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像图书馆(1 / 1)

每个人都是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书

我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儿时记忆中,每年生日母亲都会带我去照相馆拍一套照片作为留念。那个年代没有数码相机,更不用说手机了,就连私人相机都还未流行,因此,照相馆成了一座城市中必不可少且充满仪式感的地方,每个上照相馆拍照的人,都想将他们认为重要的人生阶段定格,可能是拍全家福、结婚照,又或是生日照、毕业照……印象中摄影师似乎都是年纪较长的老师傅,拿起照相机时一脸神气,指导镜头前的人摆放四肢、调整面部表情,随着“一、二、三”的口令,传来一声清脆的快门声。之后是一段漫长却满怀期待的时间,差不多半个月后,母亲会去照相馆把洗出来的照片带回家。再大一点,我的小伯伯买了一台胶片相机,每当过节,家里的小孩子们聚集在一起,他就会拿出相机给我们拍照。上小学之后,母亲托人买了台理光的傻瓜胶片相机,周末一家人出去玩儿时会装上一个胶卷,留影纪念,女孩子爱美又爱拍照的习性似乎从那时候就初见端倪。

渐渐地,我的照片积攒成了厚厚的影集,从百日照,到一岁、两岁、三岁……童年的大部分记忆都是靠着影集里的照片补全的,它们如同时光的碎片,拼凑起完整的成长轨迹。著名摄影家严明说:“一本影集在累积的过程中,我们往往不觉得它有什么能量。偶尔翻看,可能只是当作消遣,嬉笑着说‘哈哈,看我当时是那样的……’越来越往后,时间这个东西介入了,你可能觉得事态变了,变得惊心。影集厚了,轻的时光也就变重了。”

随着数码摄影技术的进步、相机的普及,越来越少的人会为了拍照去照相馆了,拍照看似变得越来越容易,但真正被留下来的珍贵回忆却越来越少了。这一代人,目睹了传统报社、杂志社的倒闭,见证了纸质书信和手稿的消失,习惯去看网页截图、电子书这些数码文档,多年以后,我们究竟能留下些什么?我怀念那个专门去照相馆拍照来纪念人生不同阶段的时代,内心的这份情结让我鼓起勇气再次放手去做。

二〇一六年七月,重组后的创业三人组分工明确、互不干涉、彼此监督,林老师以技术为核心,主管拍摄;我依然负责宣传推广和内容运营;老王则掌管财务和后勤等其他杂事。我们开始了名为“人像图书馆”的计划。在过去的四年里,我们累计拍摄了四百八十二人,坚持只拍一种类型的照片,量变到质变的积累促成了一座人像图书馆。我们想找一个集中展示作品和开展新事业的地方,大家一起凑了三十万启动资金,我的第二次创业开始了。

找场地是第一个难关。我们几乎找遍了杭州的各大创意园厂房,不是租金过高、预算超标,就是场地条件不符合。多数情况下,创业者为了寻找合适的场地而等待一年半载都是很正常的。综合考量、再三权衡之下,我们找到了滨江区某一创意园,虽然交通并不便利,但场地和租金都符合预期,就在准备签约的时候,林老师接到了来自发小的一通紧急电话,我们最终和城西的东信和创园结了缘。

园区位于西溪湿地以西,是杭州仅剩不多的完整保留下来的老厂房,有五十多年历史。过往鼎盛的工业人潮已从厂房中褪去,唯有六十栋老房子和一千余棵高大的乔木建构着厂区宏大的空间。近几年,一批又一批的创意人和设计师纷至沓来,这座老厂房开始了它的新生。我们租下的场地就隐没于这座创意园最深处的一条小巷子中,安静、不起眼,不特意去寻甚至很难发现它,但对于我们来说这一切刚刚好。

七月,三个人凑钱租下了一百八十平方米的场地,人像图书馆的实体店终于落了脚。我还清楚地记得,房子签约那天刚好是林老师的生日,“真的是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个生日!”林老师激动不已,从那以后每年他的生日就成了人像图书馆的成立纪念日,我和老王一致同意聘请林老师担任“馆长”。紧接着就是“非人”的装修期,虽然我们对于空间有过诸多设想和要求,但因资金的限制,大部分想象都没办法实现,所以我们只能专注于如何用最少的钱把工作室装修得尽量好看且实用。

没有预算去请设计师,通通得自己来。和装修队一次次沟通设计方案,再根据报价逐条对照删改,装修队给出的方案里许多部分造价贵、呈现效果不佳,所以我们只能样样亲力亲为:哪些东西淘宝购买会更便宜,哪些东西款式更高级且价格实惠……脑子里每天斟酌的都是装修的细节,林老师从一个摄影师变身成了包工头。九月,装修方案终于尘埃落定,工作室进入装修期,每天轮流到工地监工的日子随之到来,虽然辛苦,但看到每天都有一点变化的工作室,我很开心。十月初,适逢杭州召开G20峰会,所有公司放假停工,装修进程不得不暂时停滞。大会结束后,杭州持续了近一个月连绵不绝的阴雨天,刷好的墙面和地面无法自然晾干,眼看着工期一天天拖延,却又束手无策。十月底,基础装修终于完成,但由于资金限制、时间紧迫,整体完成度并不理想,迫于租金压力,我们只得一边试运营一边再慢慢布置和修改。林老师自我安慰道:“虽然还是家徒四壁,但也并不是从头开始。”

人像图书馆的整体空间是一个长条形厂房,在保留原有的人字木头横梁屋顶的基础上,我们将其划分为四部分:跟大门直接相连的是展厅,在做上一家工作室的时候我留有一个小心愿,希望能够有一个可以对外开放的公共空间,除了来拍照的客人之外,有更多人能够走进这里;与展厅相邻的一侧是办公区;另一侧是一大一小两个摄影棚,一号大影棚是开放式的,以巨幕暖帘作为与过道的分割,小影棚则相对私密;沿着走廊径直到底,穿过小影棚还可以看到一间暗房。曾几何时,在数码相机普及之前,暗房是从胶片到相片的最重要环节,而拥有一间自己的暗房又是多少摄影师的梦!如果说照片是时间和空间的载体,那么暗房就像一个让人忘却时间的盒子,在暗房里,人一旦一头扎进去就是一整天,不知外面是白天或黑夜,时间好似静止了。在设计之初,我和林老师都坚持要在工作室里造一个暗房。由于暗房的门窗通常都是关闭的,空气自然流动差,再加上冲洗底片的药液又有强腐蚀性和毒性,药物的挥发容易积聚,定影后的污水多为有害废水,对环境也有污染,因此暗房内必须采用良好的通风换气设施,并且要有上下水和排污设施。出于安全性和环保的考虑,这一部分我们特地请了一位本地资深的暗房师傅帮忙设计和改造。

开店好玩儿的地方就在于店铺每天都在变化。一个以拍摄人物肖像和艺术写真见长的摄影集合空间,兼具影棚、展厅和暗房的功能,同时也可以是艺术商店、美术馆、电台,不定期还可以策划不同的主题展览,在这里,照片不再仅仅停留在屏幕上,而成为触手可及的真实存在。我想,也许梦想真的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一种支撑你坚持做下去的精神力量。经由创业历程中的转折,主动或被动地做出改变,我们终于真正把人像图书馆做成了一个实体店铺,让它和更多人见面了,虽然还有诸多不完美,却已是现阶段我们的能力所及。接下去,希望有更多的人走进来,来看看这里的人海人山,慢慢阅读,因为每个人都是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书,我们也期待将更多的人像照片收入馆内。

新场地一切准备就绪,开张前一天的一次大扫除,老王说他这个老司机即将迎来九万公里的行驶纪录,林老师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小宝开始为搬家的琐碎争执,由摄影师转行开了酒吧的好朋友小马路来帮忙打扫……生活很奇妙,前不久还在感叹来不及说再见的那些人,这会儿都已经焦头烂额地准备开始全新的生活了,送走老的迎接新的,周而复始、折腾不息。

“从离开上一家工作室,到明天早上开车来人像图书馆接待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我开了整整一万公里的路。”老王在朋友圈里写下,“这一万公里是星辰大海的起点,这一万公里我们经历了茫然、无措、难过、惊喜、失望、希望等等,得到了太多人的帮助,也背负了太多难以言喻的苦涩,每个人都累得病倒过,但依然干劲十足。晚上在工作室做完大扫除,我看着渐渐成形的人像图书馆,关上门,静静等待明天第一个客人,也等待着今后的挑战。我老婆问我‘看着它你有成就感吗?’我说‘现在没有,只要有钱’谁都能开一个工作室,而我们的成就感在星辰大海的远方。作为一场新的战役,一切才刚刚开始。男人在三十岁的时候,该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仗。而这里,只是我们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