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茶明末甲天下(1 / 1)

饮茶小史 静清和 1168 字 1个月前

闵汶水与唐代茶道大家常伯熊一样,述而不作,都是被茶史严重忽略掉的,且对茶艺发展有着巨大贡献的一代巨匠。

元代茶的揉捻工艺的诞生与明初废团改散的综合推动,使得散茶大兴于天下,尤其是在张源壶泡法的影响及明末紫砂壶在江南地区的热崇下,紫砂壶的设计,又迎合了文人自斟自饮的饮茶风尚,很快便从民生日用中脱颖而出,以其砂粗质古、气韵幽野、妙不可思、可堪把玩清供,更加深入人心,用者日众。

从唐代陆羽《茶经》煎茶的“为饮最宜精”,到宋徽宗《大观茶论》点茶的“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盛造其极”。从明代朱权《茶谱》的“汲清泉而烹活火”,“崇新改易,自成一家。”到黄龙德的《茶说》之论:“若今时姑苏之锡注,时大彬之砂壶,汴梁之汤铫,湘妃竹之茶灶,宣成窑之茶盏,高人词客,贤士大夫,莫不为之珍重,即唐宋以来,茶具之精,未必有如斯之雅致。”数百年来,烹茶之法,从炙茶、捣茶、碾茶、罗茶、置器、择水、选炭、取火、候汤、烹茶、酾茶、品茶等,其技法不可谓不完备;茶器不可谓不精良;茶灶疏烟,游心幽栖,不可谓不闲雅清致;灌漱徐啜、甘津潮舌,品饮不可谓不细腻有方;那么,为什么此前的文人饮茶方式,不能称之为工夫茶呢?首先,是因为文人雅士对茶的追求,仍关乎着自己的心灵与品行,还很纯粹,其对茶与茶器的追逐及泡茶技法,还没有世俗化、商品化的影子出现;其次,是彼时的茶器,尚未真正实现小型化。当茶日趋商品化,当茶器渐渐标签化,当泡茶、品茶逐渐功利化,工夫茶的雏形,就随时会跃然而出了。

子冶石瓢 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藏

在中国饮茶史上,最早推动茶器小型化、品茶趋于精细化的启蒙者,究竟是谁呢?他就是明代万历年间,在江南“以汤社主风雅”的茶道大家闵汶水。闵汶水与唐代茶道大家常伯熊一样,述而不作,都是被茶史严重忽略掉的,且对茶艺发展有着巨大贡献的一代巨匠。

闵汶水,安徽休宁人,大约生于明代隆庆二年(1568),客居南京桃叶渡,其茶馆“花乳斋”名满金陵。明末清初王弘的《山志》记载:“今之松萝茗有最佳者,曰闵茶。盖始于闵汶水,今特依其法制之耳。汶水高蹈之士,董文敏亟称之。”董文敏,即是大名鼎鼎的董其昌。清初,陈允衡在《花乳斋茶品》中写道:“因悉闵茶名垂五十年,尊人汶水隐君别裁新制,曲尽旗枪之妙,与俗手迥异。董文敏以‘云脚闲勋’颜其堂,家眉翁征士作歌斗之。一时名流如程孟阳、宋比玉诸公皆有吟咏,汶水君几以汤社主风雅。”陈允衡,大约生活在清代顺治前后,以诗歌自娱,与王士祯、施闰章交情笃深。从陈允衡的赞美可以读出,南京礼部尚书、书法大家董其昌,主动为闵汶水的茶馆——花乳斋,题写了“云脚闲勋”的匾额。大名士陈继儒、名流程孟阳、宋比玉等皆为之作歌、赋诗以赞美。闵汶水以一杯闵茶,左右着江南文人饮茶的风流时尚。使得明末的文人墨客、士子名流、秦淮名艳、各色人等,无不对“花乳斋”趋之若鹜。由此可见,闵汶水在江南文艺圈的影响力之大。这种无上风光与待遇,是此前的历代茶人,从未有过的北斗之尊,因此,称赞闵汶水是明末的茶坛领袖,一点也不夸张。

闵汶水制作的闵茶,“别裁新制,曲尽旗枪之妙,与俗手迥异。”以至于董其昌饮后,在《容台集》中这样评价:“金陵春卿署中,时有以松萝茗相贻者,平平耳。归来山馆得啜尤物,询知为闵汶水所蓄。”闵汶水所制的松萝茶最精,极富特色,这也是见多识广的董其昌再三称道闵茶的主要原因。

明代永乐青花茶盅,高3.9厘米,口径8.9厘米

明代嘉靖年间 甜白八方茶盅

闵汶水制作的松萝茶,继承了大方和尚制茶的精髓,使明代最为时尚的松萝茶,在闵汶水的手里,再一次大放异彩。许次纾在《茶疏》中写道:“若歙之松萝,吴之虎丘,钱塘之龙井,香气浓郁,并可雁行,与岕颉颃。往郭次甫亟称黄山,黄山亦在歙中,然去松萝远甚。”许次纾之论,大概是古时“松萝香气盖龙井”的出处。清末著名学者俞樾,因无缘品到闵茶,便遗憾地在《茶香室丛钞·闵茶》中说:“余与皖南北人多相识,而未得一品闵茶,未知今尚有否也。”

代表着晚明较高审美趣味与文人风雅的文震亨,在《长物志》卷十二“香茗、松萝条”写道:“南都曲中亦尚此。”南都曲中,是指南京秦淮河南畔的旧院歌姬,又称南曲。南曲歌姬容姿俏丽,通常以艺示人,如秦淮八艳。秦淮河北面的妓院,又称朱市。朱市的条件比较简陋,女子的身价也较低廉。南京的江南贡院,正与南曲遥对,仅隔秦淮一水,这窄窄的“盈盈一水间”,织就了天下无数的应试才子佳人梦。闵汶水把自己的茶馆“花乳斋”,建在不远处的桃叶渡,大概就是吃准了十里秦淮、桨声灯影里的金粉荟萃,商贾云集。其中最有名的王月生,本是出生在朱市的曲中名姬。王月生,虽寒淡如孤梅冷月,却是异常钟情于闵老子制作的松萝茶的。张岱在《陶庵梦忆·王月生》中写道:王月生,“不喜与俗子交接。”“好茶,善闵老子,虽大风雨、大宴会,必至老子家啜茶数壶始去。所交有当意者,亦期与老子家会。”很巧合的是,为《长物志》作序的沈春泽等人,曾不惜耗费千金,在南京歌姬中选美,而此次名列花榜状元的,正是王月生,一时声震都下,名动公卿。从文震亨的隐隐闲笔可以推断,沈春泽与文震亨,都应该是品过且熟悉闵茶的,且与王月生也是熟识的,都曾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据张岱记载,王月生,“曲中上下三十年,绝无其比也”。张岱在《曲中妓王月生》诗云:“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能语矣。”“但以佳茗比佳人,自古何人见及此?”这说明,令“南曲诸姬皆色沮”,令张岱心潮澎湃的王月生,既与闵老子交情甚笃,也是频频光临花乳斋的常客。鉴于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能吸引王月生的,不仅仅是独具特色的闵制松萝茶,还有闵老子的高韬不群以及过人的泡茶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