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总有时(1 / 1)

据说在中国,创业型公司有一个“三年”的怪圈,即百分之七十的创业公司撑不过三年。我们的第三年,波澜起伏、步履维艰。公司在经历了一个小巅峰后,又赶上了残酷的“资本的寒冬”,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撑过那一年,就会步入下一个崭新的平稳阶段。三年来,没有任何人员流失,从初创的三人帮,到以每年增加一个成员的缓慢进度向前走着。当年离开体制出来干的时候,我多少抱着点对人和事的绝望态度,总觉得人生无不散的筵席,飞鸟各投林,但那三年我真正体会到了一种“不离不弃”。

幸运的是,我们熬过了三年;不幸的是,我们在第四年,还是散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再去回忆或与人提起那段经历,就好像你曾经相信的东西轰然倒塌了。长期以来一直有一个不可言说的困局:公司在成立初期是由万师傅一人出资,我和林老师对外美其名曰“合伙人”,实则只是技术入股,故而对于财务上的具体问题并不好插手。几年来,公司的现金流一直是个很大的隐患,每个月不能按时稳定地发工资,甚至严重到延迟两三个月才把之前的工资发放下去,久而久之,大家士气受挫,渐生嫌隙。二〇一六年年初,“磨铁娃”提出了离职,我预感到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磨铁娃”走后,公司的业务一直处于得过且过的状态,许多在以前我觉得不是问题的问题开始凸显,我跟万师傅谈了几次也都于事无补,对于未来发展理念和步调节奏的想法的不一致,导致了这段合作关系进一步趋于分道扬镳的边缘。

那段时间我正处于首轮创业的倦怠期,扪心自问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辞职创业,不就是为了摆脱温水煮青蛙的状态吗,不就是想要冲破一板一眼的日常吗,不就是渴望能更彻底地燃烧自己吗,怎么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年过三十的我开始对生活有了野心,我希望自己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拥有更快的成长速度。年龄让我有了紧迫感,让我意识到人生一旦荒废起来就太快了,一晃就是四年,一梦就是十年。好多个夜晚,我辗转反侧,为什么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团队可以无视一些事情的发生,当我开始察觉到理念的分歧、信任的渐失,惊觉我应该跳出来做那个止损的人,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可是任何重建都意味着要先摧毁,对于那样一个残忍的决定,我其实并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成年人的世界里,改变现状往往就意味着要切断某些已经习以为常了的人际关系。又一次,我主动地选择结束。

只是,没有想到我个人的隐退最终使得整个团队分崩离析了。世上的事大都如此,原本以为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料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无回转。因为我的摊牌,林老师和老王也先后决定要退出,虽说是和平分手,却也免不了互相伤害。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真正要把一个创立了快四年的团队彻底推翻,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啊!所谓的“合伙人”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很多时候能不能一直一起走下去并不在于能否成功,而是要看双方在一起成长的过程中是否能保持同步。也许你想冲一冲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但对方不想,或者你想要停一停的时候对方却不愿意,甚至步调节奏的偏差也可能导致无法共事下去,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终究要懂得“聚散总有时”的道理。好聚好散通常是一厢情愿,撕破脸不欢而散可能才是人生常态,我们用许久时间维系的一段关系,可以在一瞬间说散就散。

如果把创业比作一条取经之路,一同奋斗的伙伴们就是一同上路的取经人。清人张书绅对《西游记》微言大义的评论最为平实隽永:“人生斯世,各有正业,是即各有所取之经,各有一条西天之路也。”

在经历了团队解散、公司拆分之后,原先租的场地由万师傅收回,自行运作处理,我重新回归并专注于写作,与其痛思时运不济,不如起而磨砺秃笔,以臻卓越。人与人之间的聚散都有因果,也有一定的时效,聚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尽力,散的时候也别怨怼,其实是放过自己。那段日子我内心抱着团队因我而散的愧疚,并不好过;我也总是惦记着林老师和老王最初是被我拉进团队的,若是散了,得给他们另谋条出路。林老师一心放不下摄影,公司做不下去了,那只得自己扛起大旗单打独斗了,于是到处找房子,想寻个合适的地方重新做摄影棚;至于老王,当初是破釜沉舟跟家里大闹一场出来干的,说什么也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去上班吧,冷静商量过后,他俩决定再度联手、卷土重来。

先前三年多的创业手头无所盈余,启动资金是个大缺,我思来想去得给他们找个靠谱的金主,拉点投资助他们一臂之力。走投无路之下,我又找到了老张,求生不如求熟,那会儿老张的新公司算是蒸蒸日上,他还顺利在日本东京做起了新业务,眼看产业越做越大,我便大胆提议让他出资给林老师做个摄影部,既可以全面服务他现有公司的拍摄业务,也能开拓人像艺术领域。几次面谈过后,老张让我们准备一份齐备的项目计划书,需包含项目内容、两到三年的财务预算等内容,虽说有过三年多的创业经验,我们居然对这些一窍不通,在老张秘书的指导下,我硬着头皮拖着林老师和老王开始做商业计划书。我这才意识到之前一拍脑袋、仅凭一腔热血就开始的创业行为是多么天真和不切实际。

当我们把几十页密密麻麻的计划书交给老张审阅的时候,我似乎才理顺了真正要去做一家公司的脉络。“前期成本压缩一下的话,其实你们需要的启动资金并不多,如果按照计划书里的步骤一一达成,这件事完全是可行的。那么,如果是有效可行的方案,你们为什么不拿出点魄力来自己做?哪怕是借点钱,或是去银行贷款,也未尝不可。”老张看完之后,一语中的,“而且你们有先天优势,就是之前积累的那些产品和客户,无须从零开始就可东山再起。”我们仨面面相觑,老张继续给招,“你们三个人出资合伙是可行的,若是双数各持一方难以决断,三个人刚刚好,遇事各自表决,公平公正”。

结束之后,林老师和老王很恳切地与我进行了一次深谈,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新团队,我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过去的四年如同一道抹不去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创业有风险,合伙需谨慎”,从小父亲就教育我做人做事一定要情理分明,不要到最后只能落得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句话是人生最大的无奈。但最终动摇我,让我重整旗鼓的恰恰也是老王的一句“我相信你!”不能彼此推心置腹是创不好业的,谢谢有人会在那样的时刻对我说“我信你”。

义气、善良、正直、尊严,这些一再在灰暗时刻拯救我、安慰我的力量,也许在如今商业为王的时代对很多人来讲早已不值一提,我却认定这才是人生的珍宝。人生最难得的不过是一句“我信你”。自己的选择被相信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因为相信必定是基于共同价值观的,在这个人与人之间极度缺乏信任感的大环境之下,凭着“相信”我们又走到了一起。人心经不起深究和试探,可我依旧愿意相信一定有人能创造一个英雄不老、义气不灭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觉得放弃太可惜,又或许是因为内心还留有不甘,原本是替他人作嫁衣,结果还是没忍住上了那艘船。

(1) P档:数码相机的程序优先模式。程序自动决定合适的光圈快门,一种介于全自动与手动之间的模式。

(2) Lomo:苏联生产的大众普及型带程序自动曝光功能的低端迷你相机,后来一个奥地利的学生把它带回维也纳之后,竟然成为地下艺术圈、文化圈的新宠儿。如今,Lomo演变成为一种不可知的胶片拍摄风格,例如漏光、过曝、暗角等特点。

(3) 在2016年之前,杭州属于二线发达城市。

(4) 4A公司:4A一词源于美国,为“美国广告协会”,即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Advertising Agencies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