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自号存斋。曾结茅讲学于象山(今江西贵溪西南),世称“象山先生”。抚州金溪(今属江西)人。南宋著名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宋明两代“心学”开山之祖,与“理学”大师朱熹齐名,著作编为《象山先生全集》。
古人以诗论读书者多也,其中有名的除朱熹的《观书有感二首》外,还有陆九渊的这首《读书》诗。
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兴味长。
未晓不妨权放过,切身须要细思量。
前两句讲读书方法,强调读书一定不要着急忙慌、匆迫而为,它需要静心涵泳,深入体会,才能悟出其中的意味深长。不难看出,心学大师陆九渊的读书观是倾向于精读的。这与他的心学理论相关。他认为,心即是理。人人皆具有心,心皆具是理。心是唯一实在,而人心至灵,读书的目的就是要“明本心”,方法是穷理尽心,切己体察,故而主张读书要“涵泳”,精思深悟。显然,这一方法对当下盛行的浮躁支配的浅阅读、流行驱使的“屏阅读”具有矫正和警醒作用。阅读本应是让我们浮躁的内心归于理性和宁静的一种方式,可现在就连这种方式本身也异化了。正如《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的作者尼古拉斯·卡尔批评“屏阅读”时所指出的:从纸面转到屏幕,改变的不仅是我们的阅读方式,它还影响了我们投入阅读的专注程度和沉浸在阅读之中的深度。人们还能找到思想安顿、理性栖息的家园吗?人们还能觅得宁静致远、心灵放飞的精神归依吗?在这样的阅读状态成为主导的情势下,重读陆氏的这两句诗,对于沉淀浮躁的本心、回归读书的本真,实在不无意义。
后两句讲读书的策略。如果我们用心思考、潜心涵泳,仍然“未晓”,那就不妨权且放过或放下,但“权放过”不是真放过,事后还须联系自身,细细琢磨、思量,以求理解突破。
策略一:“未晓”之处,不妨权且放过。因为在你下足“涵泳工夫”的基础上仍然“未晓”,这种理解障碍和意义遮蔽很可能就是你的“硬伤”,也就是说,你的理解能力或学识水平还没有达到“晓”的程度和境界。果如斯,执着不放,刨根问底,硬琢磨、瞎琢磨,又能怎样?既如此,何不退一步呢?这使我想到了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写自己读书的情形:“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今人对陶氏“不求甚解”的读书,多有不解和狐疑,也有人为大诗人开脱,“不求甚解”并非肤浅或偷懒,“而是避免对中国古代经典的某些模糊语意做过度解析,不受注释的束缚,不认死理,不削减必要的灵活性”。这样的解说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我也认为,倘能“甚解”,何不“甚解”,我想他所遭遇的应该与陆氏的“涵泳”而又“未晓”的情形相同。大师读书,也不是一通百通、毫无障碍的,但他们读到难处不约而同地都选择“放过”或“不求甚解”,足见这是一种阅读策略和智慧。
策略二:联系自己,持续参悟。读书读到难解不通、困惑不明之处,选择放下固然是一种智慧,但绝不是真放下,否则,每遇难点就放下绕过,难点越积越多,养成一种畏难躲避的阅读和思维习惯,与庸人无异,绝不是大师或真正读书人的选择和做派。设使因为你的怠惰、怯懦,真的“放下”或“绕过去”,那么你原来“未晓”和“不解”的地方,就永远未读懂,这样的读书还有意义吗?所以,陆氏这一“权”字,意味着“放下”只是一种“冷处理”的权宜之计。因为他们懂得对书的理解、消化是一个用生命不断反思琢磨、持续参悟的过程,尤其是对深奥、艰涩的内容,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握精髓、悟得真谛。即便大家,也概莫能外。所以就需要读书日后联系自身实际,深入学习,不断成长,经历积淀,持续地琢磨、思量、参悟。这是一个用生命咀嚼意义、理解真意的反复思考和对话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