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禅即生活
什么是禅?具体到我们本节来说,禅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不必解释,否则越解释越乱。简言之,生活禅无非是一种生活方式,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玄。凡是觉得它玄的,要么是未悟道,要么是正在被骗中。
来看一个典故:
峨山慈棹是日本临济宗白隐派开山祖师白隐慧鹤禅师的徒弟,他30岁便已开悟,参禅论道、教导徒众时,善于随机应变。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峨山禅师已经很老了,但他坚持每天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谁劝也不行。这天,一个信徒看到他在寺院里一个人整理自己的被子,累得气喘吁吁,就上前帮忙,并问:“您不是这里的住持峨山禅师吗?您这么德高望重,岁数又这么大了,又有那么多弟子,这些杂事还用得着您亲自动手?”
峨山禅师谢过他的帮忙,微笑着反问:“我岁数是大了,但岁数大的人正适合做这些小事、杂事。不做这些,我还能做什么呢?”
信徒说:“您可以修行、打坐、念经、参禅,总之,你不应该做这些杂事……”
“你以为只有念经、打坐才是修行,才是参禅?那佛祖当年为弟子穿针、为弟子煎药又算什么呢?做杂事也是修行啊!”他还没说完,峨山禅师就不失时机地开导他道。
那位信徒的话,可说是很多人的共同误区。大家总是想当然的认为,禅是禅,生活是生活,总是以为修行是生活以外的事,尤其是那些杂事,不仅算不上修行,还会影响修行。其实,人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是要落实在生活中的,不然,它就会成为清谈、空谈,既误人,又误己,甚至误国。早在唐朝时,禅宗高僧百丈怀海禅师就开创了“农禅”,即倡导寺僧像农民一样,春种秋收,自给自足,而不是再像以前一样,全凭化缘、布施和供养过活。作为“农禅”的创始人,百丈禅师直到九十高龄,还坚持下田劳作,徒弟们为他的身体着想,把他的工具藏起来,他就不吃饭,没办法,徒弟们只能由他去。此外,黄粟禅师开田、种菜,沩山禅师合酱、采茶,石霜禅师磨麦、筛米,临济禅师栽松、锄地,雪峰禅师砍柴、担水,仰山禅师牧牛、洞山禅师种植果园等等,也都是禅宗史上的美谈。
佛经中有一个佛祖化缘的故事,它可以从侧面告诉我们,不把佛法、修行落实在具体生活中的严重性。
有一天中午,佛祖途经一座村庄时,远远看见田边有一个地主,他正在给雇工们分发午饭,恰好肚子也饿了,佛祖便想就近化顿斋饭,便托着钵走过去。谁知这个地主不仅不乐善好施,还故意刁难佛祖说:“你看我们这些人,今天努力耕田,明天才能得到食物,你又没耕田,有什么资格得到食物啊?”
佛祖当然不会生气,他说:“谁说我不耕田?我也是靠努力耕田来获取食物的。”
地主问:“你也耕田?怎么我们从未见过?再说,你若耕田的话,你的牛在哪里?你的犁在哪里?你的牛鞭又在哪里?你甚至连田都没有,怎么耕呢?”
佛祖耐心地听他问完,平静地回答道:“我确实是耕田的,只不过我耕的是心田,是福田。至于我的牛、我的犁,且听我的诗偈——”
说完,佛祖就为大家说了一首诗偈,大意是说:
“信心是我的种子,苦修是灌溉它的雨水;
智慧是我耕田的犁,感恩心是我的肥料。
我以戒律心守护自身,如同驾御我的耕牛;
我摒除心中的贪嗔痴,就像你们在田里除草。
我用真诚心前进,精进耕作永不懈怠;
我一直前进不退转,并且乐在其中。
这才是真正的耕田,能收获正果与甘露;
这才是真正的耕田,让信徒不再受轮回之苦。”
这个地主也是有些慧根之人,听完之后,大受触动,禁不住赞叹说:“您是世上最会耕田的人呀!”然后盛满了丰盛的食物布施给佛祖。
我们要说点实话:这个故事中的佛祖,其实是打了个马虎眼。田,他终究是没耕。不过这个故事的立意是不错的,即便是佛祖,光修行,不劳作,也难免类似的尴尬。
其实,前辈们早有训诫:“要吃英雄饭,自己动手盛。”人们最看不起的人,就是社会上的寄生虫。人活着,要消费,也要创造,不然就是浪费资源,用老百姓的话说是浪费粮食。在旧社会,只有一些高官子弟、地主阶级的子嗣有条件做寄生虫。可现在,随着整体经济能力的提升,社会上一些普通家庭也开始出现啃老族,表面上看是高不成低不就,实际上就一个字“懒”。对他们来说,无所事事、吃饱混天黑就是幸福,为了这幸福,即使受些责骂、受些鄙视也无所谓。其实,幸福的真正意义在于创造和给予。能工作是一种幸福,很少有人理解那些没有工作能力的人心里多么痛苦。所以,有类似想法的人,都应该尽早重耕一下自己的心田,为自己播种一个积极的人生。
此外,生活的禅的意义还在于更广泛的传播禅学。有些人认为,参禅那至少要到寺庙里去参,甚至必须出家,才能修成正果。其实不然,出了家未必就能领悟禅的真谛,历史上的白居易、王维、苏东坡,他们都没出家,甚至连居士都不是,但他们都禅法了得。参禅也未必需要到庙里去,更不要迷信什么“正果”、“歪果”,我们普通人参禅,为的就是让生活更好,更有情趣。再说简单点,禅是为生活服务的,而不是生活为禅服务。如果有人因为学禅活得反倒更累,那一定是他还没顿悟。
2.超圣入凡
流传至今的禅宗典籍中,记载有不少高僧的灵异事件,极具神话色彩。唐代禅僧、禅宗牛头宗开山祖师牛头法融禅师,就是这么一位。
据说,他在牛头山中的石洞中修行时,经常有群鹿伏在石室门口听他讲经,每天还有许多鸟衔花来供养他,有时多达数百只,遮天蔽日。当地本来常有老虎出没,自禅师来后,老虎也没有了。还有一次,禅师正在打坐,突然来了一条大蟒,头如巴斗,目如星火,盘坐在石室门口,为禅师护法一日一夜才离去。更为奇特的是,当四祖道信徒经不远处时,也遥遥出现牛头山中紫气缭绕,料定必有奇异之士在那儿修行,于是亲往寻访。一见面,牛头法融也像见到其他一些僧人一样,不以为然,但仅仅简单交谈了几句,就对四祖大大折服。当得知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四祖僧璨后,当下拜倒在地,做了四祖的弟子。四祖将禅宗的顿悟法门传授于他之后,随即返回黄梅,再也没有下过山。此后,牛头法融禅师的名气日盛,身边学者云集,被尊为牛头宗初祖。然而奇怪的是,自从学过禅宗的顿悟法门后,以往的灵异事件都没有了。
按照常理,未见四祖前就有那么多灵异事件(姑且不去论它的真实性)的牛头法融禅师,见到四祖这个“真佛”后应该有更多灵异事件才是,可为什么,结果却恰恰相反呢?关于这个问题,后世的初入门者往往想不通,从而引发了不少提问和讨论。而禅师们的回答也往往令人如坠云雾,所以我们不妨略过那些讨论和回答,直接给出答案,那就是牛头禅师见四祖之前,修为固然高到了感天动地、感化鸟兽的程度,但这充其量只能算“超凡入圣”,见四祖后,由于修为更上一层楼,达到了“超圣入凡”的最高境界,连鬼神都不能测知,鸟兽自然也就不能感知了。
简言之,这就是禅宗所说的“超凡入圣易,超圣入凡难”。关于这句话,我们可以结合著名的“参禅三境界”来解释。所谓参禅三境界,是唐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的,即“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所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大彻大悟后,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我们不难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找到类似的体悟。人生第一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说那时我们涉世未深,对世上很多事物都感觉新鲜、好奇,眼光、心地都还纯洁,白纸一张,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看似一点就懂,实则懵懵懂懂,从而往往把邪见当成真理,且有一种信徒般的虔诚。当今社会上屡见不鲜的传销组织中受害的年轻人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碰过壁,吃过亏,自然会长经验,但同时也会对现实世界产生怀疑,这时就进入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第二重境界。处在这个境界的人,普遍都在追求“超凡入圣”,认为只有入了圣,才能改变这个世界,主宰自己的人生。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是对的,如果达不到这个阶段,后面的阶段就不需谈起了。
“超凡入圣”的人,泛指生活中一切成功人士。人在这一阶段,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自我迷失,别人说自己是大师,自己便自以为是了,别人说自己是圣人,自己便以为自己比圣人还圣人,开始浮躁发烧,自我膨胀,再也踏实不下来。或者,把自己绑在欲望的战车上,日夜不辍,挡我者死,总以为不赚更多的钱,不求更大的名,就是不求上进。
只有少数人能够受一些偶然因素的启发,茅塞顿开,幡然了悟,认识到自己原来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发现自己还是高级动物一个,意识到人生不能由名利主宰,心中的荒草不能再这么蔓延下去,从而,剥下俗世的标签,返璞归真,顺其自然,达到更高的境界。这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只是这山这水,看在眼里,又有另外的内涵了。
著名作家林清玄则以香水作比喻,解释“超凡入圣”与“超圣入凡”。他在一次采访中说,社会上的人,差距并不大。好比百货公司的香水,95%都是水,只有5%不同,那是各家秘方。人也是这样,作为95%的东西其实是很像的,比较起来差别就是其中很关键性的5%,包括人的养成特色,人的快乐、痛苦、欲望等。制香水的香精,要熬个五年十年才加到香水里去;人也是一样,要经过成长、锻炼,才有自己的味道,这种味道是独一无二的。你向内看的时候要看到自己的5%,就不会迷惑;对外的时候你要看到那95%,跟人来往才能内敛、含蓄。简单点讲,前面是“超凡入圣”,后面是“超圣入凡”。
林清玄并自陈,自己刚做记者,去采访一些高高在上的人时,非常紧张,后来便发明了个咒语——大家都是人。在心里念叨几遍,便完全放松了。当然,人与人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在人生境界方面,林清玄说,每个人左边都有一座谷,右边都有一座山,人在谷中,便成了“俗”字,所以人要尽量跳出“谷”,往山上走,人到山上,就成了“仙”,但人又不能走得最高处,因为高处不胜寒嘛!至于如何把握好其中的平衡,没有标准答案,只能结合每个人独有的生活环境去体悟、把握。这道理同样适用于人生的追求,追求名利,这看似有点俗,但绝对不让人追求,也是做不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花一半的时间去追求,另一半的时间用来使自己心灵更开阔、更平和。
近代高僧弘一大师则用亲身经历给我们解释了什么叫“超圣入凡”。
有一次,一个经常去寺里看望他的老友惊奇地发现,寺里一朱枯死多年的古树,竟然发出了新芽,便对弘一大师说:“这树死了多年,现在又发芽了,大概是因为你这位高僧住到这里,感动了它,使它起死回生的吧!”弘一大师却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给它教了一些水,没想到它竟然活了过来。”老友听了,佩服之余,自叹不如。
如果弘一大师不道破缘由,谁又知道那枯树重新发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若是碰上个有炒作需要的,还少不了一番大力宣传,引得一些稀里糊涂的信徒前仆后继,让大师名利兼收。不过那位老友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如果不是高僧给枯树浇水,怎么会有这种奇迹发生?世界太奇怪,真正境界高的人,总会把自己放低再放低,做一些旁人不屑甚至认为是无聊的事情;而越是境界低的人,偏偏越是爱给自己扣各种“伟大”的帽子。至于到底谁境界高,不是洞悉世事的人,很难分辨。
参禅、顿悟也如此,别以为禅有多玄,它简单得很,广泛地存在于俗人俗事中,顿悟了的人,也还是要一五一十地生活,也有悟不通的地方,更不能吸风饮露,羽化生仙。神仙都是活人造的,要么是因为愚昧,要么是基于某种目的。可这么说,肯定会有人不信,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