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自由了。但是,用哲学家鲁布·戈德堡的话说:“既然美利坚合众国的人民已经获得自由,那么他们打算用自由来干什么?”
但是,对期望立即打碎君主制的亚当斯或华盛顿等人来说,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可笑。
革命是消极的。它可能是必要的,甚至可能是令人向往的。但是,就其最终目的的本质而言,它肯定是消极的东西,就像做一个外科手术或者摧毁一幢已超过使用期的老建筑物一样。
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被一种共同理想团结在一起,而这种理想的内容主要是他们不想做的事情。譬如,他们不想向英国政府交税;他们不想要英国官方的教会给美国指定主教;他们不想要国王告诉他们必须离开应该为印第安人保留的西部某些土地;他们不想让英国议会对他们的茶叶、玻璃以及油漆征税;他们不想做这也不想做那。
但是现在,他们“不想做这不想做那”的时期已经结束。
他们“想做这想做那”的时代开始了。
而且,事情有了某种不同的情况,正如取得胜利的叛乱者几乎立即就要发现的那样。
首先,他们不再是一个外国国王的臣民,他们变成了自己共和国的公民。
但是,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共和国?这个共和国应该怎样治理?它怎样为养活一支独立的陆军和海军、外交机构、邮政部门以及卫生部门筹集必要的资金?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问题。
直到最近,美国人才知道“赤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英王陛下的政府过去非常体贴地照管着一些细小的事情,诸如打败法国人,不让野蛮人靠近白人的农场,维护治安,支付武装部队的维持费用。那个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这样一来,美国人开始(但是没有任何伟大的热情表现)自问或互相问道:“我们应该要个什么样的政府?”
人们立即感受到了城市与农村、沿海与边远地区之间旧有的观点的区别。
托马斯·潘恩代表民主党人请求建立共和国——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一个“全体人类的庇护所”,一个由小的独立主权国家组成的邦联。
贵族派不喜欢这种观点。一个由小的独立主权国家组成的松散邦联在理论上听起来很好。但是如果没有开头大写的“强制力量”,一个民族能在这个最邪恶的星球上有何建树?难道“强制力量”只是意味着一个强有力的全国政府?即使现在,各个不同的殖民地不是因为无力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不受世界上其他人的侵犯而蒙受巨大损失吗?
英国人的关税是个问题。自签署巴黎条约以后,宗主国就开始像对待世界其他国家一样地对待它以前的子女。现在它坚持要所有进入其港口的美国货物交付关税。美国人想进行报复。但是他们怎么报复呢?通过制定十三个小国的关税的十三种法案?这显然是很荒唐的。
各个州议会向全国大量抛出的并且已经导致很多地区信用和商业停滞的数以百万计的美元也是问题。是否有任何人希望这些同样的州议会收回这种毫无价值的纸币,重新回到殖民地时期的金银本位制?
当然没有。对很多政客来说,这里面有太大的好处。
还有,某个饥饿的军官或士兵因急需而签署的为军队购买补给的借据,可怜的农民和商人将怎样处理这些纸片?把他们引见给宾夕法尼亚州或特拉华州司库?那些社区已经破产数年,他们的期票被用来裱墙或当作便条纸。
还有许多与州际商业有关的无数困难。纽约是否能对来自新泽西州的所有货物征税,或反之亦然?
于1777年制定的,将各个不同的州绑在一起的邦联条款,使那些欧洲大国承认这个独立国家联盟是个正式国家。但是,战争结束了,外国债权人吵着要现金或者至少给他们的钱加上一些利息。
从出售西部广袤的领土中得到一笔收入。巴黎条约把这些领土置于美国人控制之下,它可能(有人希望这样)最终变成几个新州。
但是由谁来处理那些钱?
等等。
诸如此类的问题。那些渴望一种纯粹的民主制的人开始明白,必须做某件特定的事情,而且必须立即做。
为解决马里兰与弗吉尼亚之间的关税争吵而在安纳波利斯召集的首次大会没有任何结果。这次会议,只有五个州派了代表参加,他们对怎样新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进行了几次无效讨论后,又都回家了。华盛顿的前助手、对建立一个贵族统治的政府的观点坚信不移的汉密尔顿就是那些出席会议的代表之一。这位非常聪明的人知道进行激进变革的时候到了,否则就会失去一切。
于是,在几个简陋的客店密室里,一些言行谨慎的绅士举行聚会。他们频繁交换信件,然后宣布第二年五月在费城召集一次正式会议。
开始时,只有七个州派代表到会。除罗得岛州以外,其他州也陆续参加。会议终于在6月1日开始。
值此危急关键时刻(当时国家在差不多十二年里一直没有一个中央政府),各州暂时忘记往日的争吵和对抗,派各自州里最好的公民出席会议,并且没有给他们太多指示去束缚他们。
会议是秘密举行的。但是从1827年刊登的对争论的报道以及后来出版的很多私人传记中,我们现在得知在我们国家的命运无法确定的那四个月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极端的民主党人没有出席会议,彻头彻尾的贵族派也缺席。五十五个代表中绝大多数都是持温和观点的人,还有就是律师、商人和军人。这些律师、商人和军人在反叛的艰苦年代里尽了自己那份力量,他们想要一个具有切合实际的政体的切合实际的共和国,但是,他们根本不赞成进行新奇的治国试验。
他们知道,一个委员会将一事无成,除非它由三名委员组成,其中一人恰好生病,另外一人缺席。因此,起草必要文件的绝大部分实际工作都留给弗吉尼亚州乔治王县一个名叫詹姆斯·麦迪逊的人去做。他写过一本名为《美国政治制度的罪恶》的有启迪作用的小册子。这位麦迪逊先生在召集安纳波利斯大会时发挥了显著作用。他是带着制定宪法的计划(即所谓的弗吉尼亚计划)来费城的,这个计划如此合情合理如此切合实际。但是,其结果却是,那些小州的代表,立即骂他是民主的敌人。因为这些小州的代表,把每个集权建议都视为对小国权利的进攻。
他们因此提交了自己的一份计划,即所谓的“新泽西计划”。这份计划遭到了大州代表的斥责,称它是试图奴役更为重要的州而对弱小的州有好处的一种计划。
于是,危机产生了。似乎小州的代表要退出大会。
但是,主持会议的是华盛顿将军阁下。只要是华盛顿将军阁下在主持会议,人们就不会退出会场。不会!人们不会!
还有富兰克林博士,当时他虽年事已高,但是很有智慧。当事情进展顺利时,他就开心地笑;当争论非常激烈时,他就讲些笑话。有时他又把心怀不满的代表们请进自己家的小厅里,直到他们愿意再笑起来以及制宪工作能够继续进行。
不管怎样——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大会没有破裂。康涅狄格州代表提出的一个折中方案获得通过。1787年9月,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准备接受公众审查。
各州批准的速度非常缓慢。大会期间竭力回避了的,过去那些所有的不愉快,这个时候都出现了。
“出身低微”的人感到,“出身高贵”的人欺骗了他们,共和国总统只不过是又一个君主,宪法中规定的国会是另一个试图无视比较小的州的主权的来统治联盟的英国议会。另一方面,“出身高贵”的人坚持认为,所有这些争论只不过是暴民统治精神的廉价表达,国家的新政府得到如此完美的平衡,以至行政机关、立法机关和法院永远都无法篡夺那些实际上不属于它们的权力。他们还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这些文章后来编成一个名叫《联邦党人文集》的单行本,结果它几乎成了所有那些希望不带更多不必要的个人偏见去研究宪法的人的一本手册。
在那些民主党人和贵族派之间的冲突总是非常激烈的州里,批准工作导致原有的战斗重新爆发。在有些州,投赞成票的人数只是略多于投反对票的人数(马萨诸塞州是187票对168票)。随着一个又一个州逐渐表示赞成,即使曾经拒绝参加大会的罗得岛州也对它的做法感到后悔,同意继续作为合众国的一部分,不建立自己的国家。
自从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以来,学者们已经就这个主题写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因此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要告诉弗里茨·克莱斯勒怎样拉小提琴的孩子一样。一个人,如果不就这个主题说几句,就不能动手出版一本关于美国的书。
在我看来,宪法就像歌德的《浮土德》、但丁的《神曲》或弥尔顿的《失乐园》一样,它受到赞誉的程度与人们没有读过它的程度成比例。
也许,人人都会说:“噢,宪法!”但是那些热情的人当中很少有人用心认真地研究过它。在校儿童当然是个例外。他们被迫去读,结果他们中多数人都不喜欢它,把整个文件视作一篇非常枯燥的文章。那部巨著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变成受诅咒的对象,因为它是我们的学院和高中的“必读”材料的一部分。
但是,它确实是过去的二百年里最有趣的文献之一。由于它是折中妥协的结果,因此它几乎没有受到神的启示的迹象。一套理论上的治理原则,在过去一百四十年的科学、经济和政治的巨大变革中幸存了下来。它在1927年与它在1787年一样重要。一个有如此顽强生命力的政治“十原则”肯定不是普通的、每天都能看到的国家文献。
当今的宪法既不好也不太重要。除了英国,现在每个国家都有一部或几部宪法。但是我们国家似乎是唯一一个拥有一部将起作用的宪法的国家。
而这种结果首先是因为1787年聚集在费城的男人们有很强的判断力。
这个新建立的政府似乎注定要被抛到党派政治的礁石上去,并且将要悲惨地毁灭在无政府状态的旋涡中。只是在这个时候,麦迪逊和他的同事才赶来救援。他们校正了指南针,给船员们提供了一套极好的地图并下达了航海通知。结果,小船免于毁灭,而且能够有百分之百的成功把握,向着未来茫茫的大海继续航行。
1789年3月4日,根据新规则选举出来的国会代表相聚纽约。三周后,在举国欢腾的气氛中,在联邦大厦的台阶上,宣布乔治·华盛顿将军阁下为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又过了几周,在凡尔赛宫宴会厅里,法国的路易国王,局促不安地站在死气沉沉的忠实的臣民们中间,告诉法兰西民族的代表们,他多想使他们的祖国免于毁灭。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要使轮子转动就需要各种各样的男人。
亚当斯们、拉法耶特们、富兰克林们、华盛顿们、卢梭们、汉密尔顿们、杰斐逊们、琼斯们以及波旁的阿代马尔的长着鹰钩鼻的后裔们,他们初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他们匆匆忙忙到场,很少讲话。啪!克里奥女神把他们都收进她所信赖的破箱子里。
然后,这位有耐心的女神,静静地为下一幕搭好了舞台,给我们上演一场喜剧抑或一场悲剧。我们看着演出,被感动得或哭或笑。我们相信,我们目睹了这样一场出色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