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往开来数《茶疏》(1 / 1)

饮茶小史 静清和 1235 字 1个月前

含砂量高的紫砂壶,烧结温度高,故无土腥气味,但其缺点是烧成率低,因此愈加贵重。

万历二十年(1592)前后,程用宾的《茶录》,几乎全盘继承了张源《茶录》的主要思想与观点。所不同的是,程用宾在《茶录》的壶泡法,使用的是紫砂壶。他在《茶录·末集》一章明确写道:泡茶用壶,“宜瓷为之,茶交于此。今仪兴史氏多雅制。”宜兴瓷壶,即是宜兴紫砂壶的别称。

万历二十五年(1597)左右,许次纾继往开来,细化、发展了张源的壶泡法。许次纾所处的年代,供春壶、大彬壶等业已问世。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中记载:“至名手所作,一壶重不数两,价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可见,此时的名手壶,已非常人可以涉足。那时人们常用的泡茶壶,主要为锡壶、磁壶等。据许次纾《茶疏》的记载:“往时龚春茶壶,近日时彬所制,大为时人宝惜。盖皆以粗砂制之,正取砂无土气耳。随手造作,颇极精工,顾烧时必须为力极足,方可出窑。然火候少过,壶又多碎坏者,以是益加贵重。火力不到者,如以生砂注水,土气满鼻,不中用也。较之锡器,尚减三分。砂性微渗,又不用油,香不窜发,易冷易馊,仅堪供玩耳。其余细砂,及造自他匠手者,质恶制劣,尤有土气,绝能败味,勿用勿用。”许次纾所讲的粗砂壶,是指含砂量较高的紫砂壶。含砂量高的紫砂壶,烧结温度高,故无土腥气味,但其缺点是烧成率低,因此愈加贵重。我们今天市场上的很多紫砂壶,土气满鼻的主要原因,与明代一样,也多为质料驳杂、火力不到、烧结温度低等,如此烧出的紫砂壶,正像许次纾所说:绝能败味,不中用也,较之锡壶,尚减三分。

清代瞿子冶紫砂壶

万历三十一年(1603),罗廪在《茶解》中倡导,壶的大小要与烧水的注子相称,其材质“或锡或瓦”。瓦壶,即是紫砂材质的泡茶壶。对于茶瓯的选择,罗廪首次提出了“以小为佳,不必求古,只宣、成、靖窑足矣。”自明代中叶伊始,士人阶层崇古之风渐盛,曾被世人捧为珍品的宋代的官、哥、汝、定茶瓯,因容量过大或釉色不宜表达茶汤,而被罗廪等文人摒弃,这在当时,的确是非常客观、理性的认知。庄子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茶器归属于实用器,当以健康、端庄、好用为贵。另外,在对待洗茶这个问题上,罗廪比明代其他茶家的审美与格局要高明、宏大许多,也更清醒。罗廪对此强调说:岕茶为什么要洗?是因为“其气厚,不洗,则味色过浓,香亦不发耳。”淡极始知花更艳。若茶汤味色过浓,浓则失真,则茶之真味、真香,易被焦躁火气、青气等驳杂气息所干扰或遮蔽,故好茶的韵致,要从淡中寻。这一点,类似于宋代建茶制作过程中的榨茶工艺,需要大榨出其膏。因建茶味远而力厚,膏之不尽,则色味重浊矣。越是高等级的佳茗,越需要饮者审美与鉴赏能力的同步提高。不同人对同一款茶的不同评判,从根本上讲,还是审美高下的差别。宋人冲淡简洁、致清导和的审美,与罗廪事茶的思想不谋而合,故其手烹香茗的此种幽趣,难与俗人言,只能为知者道也。对于其他名茶,罗廪则坚定地说:“自余名茶,俱不必洗。”今天,我们知道,对于头春的名优绿茶,无原则的刻意洗茶,皆是对茶的践踏与浪费。

元代钧窑碗

罗廪能有如此高远的审美,源于他不仅是位学者、隐士,亦是一个书法大家。他与《茗笈》的作者屠本峻,同为宁波人。而出身官宦世家的屠本峻,能够写出《茗笈》,据他自述,是得益于同乡闻龙《茶笺》的启示。屠本峻虽然长屠隆(《考槃馀事·茶说》作者)一岁,二人却是分联祖孙,情同手足。闻龙、屠本峻、屠隆、罗廪,四人年龄相仿,同居宁波,著述阐发却是亮点纷呈、各有千秋,尤其是对绿茶的炒焙,多有心得与创见,这就形成了中国茶书史上一种独特的文化井喷现象。宁波的经济繁荣、望族荟萃、经学兴盛、文脉深厚,是其根植的丰厚土壤。

南宋龙泉茶碗,高5.6厘米,口径11.1厘米

在茶壶的选择上,许次纾可谓高屋建瓴。他说:“所以茶注欲小,小则再巡已终,宁使余芬剩馥,尚留叶中,犹堪饭后供啜漱之用,未遂弃之可也。若巨器屡巡,满中泻饮,待停少温,或求浓苦,何异农匠作劳。但需涓滴,何论品尝,何知风味乎。”泡茶用壶的容量,不能太大。若是大了,茶水比例不好把控,否则,茶汤不是偏淡,就是偏浓;水温也不易控制,饮快了偏热,饮慢了偏凉。上述种种,不但不利于健康,而且也会失去了品茶的雅致与意蕴。但是,茶壶也不宜太小,涓滴之茶汤,又怎能品出茶的风味?那么,许次纾的自用之壶容量,以多大为佳呢?当茶叶泡到第二次的时候,恰恰能够喉吻润、受至味、得雅趣,这样的容量足矣,何须求大?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对于那些过量饮茶、嗜饮浓茶,甚或是把一壶茶、从头至尾饮至乏味方罢的人,许次纾又告诫道:“但令色香味备,意已独至,何必过多,反失清洌乎。”陆羽在《茶经》中也说:“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淡。”黯淡寡薄之茶再饮,只为饱腹,缺少啜苦咽甘的回味,无异于自讨没趣。否则,茗碗之事,何以耗壮心而送日月?茶之兴味,自陆羽始。然则啜茶者日多,知味者渐少,千百年来,概莫能外。

许次纾的“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引出了他与好友冯开之的三巡之戏论。“以初巡为停停袅袅十三余,再巡为碧玉**年,三巡以来,绿叶成阴矣。开之大以为然。”许次纾以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喻茶,大概是受了苏轼“从来佳茗似佳人”的影响,但其格调、趣味不是甚高。尽管如此,许次纾的戏论,对后世还是影响甚大。《红楼梦》中妙玉的三杯茶论:“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是对许次纾三巡之论的演绎。林语堂的“严格地说来,茶在第二泡时为最妙。第一泡好比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第二泡为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女郎,而第三泡则已是少妇了”,则是完全承袭了许次纾之论的衣钵,从而变得更加肉麻与低俗。

人非圣贤,瑕不掩瑜。在饮茶的具体实践中,许次纾还是总结出了很多切实可行的措施与经验。例如:饮时宜“心手闲适、披咏疲倦”,“风日晴和、轻阴微雨”等;不宜用“恶水、敝器、铜匙、铜铫”“不洁巾帨、各色果实、香药”等;不宜近“阴室、厨房、市喧、小儿啼、野性人、酷热斋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