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要K太太帮他从大衣口袋里把舰队拿出来，他正在注意路上的小孩，不想错过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有几个小孩正好经过这里要去上学，一位红发女孩跑在其他人前面。理查说：“就是她，我的敌人正在逃命。”然后说其他的人都在追她，可以的话，他也会去追。

K太太诠释说，他觉得是自己威胁要追杀那位女孩，但是他把追杀她的欲望转嫁给其他小孩（问理查是不是意大利人的就是同一位女孩。见第十次晤谈）。K太太诠释说，理查害怕而且怨恨这位女孩，是因为她代表害怕外国人与间谍的自己。从上次晤谈的内容可以看出，外国人与间谍也是下毒的人。

理查承认他害怕间谍与外国人，但是坚称他并不害怕K太太。这时，他跑去确认门有没有关好。

K太太诠释说，他想确定小孩跟间谍不会入侵这里。

理查说，保罗今天回来，所以妈妈今天或明天可能会回家。不过他不介意，因为他喜爱的老保姆会来陪他。理查说的时候，一边把大部分的船舰摆到一边，留下一艘巡洋舰与四艘驱逐舰在另一边，而且所有船舰都就战斗位置。

K太太的诠释是，理查对于妈妈回家的事有疑虑。战舰代表父母、保罗以及女佣，他们全部联合起来对付他。【这个例子是我们经常可以观察到的现象，也就是被害恐惧会增强嫉妒与孤独感。

理查说，他并不是孤军奋战，他还是有一些帮手。

K太太诠释说，他的帮手就是那四艘驱逐舰，代表老保姆或K太太、他的金丝雀，还有狗。有时候，他觉得妈妈或厨娘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晤谈开始时，他似乎认为K太太是一位可靠的盟友，可以帮他对抗间谍与入侵者。他对保罗的嫉妒与愤怒，也由于害怕保罗会与父母联合起来对付他而加强了。K太太提醒理查说，保罗以前时常捉弄他，现在偶尔也会，而保姆通常都会站在他这一边。现在保姆要过来陪他，所以他觉得她也是盟友之一。

随后，理查扭转了舰队的情势。现在那艘巡洋舰代表保罗，而其他的船舰全部联合起来对付他。这时，理查拿起门的钥匙问K太太，如果他走出去、把门关上，会不会被锁在外面。

K太太诠释说，理查想知道她会不会把他锁在游戏室外，或许是想表达害怕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早期恐惧。他可能也想把K太太锁在里面。

理查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然后说把她锁在里面也不错，这样她就必须要在这里待到隔天。

K太太的诠释是，他想阻止她与约翰或其他病人见面，也想确定她会在这边等待他（理查完全同意这一点）。他也想把妈妈锁在旅馆里面，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回家去爱保罗和爸爸了。

理查开始重新排列舰队。现在潜水艇索门独自航行，并且攻击罗德尼。接下来的动作类似俾斯麦号被击沉的情景。罗德尼被击沉之后，一场浩大的战斗随即展开，其他的船舰都参与其中。理查说，四处都是尸体残骸，不移走的话就会挡住去路。

K太太问要移到哪里去。

理查说要把他们埋葬在墓园，这样他们就安全了。罗德尼被击沉的时候，理查发出“公鸡和母鸡”的叫声，而且母鸡的叫声愈来愈凄厉。他说母鸡的脖子被扭断，然后被公鸡杀死。他突然把窗帘都拉起来，还要K太太帮他把房间弄暗。理查变得异常兴奋，说他现在看不清楚舰队的模样，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他问K太太是不是在哭，过了一阵子又问了一遍。接着，他又发出“公鸡和母鸡”的叫声，叫声也愈来愈凄厉（注记Ⅰ）。

K太太诠释说，他可能一到夜晚就会开始担惊受怕，而且认为妈妈会被流浪汉—爸爸伤害，甚至杀死，所以也预期会听到妈妈的哭声。但是从他刚刚的叙述与表现中可以看出，他不仅害怕爸爸会杀死妈妈，也害怕自己会这么做。他嫉妒也害怕妈妈回家与保罗和爸爸团聚，表现的方式就是让代表自己的索门突然把罗德尼炸毁。

理查犹豫不决地说罗德尼是属于英国的，然后又改口说：“不，我是说德国。不……我不知道……”

K太太指出，他（索门）把属于英国的罗德尼炸毁，就是把他深爱的母亲炸毁。这么做是因为他嫉妒并且怀疑母亲时，也会怨恨她。

理查说，马塔班岬海战【马塔班岬海战（Battle of Cape Matapan）发生于1941年3月28日，英国皇家海军与意大利海军在夜间进行一场混战，英国海军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并且夺下地中海控制权。一定很可怕，他们根本看不清楚情况，意大利海军还自相残杀。

K太太补充说，一到夜晚，他就非常害怕妈妈会被坏爸爸和他自己给摧毁。她也要理查回想他之前重演胡德号事件的情景。那时，他用代表炸弹的“大号”把妈妈的船炸毁，也意指摧毁她的小孩（第二十五次晤谈）。那些落难的船员还向他与爸爸求救。他认为死去的人应该要被埋起来才安全，是在表达他害怕死去的小孩会回来攻击他，而路上的小孩或是鬼魂都是他们的代表（见上一次晤谈）。

理查完全同意船员代表小孩。

K太太诠释说，理查把房间弄暗是想表达他在夜晚的恐惧感。他看不见父母到底在做什么，所以不确定他的攻击欲望是否已经实现。他不确定自己是在攻击他爱的妈妈还是他恨的妈妈，也不知道跟妈妈在一起的究竟是好爸爸还是坏爸爸，还有谁在射杀谁，谁又在攻击谁［混淆］（confusion）。这种不确定感与恐惧感都借由提及马塔班岬海战的过程表达出来。在黑暗的情景中，他不确定K太太是否在哭泣，也无法分辨被摧毁的究竟是罗德尼还是俾斯麦号。

K太太诠释的时候，理查把灯打开，并且表示很高兴见到房间再度变得明亮。他说现在整个房间看起来好多了，之前好可怕。接着他又把灯关掉，说他以前一到晚上就会非常恐惧，还要保姆坐在床边陪他一直到他入睡。他常常半夜惊醒，而且会大声喊叫到有人来为止。他说这是四、五年前的情况，现在不会这样了。不过，这句话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注记Ⅱ）。

K太太诠释说，他把房间的灯打开之后，焦虑已经有所纾解；而关灯时他再度经历的恐惧也不那么强烈。这是因为K太太在旁边陪他，他也能够随时把灯打开，并且向K太太诉说心中的恐惧。因此，K太太代表最完美的保姆或妈妈，他希望夜晚独处时，她们能够来陪伴他。但是，他不只有在过去才感觉到恐惧，现在这些恐惧依然存在，从他的游戏与描述中都看得出来。

理查提到妈妈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

K太太诠释说，由于昨天大部分的素材都是在表达他害怕被下毒或者自己是有毒的，所以他会觉得妈妈喉咙痛就代表她也被下毒了。

理查同意他确实觉得妈妈可能被下毒，但马上补了一句说：“不过是贝西下的毒。”

K太太提醒理查，他提到他在照顾妈妈，但是没有谈到怎么照顾她。

理查支支吾吾地说，他从药房买了一个东西给妈妈，是一种可以从鼻子吸的东西。他还说那可能是有毒的东西。

K太太问他买的东西是不是装在瓶子里。

理查说是。

K太太诠释说，他感到愤怒与嫉妒时，会认为自己是有毒的，纵使他想帮助妈妈，也不觉得自己办得到。在他的幻想中，从药剂师那边买来的瓶子已经变成了毒药。

理查变得极度焦躁不安，一直走来走去，然后说他不想听这些，K太太说的话让他听了很不舒服。

K太太指出，他用“不舒服”这个词，是因为他觉得K太太刚刚那番话就等于是女佣（实际上是妈妈）拿给他吃的有毒食物，目的要惩罚他之前毒害她们，还有昨天毒害K太太。

过了一阵子之后，理查渐渐安定下来。他把窗帘拉开，问K太太说，当病人有这么恶劣的想法，又说出这么恶劣的话时，她会不会觉得受伤。

K太太诠释说，理查害怕自己的言语和潜意识攻击会伤害妈妈，现在也怕伤害K太太。K太太接着说，她的工作就是希望能够了解病人所有的想法与感受。

理查说，他早就有她是个邪恶畜生的想法，这想法并不只在她说了那一大堆他觉得自己具有毒性的时候才产生，而是在前一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如果他向她丢东西或是用其他方式攻击她的话，她会怎么做。还有，约翰是不是也曾经试着要伤害她。

K太太回答说，她不会允许他或其他病人攻击她的身体（这时，理查显露出高兴和安心的神情。）她解释他觉得自己的攻击欲望非常危险，担心他根本控制不了，所以想知道K太太会怎么保护自己。从分析过程中可以看出，理查一直都很担心母亲在面对流浪汉或希特勒父亲的攻击时无法保护自己。他把足球压扁，并且叫它“邪恶的畜生”时，就开始了解到自己有攻击K太太身体的欲望。

理查又开始发出“公鸡与母鸡”的叫声。一开始听起来是凄厉的哭叫声，后来变成母鸡开心地咯咯叫。理查解释说，现在母鸡很开心，因为她刚刚下了颗蛋，她就要有小孩了，所以一开始才会哭。理查说，他们的邻居A太太养了两只母鸡，本来以为会生十三只小鸡，结果只生了两只。

K太太问他觉得为什么会这样。

理查不情愿地回答说不知道。他觉得其他的蛋可能坏掉了。接着，他跪在桌前（相当不寻常）玩舰队。罗德尼又被一艘驱逐舰攻击。他发现跪着之后膝盖脏掉了，就走到水槽去清洗，而且直嚷着水好脏。

K太太诠释说，理查觉得自己的膝盖把水弄脏了，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罗德尼（妈妈）被击沉之后。他的脏膝盖代表他的屁股，他幻想自己正在用尿还有“大号”毒死妈妈。他刚刚跪下来，也是表示想请求K太太原谅他先前对她的攻击。他说邻居的母鸡只生了两只小鸡，本来以为会生更多；母鸡代表妈妈，他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把其他小孩毒死，她不会只有两个小孩，就是因为他在蛋里下了毒，才让蛋变坏。

理查把脏水放掉，然后在水槽边玩了起来。他一下把水装满，又把水放掉，一边说淹大水了。

K太太诠释说，他会这么痛恨又害怕下雨，有一部分是因为雨代表的是父亲的尿，它不仅有毒，还会把人淹没。

理查走到外面去看着水流掉，又回到水槽边把水装满。他看起来比刚刚平静许多，而且说现在水很干净，还可以养只金鱼。

K太太诠释说，他现在比较不害怕自己会把她和妈妈毒死或淹死，也比较能够清理和修复对妈妈与K太太的伤害，修复的方式就是给她们一只金鱼，代表给她们小孩。

离开的时候，理查看起来开朗许多。K太太和理查一同走了一小段路，快到转角的时候，他突然说：“砰！砰！”

K太太问他在对谁开枪，理查回答说，敌人就在转角，他们无所不在，然后就对着四面八方作势开枪。

第二十八次晤谈注记：

Ⅰ．有时候理查的游戏变化多端，而且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快速进行，所以我通常只能选择一些素材进行诠释。图画的素材同样无法完整诠释，相信这也是分析师在诠释梦境时经常会遇到的情况。借由诠释降低焦虑过后，通常也是儿童的游戏内容最为丰富之时，同时出现而且接连不断的联想，就是呈现丰富性的方式。我们有时候会听到成人个案抱怨他们心里同时出现太多想法，不知道应该说哪一个好，这往往也代表他们同时感受到许多相互矛盾的情绪。我经常提出的一个看法是，不同的心理历程同时运作，就是早期心理历程之复杂特征之一。而这方面的问题，仍有待未来进一步厘清。

Ⅱ．分析促使理查早期的夜晚焦虑（亦称为夜惊）重现。他记得小时候都要保姆坐在床边一直陪到他睡着为止，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忘记，但是直到焦虑重现之后才说出来。值得注意的是，理查的早期焦虑、欲望与冲动在此次分析中再现，而他对夜惊的记忆正好进入这个情境里；这让人想到在分析中出现新记忆的问题。我认为这些记忆的价值，就在于能够让分析师去深入探究最初建构这项记忆的经验与情绪，如果没有做到这一点，分析中出现的记忆就没有任何价值。探索心智深层就会导致早期内在与外在情境历历再现，我将此称为感觉记忆之再现。感觉记忆的再现可能跟随在分析真实记忆之后；相反地，早期情感的再现也可能会激起真实记忆。弗洛伊德提出潜藏记忆（cover memories）的概念，即意味着我们必须将这些记忆背后的情绪、经验与情境挖掘出来，才能够完全了解它们所代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