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源规范壶泡法(1 / 1)

饮茶小史 静清和 1651 字 1个月前

在鉴茶的审美上,张源主导茶色以青翠为胜,一改宋代以降的茶以翠白为上的教条标准。

元代的茶饮,有片有散,其饮茶风尚重散轻饼。元代的片茶,是指饼茶,也包括仍像宋代合诸香而成的茶饼、蜡面茶等。随着茶的揉捻工艺的发明,元代的饮茶,开始以散茶、末茶为主,这从客观上促进了瓯盏撮泡法与壶泡法的成熟与完善。

明代张源在《茶录》里,详尽记载了茶的壶泡之法。他说:“探汤纯熟,便取起。先注少许壶中,祛**冷气倾出,然后投茶。茶多寡宜酌,不可过中失正,茶重则味苦香沉,水胜则色清气寡。”张源眼中泡茶用水的“纯熟”,是指用活火烧成的沸水,其状态为水蒸汽“气直冲贯”,即陆羽所言的“腾波鼓浪,为三沸”,不可用未真正沸腾的水(即萌汤)去泡茶。壶泡伊始,先要以少许沸水涤壶,一是为祛除壶内遗留的宿气、杂味,二是为提高壶体的泡茶温度,以利于茶的香气彰显。投茶的多寡,需要根据壶的容量仔细斟酌,控制好恰当的茶水比例,不可过中失正。在今天,我们很清醒地知道,假若茶汤泡浓了,势必会因咖啡碱析出过多而味苦,其杂味、火气会成倍的放大,茶的本真香气也会被遮蔽或低沉不扬,这也是茶浓香浊的根本所在。假如是水多茶少,必然会造成茶汤的滋味寡薄、汤色清淡。

在向壶内投茶时,要根据季节的不同,分为上投、中投、下投三法。张源对此写道:“投茶有序,毋失其宜。先茶后汤曰下投。汤半下茶,复以汤满,曰中投。先汤后茶曰上投。春秋中投,夏上投,冬下投。”这个观点看似新颖,其实并无多少科学道理。无论是春夏秋冬,只要泡茶水温不低于85°C左右,所泡出的茶汤,几无差别。不过,张源的泡茶思路,值得我们在泡茶实践中灵活借鉴。例如:嫩度较高、适于观赏的头春绿茶,可以上投;比重较轻的夏秋茶,可以采用下投法。无论是选择上投、中投、下投,其本质解决的还是一个水的温度问题。泡茶水温,首先,影响的是茶的香气;其次,影响的是茶叶内含物质析出的多少,即影响浓度、滋味等。

以壶冲泡绿茶,两巡以后,则茶汤会寡淡无味,需要及时清理茶渣。用冷水**涤壶体,否则会因异味的遗留,可能会影响到下次泡茶时气息的纯净度。上述张源的这个观点,影响到了万历年间的许次纾,故许次纾在《茶疏》中说:“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不仅如此,许次纾还说:“每注茶甫尽,随以竹筋尽去残叶,以需次用。瓯中残沉,必倾去之,以俟再斟。如或存之,夺香败味。”竹筋,即是竹筷子。白居易有诗:“白瓯青竹筋,俭洁无膻腥。”此处可引申为是竹制拨茶器。许次纾选择的泡茶用器,不同于张源,他用的是紫砂壶。每泡茶完毕,必须要用竹制茶拨,把壶内及茶瓯内的残渣清理干净,并用清水洗涤,否则再用,不仅夺香败味,而且也很不卫生。对于此类问题,崇祯年间的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中,批判得更是一针见血。他说:泡完茶后的紫砂壶,“宜倾竭即涤,去厥渟滓。乃俗夫强作解事,谓时壶质地紧结,注茶越宿暑月不馊,不知越数刻而茶败矣,安俟越宿哉!况真茶如蒪脂,采即宜羹,如笋味触风随劣,悠悠之论,俗不可医。”即使是在今天,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仍受市场误导以讹传讹,在泡完茶后,不及时清理干净壶内的茶渣,还大言不惭地说:“谓之养壶。”此是多么的可叹、可悲、可笑!

在泡茶时,向壶内投放干茶,张源大概率也与许次纾一样,都是以手抓茶入壶内的。明末清初,刘源长的《茶史》在引用诠释许次纾的《茶疏·饮啜》一章时,已明确写道:“投茶用硬背纸作半竹样,先握手中,以汤之多寡,酌茶之多寡。”这意味着专用的茶荷,已经明确出现。若与张源、许次纾等人的“握茶在手”“随手投茶”相比,刘源长的投茶方式,要卫生、进步多了。

在投茶前,首先要向壶内注入少量的沸水,随即倾出,以洁净其宿味,提高壶体的温度,然后投茶,再注满水,旋以盖覆。如果按照许次纾《茶疏》的记载,他的泡茶出汤时间,为六个“呼吸顷”,大约为24秒钟左右。待投茶入壶三个呼吸顷时,先将茶汤初次倾入茶杯之中,此时的茶汤可能偏于清淡。必须将茶汤再次倒入壶内,以增加其浸出浓度。大约又经过三个呼吸顷时,始可把茶汤再次注入茶杯内。此时还要观察、判断茶汤的浓度是否恰当,待臻于最佳后,始可供客人品鉴。此时的茶汤,才会乳嫩清滑,馥郁鼻端。

刘源长在《茶史》中,也记载了壶泡法的大约时间,但其模式与许次纾所述基本一样,只不过把时间缩短为了两个“呼吸顷”。其文曰:“呼吸顷,满顷一瓯,重投壶内,以动**其香韵。再呼吸顷,可泻以供用矣”。刘源长与许次纾对以壶泡茶出汤时间的分歧,估计与其选用的茶壶的大小及其投茶量的悬殊有关。无论是谁泡茶,对茶的出汤浓度及其香韵,把控得恰恰好,似淡而实美,才是健康的茶之大道。

从许次纾《茶疏》与刘源长《茶史》的记载来看,二人以壶泡茶时,采用的均为上投法,“俟汤入壶未满,即投茶,旋以盖覆”(刘源长《茶史》)。

在出汤的控制上,张源写道:“稍俟茶水冲和,然后分酾布饮。酾不宜早,饮不宜迟。早则茶神未发,迟则妙馥先消。”茶水冲和,是指茶汤浓度恰当,滋味五味调和。在品茶时,既不能分酾茶汤过早,早则滋味寡淡,也不能饮得太凉,若是茶汤温度低了,则茶的香气低沉不扬。

明代紫砂壶,高12.4厘米,宽14.9厘米

在鉴茶的审美上,张源主导茶色以青翠为胜,一改宋代以降的茶以翠白为上的教条标准。张源又说:“黄、黑、红、昏”俱不入品,张源的这个观点非常典型,在明代以前乃至以后,其社会影响都极其深远。清代著名医家王孟英,在《随息居饮食谱》中说:“茶以春采色青,炒焙得法,收藏不泄气者良。色红者,已经蒸痷,失其清涤之性,不能解渴,易成停饮也。”可见,古人已经长期习惯于绿茶的审美,对氧化变红的茶汤或者茶色,从视觉上与内心都是难以接受的。这也是明代以降的文人雅士,少饮红茶、黑茶的主要原因。在茶盏的审美上,张源首次提出:“盏以雪白者为上,蓝白者不损茶色,次之。”一灯能破千年暗。张源言高旨远,深刻影响了后世文人雅士对于茶与茶器的审美。

综上所述,张源首创的壶泡法,包括:辨茶、备器、择水、取火、候汤、温壶、洗茶、投茶、冲注、分酾、品啜等诸要素。其中的择水、取火、侯汤等,依旧赓续了唐宋遗法,并无多少新意。但其倡导的“造时精,藏时燥,泡时洁。精、燥、洁,茶道尽矣” ,委实别出心裁地系统总结出了明代茶之道的精髓。

张源的壶泡法问世之后,大约在正德、嘉靖年间,江南宜兴紫砂壶艺的开山鼻祖供春,借用陶土中水洗出的紫砂泥,“茶匙穴中,指掠内外”,采用最原始的成型技术,创制出了历史上的第一把紫砂壶。当供春的制壶技法,影响到了时大彬;当江南的文人,点醒了时大彬如何去做文人壶以后,紫砂壶的制作,从此开始蜕故孳新,渐入佳境。自时大彬创始,紫砂壶便一改往昔的器大而憨,开始变得巧妙文气。当创新后的紫砂壶,兼具了实用、精致、把玩属性以及文人清赏的幽野旨趣之后,壶泡法自然也会伴随着紫砂壶的进一步雅致化,而迅速普及开来。

明代紫砂壶,高9.4厘米,宽15.6厘米

从明代茶书的出版情况,也能看到江南文人饮茶的勃兴。明代出版的茶书,大约有56种之多。除了朱权的《茶谱》,其余全是嘉靖以后的作品,尤以万历年间居多。当然,明代中后期茶书的问世之多,既与江南刻书印刷业的发达相关,更与江南的富庶以及苏州、宁波一带商品经济的繁荣有关。茶书出版之盛,更是直接反映了江南文人的茶事兴盛、饮茶的蔚然成风。当文人雅士成为引领明代壶泡法的主导力量以后,必然会促进紫砂壶在设计风格、制作技艺与审美水平的空前提高。嘉靖至万历年间,时大彬、李仲芳、徐友泉等巨匠的人才辈出,一改早期砂器类的粗气、匠气、俗气,这绝非是偶然现象。万历年间,程用宾在《茶录》中说:“壶,宜瓷为之。茶交于此。今仪兴时氏多雅制。”此时,江南文人较茶必用宜兴壶的根本原因,正如程用宾所讲,是以时大彬为代表的紫砂壶多有雅制。对于“新”与“雅”的追求,是人类的天性,而饮茶之人在极力突出癖好、彰显个性、摆脱俗气之时,无论是见贤思齐,还是附庸风雅,都会极大地推动紫砂壶的社会需求及壶泡法的不断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