

据说,印度孟买有一座著名的佛学院,它之所以著名,除了因为它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培养了许多著名的学者之外,还有一个其他佛学院所没有的小细节,那就是学院在它的正门一侧,开了一道小门,这个小门只有1??5米高、0??4米宽,一个成年人若想进去的话必须弯下腰,不然只能碰壁。而这个学院给学生们上的第一堂课,恰恰就是在老师的带领下从这个小门中弯腰进出一次,其初衷无非是为了让学生们懂得:一个人只有学会弯腰,学会暂时放下尊贵和体面,才能够出入。否则,你只能被挡在门外。

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很多时候,我们所纠结、所郁闷、所苦楚的事情,不就是一道道的小门吗?如果我们懂得弯一下腰,不就顺利地过去了嘛!倘若你始终挺直不屈的脊梁,又怪得谁来?

很多人不愿意弯腰,无非是认为,弯腰是一种屈辱,是软弱,其实未必。有时候,弯腰是一种艺术,一种风度,一种人生哲学。弓不弯腰,箭射不出去;水不弯腰,无法波澜壮阔地前行;人不弯腰,就要碰壁、碰头;屈原不弯腰,只能以死明志;韩信能忍**之辱,遂有后来的封坛拜帅;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仍需向土地弯腰,向南山弯腰……就连成熟的谷子都懂得弯腰。一个成熟的人,自然也要懂得适时弯腰。

当然,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弯腰都可取。看看那些树木,松柏也好、杨柳也罢,其随风而弯的永远是枝条,而不是主干,更不是根。我们的弯腰也要有个底限。动不动就弯下小蛮腰,那不是英雄,而是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