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早该知道自己会遭遇不幸,真是可怜的人。
他是个心地善良、和蔼可亲的大公,精通绘画弹琴,且通晓植物学。只是,他下巴短了点。
像哈布斯堡王朝的其他所有成员一样,他也在唇下蓄着滑稽有趣的络腮胡,以使自己看起来威猛点,谈话尽是些上帝、祖国、职责一类神圣的话题。人们觉得他有点可笑。可是,的确有那么一刻,他还是有先祖们的风范。
他不太懂如何生活。但他死得却很高尚。因而人们也就可以多多原谅他了。
这位注定要成为最后一个征服者的不幸的大公,1832年出生在申布伦的皇宫,他父亲是奥地利大公,兄长是奥地利皇帝,而其岳丈则是比利时国王,欧洲的君主们有一半他都称为兄弟。因为他能读会写,又知道点简单的算术,被哈布斯堡人看作是天才,于是他被任命为意大利的一个总督和奥地利军队的总司令。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愚弄了他们。由于他的脑子的确好使,又是个勤奋工作的人,做些他的亲戚们少有人想做的事,他博览群书,并借助模型、航图和地图册研究课题,因此不久,他便被视为海事方面的权威。奥地利舰队重新改组时,他得到授权,放手建造各种新式的铁甲船,这使得奥地利在最近的这次战争发生以前一直都是亚得里亚海和地中海东半部的海上霸主。在任伦巴第总督时,他倡导进行明智而自由的改革,这本来是会为哈布斯堡王朝保住意大利的,可谁也不理解他,他最后气馁了,辞了职,在的里雅斯特附近修建了一处漂亮的住宅,召集一帮乐迷,弹奏舒伯特的奏鸣曲,他打算在自己的余生过一种闲散自由的奥地利大公的生活,不关心世事,娇妻在怀,厨师手艺上佳,总之拥有一切。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奥亚卡山区阿兹特克人的一个古老的要塞里,居住着一位名叫贝尼托·巴勃罗·胡亚雷斯的印第安人。他出生在一间土坯小屋里。一位好心的修士发现这个男孩前途无量,有意培养他,让他去学习法律。此后,为了进入政界,他打了几次仗。之后他被任命为本省的长官,最后,他于1861年被选为墨西哥共和国的总统。从申布伦到伊斯特兰,响起一阵长长的欢呼声。在历史这一领域里,不可能的事情往往会成为合乎逻辑的。
现在,我们来介绍一下这幕小小的悲剧当中的第三个人。
拿破仑三世的祖母是来自马提尼克岛的克里奥耳贵妇,他的父亲(如果我们相信当代最有权威的人士的话)是一位荷兰将军。不过,他的这位当官的父亲,就是伟大的拿破仑本人的弟弟,而他妻子则是一位名叫柯克帕特里克的美国人的孙女,柯克帕特里克是美国驻马拉加(这里过去盛产美酒)的领事。在我需要在我的历史书中提到他时,他刚刚对欧洲说过,他新建的帝国叫作“和平”,他正在寻找几个要征服的新大陆。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说说我们那位印第安朋友。
胡亚雷斯这人难能可贵,是个无私的墨西哥爱国者。他对他所属的印第安种族满怀希望,只要人们不对它横加干涉。为了使他的国家从债权国永无休止的重重压力下稍稍缓口气,并能支付日常的费用,他暂停两年偿付外债利息。这一举措,在马德里、巴黎和伦敦的阴暗怪异的小巷里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这几个城市普遍被人们认作是“金融圈”。法国、西班牙和英国的巡洋舰立即开往韦拉克鲁斯,要求“赔偿”,坚持严重受损的欧洲债主们的权利。
向来注重现实生活的英国政府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出身卑微的印第安人行事认真,每一分困难他都会用自己一分半的潜能去对付。于是英国船只撤走了,西班牙人心领神会,也跟着离开了。但拿破仑绝不放手,他指使报社,满篇的报道尽是些对这位高卢天才溢美之词,树立他的最高权威。他强忍着没把军舰开走,他的那些未死于黄热病的士兵奋力打到墨西哥城,将胡亚雷斯总统赶到荒野之地。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那后来呢?
在众多的欧洲君主中,拿破仑皇帝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发户,与他同辈的许多君王甚至拒不称他作他们的“亲爱的兄弟”。因此他想出一个办法,老谋深算的同时,又很有些异想天开。他要把墨西哥的王位让给哈布斯堡王朝的一个成员。于是,这个世界上又多一个自封的皇帝,下一回,当奥地利皇帝想以这位法国皇帝的出身低微来冷落斥责他时,他就会回敬说:“你家兄弟也是如此!”
哈布斯堡王朝的人不是十分聪明睿智,但他们也不是毫无玩弄政治的基本技巧。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摇摇欲坠的王位上稳坐那么久。从一开始,弗朗西斯·约瑟夫就坚决反对法国大使试图以“是”或者“否”这样简单的回答来向他说明问题的想法。
另一方面,马克西米利安认为拿破仑的这个办法好极了。他是艺术和文学那种浪漫学校里培养出来的产物,他只能这么来看他自己:他身着端庄得体的皇服,倚靠着古老的阿兹特克皇宫的那根破损的立柱,皎皎明月,照在遥远的波波卡特佩特,黑压压一片、成千上万渺小的臣民用吉他弹奏着贝多芬的乐曲,歌唱着他们是如何爱戴他们的好国王的。
为了让这有点伤感的一幕尽早成为事实,他走马上任了。
他甚至相信了墨西哥人要进行一次公民表决的传闻,墨西哥人几乎无一例外地称他为蒙提祖马的继任者。在他那位平庸却很实际的兄弟的要求下,他放弃了奥地利王位的所有权利,远航来到韦拉克鲁斯。
华盛顿当局一直没有注意到法国那个伟大的江湖骗子设下的这些异想天开的小骗局,身在欧洲各王国的几位美国公使很有礼貌地向他们那些被派驻各地的各位王室打探,问他们是否曾听说过一位名叫门罗的总统就在几年前向国会宣读的某份咨文。国王、王后陛下和各位大臣都回答说:“是的,听说过。”然而时过境迁,当时门罗是就整个美利坚合众国而发表演说的,可如今不再有什么“合众国”了,代替它的是两个小共和国,它们正陷于一场痛苦的冲突之中,似乎十之八九地在相互毁灭。
1863年,事情对于双方都再公平不过了。
可是在随后的十二个月里,南方邦联完蛋了,这样,联邦政府可以腾出手来,把陆军和海军调去挽救受它托管的邻邦贝尼托。
美国通过向拿破仑皇帝施压,开始了它的攻势。美国拿出报纸给这位翩翩绅士看,上面登载着一个叫普鲁士的国家刚刚大败邻国丹麦、取得重大胜利的消息;它提及一个叫俾斯麦的人似乎怀有一个可能是对法兰西的最大损害的梦想,他梦想着复兴古德意志帝国。
拿破仑在这些事实面前,迫于压力,他突然从墨西哥撤军,听任他那可怜的假想当中的帝国自生自灭。
马克西米利安如果当初只是考虑他自己的安危,那么他是可以在通往海滨的道路还畅通的时候就跑掉的。可他本性上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具有高度的责任感,这一来他强烈地感到要对那些在为他的王位争夺中支持过他的人负责。
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时,他试图在战场上结束他的生命。可是没成功,不可避免的事发生了。他在墨西哥的一名部下把他出卖给了胡亚雷斯,胡亚雷斯下令对他执行枪决。马克西米利安并未乞求对他自己的宽恕,却勇敢地提出要求,以期对那几个直到最后仍忠实于他的将军给予缓刑。
有关他的判决消息传出后,整个世界都震惊了,想不到一位威严的奥地利大公竟由一个纯种墨西哥印第安人下令执行死刑。就连美国总统也请求里奥格兰德那边的这位好朋友发发善心。但是胡亚雷斯却回答说他无能为力。不是他要这位皇帝的命,而是这个国家的法律要他的命。
那以后,没人再做出什么努力了。
1867年6月19日,马克西米利安被枪决。
六个月以后,一艘以一个意大利人命名的奥地利战船,飘舞着奥地利皇帝和匈牙利国王使徒陛下的旗帜,慢慢驶进了韦拉克鲁斯港。
第二天,这位最后的征服者躺在船舱的一副棺材里,返回了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