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对精神分裂症中的抑郁的论述 (1960)(1 / 1)

在这篇论文中,我将主要探讨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体验到的抑郁。我的第一个观点源自我在1935年发表的论点,即“偏执心理位置”(我后来命名为“偏执—分裂心理位置”)与分裂过程有密切关系,而且包含了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一族群的固着点,而抑郁心理位置则包含了躁郁症的固着点。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的观点:偏执和分裂的焦虑以及抑郁的感觉,由于它们在外部和内部压力下可能会出现在较正常的人身上,因而可以追溯到这些早期的心理位置,是这些早期的心理位置在这类情境中被再次唤醒。

在我看来,在精神分裂症族群和躁郁症族群之间经常观察到的关联,可以用存在于婴儿期偏执—分裂心理位置和抑郁心理位置之间发展的关联来解释。偏执—分裂心理位置的特征,即被害焦虑和分裂过程会持续到抑郁心理位置,尽管在强度和形式上有所改变。抑郁和罪疚感的情绪,在出现抑郁心理位置的阶段获得了更加充分的发展,但是根据我更新的观点,它们在偏执—分裂位置期间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运作了。两种心理位置之间的关联(以及它们所带来的自我中所有的改变)就是它们都是生本能和死本能之间挣扎的结果。在较早的阶段(持续到出生后的3到4个月),由这种挣扎产生的焦虑采取偏执的形式,而尚未凝聚的自我被驱使着增强分裂的过程。随着自我强度的不断增长,抑郁心理位置产生了。在这个阶段,偏执焦虑和分裂机制减少,抑郁焦虑在强度上增加了。在这里,我们也看到了生本能和死本能之间的冲突在运作,发生的变化是由于两种本能之间融合状态的更迭。

在第一个时期,原初客体(即母亲)就已经从好坏两个方面被内化,我经常说,如果好客体没有(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变成自我的一部分,生命就不能继续。然而,和客体的关系在生命第一年的4到6个月会有所改变,保存这个好客体是抑郁焦虑的核心。分裂过程也改变了。开始时是好客体和坏客体之间的分裂,同时发生的是自我和客体双方强烈的碎裂。当碎裂的过程变弱,受伤或死去的客体与活的客体之间的分离更占据主导。碎裂的减少和对客体的关注伴随着朝向整合的步伐,而整合意味着两种本能更加融合,并且是由生本能主导。

接下来我想提出一些指标,来说明为什么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中的抑郁特征不像在躁狂抑郁状态中那样易于识别。对这两种疾患所体验到的抑郁在本质上的差异,我将提出一些解释。过去我曾强调偏执焦虑和抑郁焦虑之间的区别:前者我定义为以保存自我为核心,后者则以保存内化的和外在的好客体为重点。现在我认为,这样的区分太过简单。原因如下:多年来,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从出生开始,客体的内化就是发展的基础。这意味着某些好客体的内化也发生在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中。然而,从出生开始,在一个缺乏强度且需要经历剧烈的分裂过程的自我中,好客体的内化在性质和强度上都不同于在躁郁状况中的内化。它比较不持久、不稳定,也不允许对好客体有足够的认同。尽管如此,因为确实发生了一些客体内化,自我的焦虑(即偏执焦虑)势必也包括对客体的某些关注。

补充另一个新的观点:我对抑郁焦虑和罪疚感的定义认为,它们是在与内化好客体的关系中被体验到的。至于已经发生在偏执—分裂心理位置的抑郁焦虑和罪疚感,它们也指自我的一部分,也就是被感觉为包含着好客体的那个部分,因此也是自我一个好的部分。也就是说,精神分裂症的罪疚感与破坏自己内在某些好的东西有关,也与通过分裂过程弱化自我有关。

为什么精神分裂症患者体验到的罪疚感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形式,因此很难察觉——这还有第二个原因。由于碎裂的过程(在此,我要提醒你们史瑞柏把自己分裂为六个灵魂的能力),也由于这种分裂发生在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的剧烈程度,抑郁焦虑和罪疚感被强有力地分裂出来。偏执焦虑可以被分裂的自我的大部分体验到,因此占据主导地位;而罪疚感和抑郁只在某些部分被体验到,而精神分裂症患者感到这些部分无法触及,直到分析时才会把它们带入意识之中。

此外,由于抑郁主要是好客体和坏客体进行合成的一个结果,并且伴随着自我更强的整合,所以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抑郁在本质上势必和躁郁症的抑郁有所不同。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抑郁为什么难以觉察的第三个原因在于投射性认同。投射性认同在患者身上非常强烈,他用投射性认同,将抑郁和罪疚感投射到一个客体中——在分析过程中,主要是投射到分析师身上。因为再内射会紧跟着投射性认同,所以持续投射抑郁的企图是不会成功的。

汉娜·西格尔(Hanna Segal)在最近的一篇论文(1956)中,提到一些有趣的例子,来说明投射性认同在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是如何处理抑郁的。在该文中,通过深层的分析,帮助精神分裂症患者减少分裂和投射,因此使他们得以更接近地体验到抑郁心理位置,以及继而发生的罪疚感和修复内驱力。作者以实例说明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改善过程。

只有在对心灵深层的分析中,我们才能够碰触到精神分裂症患者对于混乱和变成碎片的绝望感。进一步的工作,使我们能够在某些案例中触及罪疚感和抑郁感。产生这些感觉是由于受到破坏冲动的支配,也由于分裂过程摧毁了自体和自己的好客体。我们可能会发现碎裂再度发生,作为对抗这种痛苦的防御。只有通过重复体验并分析这种痛苦,才有可能产生进步。

我希望在此简要介绍对一名重症的9岁男孩的分析。他不能学习,他的客体关系也深深困扰着他。在一次会谈中,他强烈地体验到一种绝望感,对于自己的碎裂、摧毁自己内部的好东西,对母亲的爱,乃至无法表达这种情感,这些都让他有罪疚感。那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他心爱的手表,把它丢在地板上,用力把它踩碎。这意味着他既表达也重复了他自体的碎裂。现在我的结论是,这样的碎裂也显示了一种防御,对抗整合的痛楚。在成人的分析中,我也有类似的经验,不同的是,他们不会以摧毁一件心爱的拥有物来表达。

如果通过分析破坏冲动和分裂过程能够激起人的修复驱力,那就是迈出了通向改善(有时候是治愈)的步伐。强化自我,以及使精神分裂症患者能够体验自体和客体被分裂开来的好的部分——实现这些的方法都有赖于在某种程度上疗愈分裂的过程,因此碎裂得以减少。而这就意味着自体失去的部分变得更易于被他触及。通过让精神分裂症患者进行建设性的活动可以帮助他们,这样的治疗方法虽然有用,相比之下,我认为,它们却不像对心灵的深层和分裂过程进行分析那样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