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临终关怀(1 / 1)

出生和死亡,是生命的两个端点。中国人讲的“五福临门”,其中重要的一福便是“考终命”,即“善终”,临终时,没有遭到横祸,身体没有病痛,心里没有挂碍和烦恼,安详而且自在地离开人间。尽管现代生活境遇的变化,身体的病痛和各种横祸,让人真正“善终”已经很难,但是,对于临终者做好最恰当的身心灵的关怀和陪护,如临终关怀、临终陪伴以及医学上的安宁疗护,让临终者可以减少痛苦和恐惧走向死亡,提高死亡品质和生命品质,是我们应该努力的。

一、临终病情告知

如果我们的亲人被诊断出罹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我们到底是否应该以及如何告知病人真实的病情?这其中面临的问题是,我们准备告知或者不告知的“病情”的内涵是什么?是病名(如肝癌)还是全部疾病资料(包括检查的报告及药物等)?是否告知治疗的方式与目的?是否告知疾病的预后和疾病的严重程度?是否告知病情会影响病人的平安?影响是一时的还是长程的?基于生命伦理学的“自主原则”和“不伤害原则”,这些问题都是需要评估和思考的。

综合文献与经验,研究者们提出了病情告知的6W原则。[13]

Why?在医学上、伦理上、心理上、灵性上、对病人及家属的关系上,有什么强有力的理由告知或不告知?若找到理由,才可决定告知或不告知。

When?什么时机与病人谈病情最恰当?一般而言,应让病人主导。当病人主动询问时,或病人用隐喻含蓄表达要交代遗愿或后事时,我们可引导他表达更多他的所思和所感,静静聆听,以关怀接纳的态度让病人感觉被尊重、被了解,他就会将埋藏在心底的感觉或想法分享出来。我们可能会惊讶地发现,问题根本不是要告知病人多少病情,而是病人已孤独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有人聆听分担。

Who?什么人是最恰当的告知病情者?此人与病患的关系应该有两个条件,即信任与亲善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当病人分享与分担他的情绪与想法后,可能有各种延迟的反应出现,告知者必须继续“幽谷伴行”,而非丢下一堆实情就弃他而去。一般人及病患的家属,常怕病人在知道自己罹患绝症或病程已达末期临终时,会失去求生意志而自杀。其实病人如果自杀,并非是因为知道实情,而是有许多内心的情绪无人可以倾诉,无人了解,无人关心、陪伴。如果有人关爱、陪伴,帮他释疑,病人便能平安地走完自己的生命旅程。

Where?告知病情的地点应选择一个保有隐私、不被干扰、病人感觉舒适及安全的环境中。我们应布置四周环境,以便与病患沟通时,能生理专注及心理专注,病患能畅所欲言,尽情表达情绪。

How?与病患沟通病情时,要尽可能态度温和诚恳。可以坐下,与病患保持一只手臂的距离,在病人身侧约45度角,比病人位置稍低。如此,使病人眼睛可以轻微朝下,不致太疲劳。同时,保持病人正前方有空间,可供他思考远眺。当病人静默时,不要急着找话讲,等病人反应后,再接下话题。

What?所谓“病情告知”,并非将一堆实情塞给他,而是看病人的需要。他需要的可能是肯定心中的怀疑;或表达对死亡情境的害怕;或恐惧家人遗弃;或担心造成家人负担;或怕承受不了的痛苦;或担心家人的生活;或对治疗目标的疑惑等。当我们给病人机会聆听他的问题后,才针对他的问题及需要而做解答。有时,“病名”反而根本不重要了。

病情告知是一项艺术,绝无一成不变的回答方式,而是需要我们因人、因情况而灵活变通。当与病人建立了信任及亲善关系后,以诚相待,有时无声胜有声。

二、临终悲伤辅导

对于每一个临终者而言,不论是老年人还是青年人,抑或是未成年人;也不论是罹患绝症还是身受重伤,抑或是年迈体衰;当知悉自己已来日不多,即将与世长辞时,心理上、情绪上难免有失落、痛苦与沮丧感。了解临终者的失落、痛苦与悲伤,并做好相应的辅导,是使临终者“心安”并接受死亡的重要内容。

(一)临终者的失落与悲伤

通常来说,临终者的失落与悲伤主要有以下几方面:[14]

即将失去生命的失落。有生命的人,最怕失去生命,因为生命一旦失去,什么都化为乌有,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躯体。虽然有人说人有灵魂的存在,可以给临终者多多少少的慰藉,但灵魂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以,当临终者面临死亡时,还是有即将失去生命的失落与忧郁。

即将失去身体的失落。一个人的身体,是由早期的受精卵发育成胚胎,再由胚胎发育成胎儿;当胎儿出生后,再经过相当时日的生长、发育,而成为一个具有人类形骸的身体。这具身体包含头部、四肢与躯干,是由皮肤、肌肉、骨骼以及体内脏腑所构成的,不但有生命,还能书写、思考、行走、学习。人的身体不是钢铁铸成,因此,它容易老化,甚至发生病变。当临终者面临死亡时,不但担忧自己即将失去生命,还担忧自己即将失去这具陪伴其漫长岁月、扶持其跋山涉水、度过无数欢乐时光的身体,因而心理上、情绪上常呈现失落、不舍与无奈感。

即将失去自我的失落。每一个人从生命诞生起,渐渐产生了自我的观念,知道了自己的姓名、面貌、性别、体形、声音、笔迹;也知道自我是代表有生命、有身体、有人格、有尊严、有声誉的我,必须珍惜它、爱护它、拥有它。但是,自我的生命没有永恒性,一旦面临死亡的威胁,难免有即将失去自我的空虚、失落与迷惘感,不知死后这个我的形影是否仍能存在于人世间?也不知我的生命是否有未来?我究竟会流落到哪里?去何方?

即将失去配偶的失落。在人生的旅途上,芸芸众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奔前程。而男女之间,一旦身心发育成熟,两情相悦,彼此相爱、相惜,即可共缔白头偕老的婚约,而成为彼此的配偶。配偶是同甘共苦、同床共眠的伴侣,在颠簸的生命旅途上,夫妻之间常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相互扶持、相互依赖。有朝一日,配偶的一方不幸遭逢厄运,濒临死亡的绝路时,难免有即将失去老伴的失落与哀伤,担心在世的另一半未来将何去何从?依靠谁?这是临终者最难以宽心的挂念。

即将失去亲友的失落。亲属包括直系血亲、旁系血亲、姻亲等;而朋友,包括同学、同事等感情深厚、诚实相待的男女友人。临终者,平日与亲属及朋友相互扶持、关怀,感情笃厚,一旦面临死亡,难免有即将失去亲友的失落、不舍与无奈感。

即将失去所拥有的财物的失落。在人生的旅程上,当个人完成了某一阶段的学校教育,为了生活上的需要,便自然会谋求一份与自己能力相当的职业或工作,以便换取薪酬、累积钱财;生活趋向稳定时,即开始有了置产的念头,增购房屋等。或者,再依自己的喜好与兴趣,添购古董、古玩、字画,借此陶冶性情、培养气质、提升生活品位。当临终者在面临死亡的旅程终点时,难免有即将失去所拥有的珍贵财物的失落、悲叹与遗憾。

即将失去权利能力的失落。一个人的权利能力,始于出生,终于死亡。这些权利包括个人的生命、身体、自由、名誉、财产、贞节、人格、身份等。临终者,不论是未成年人,还是成年人,因来日不多,难免有即将失去权利能力的失落与遗憾。

(二)临终者的悲伤历程

一个有血、有肉、有躯体、有思想、有理智的正常人,在生存奋斗的历程中,最怕听到的讯息是自己的死亡预告,最怕面对的残酷结局是自己的死亡。因此,当一个懂得珍惜生命的健康人听到自己罹患癌症或者将不久于人世时,其失落与悲伤是不可避免的。理解这些失落和悲伤,了解悲伤发展演化的基本规律,是我们做好悲伤辅导和临终关怀的重要前提。罗斯(Kubler Ross)依据200多位癌症末期病患的口述,提出了悲伤五阶段理论。[15]

(1)否认。这个阶段常见的反应是孤立、震惊、呼吸急促、喉咙紧绷、常叹气、四肢无力以及失去胃口。悲伤的人容易逃避现实,他们不断告诉自己:“我无法面对这种事,我要装作不知道,那么这件事对我就不会有影响。”“不,不可能的,我怎么会罹患癌症?”“我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罹患绝症、面临死亡?”这些否认的话,总是带有一些怀疑,不是绝对的否认或不相信。否认是一种防卫作用,可以缓解心理的紧张,避免因过度震惊而昏倒。

(2)愤怒。这一阶段的情绪反应是愤怒,并且会寻找替罪羔羊。处于悲伤情绪的人会自问为何会遇到这种事,他们认为这是不公平和不对的,并认为自己有权感到愤怒。譬如会说:“为什么会是我罹患绝症?上帝真不公平!”或者妒恨地说:“别人都不会罹患癌症,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么倒霉!”愤怒、埋怨、妒恨等负面情绪,是抗议命运不公、不平的不满态度,对其他人尚无任何影响,不必惊慌、排斥。

(3)讨价还价。在这个阶段,他们会自责,对所发生的事怀有罪恶感。他们会对自己说:“如果当时我这么做”,或是“如果我那么说就好了”,以为只要当时的做法不同,就可以扭转命运。经历了愤怒阶段的情绪发泄,知道埋怨、妒恨救不了自己,于是转而向神明讨价还价,借助祈愿、许愿等宗教祈祷或跪拜方式,祈求神明的怜悯、慈悲,赐予奇迹的出现。

(4)沮丧。当病患觉察自己的病状未见好转,或是病情越来越不乐观,身体越来越消瘦、虚弱,精神一天比一天疲惫时,他(她)会警觉性地预知自己已来日不多,开始消沉抑郁、垂头丧气、失落哀伤,有时会暗中哭泣、叹息,有时会静坐、冥思。这时,亲属们只需陪伴,以爱心去照顾病患,或者倾听其叙述往事,或者与其分担悲伤痛苦,或者协助其完成未了心愿。沮丧是每一个临终者常发生的负面情绪,必须设法使其安详地面对生死、看淡生死、接受生死。

(5)接受。个人的生命,经历了沮丧的情感折磨后,知道忧伤、啜泣、叹息、埋怨都无济于事,生命终究要结束,死亡终究要来临,无法逃避这个劫数,于是转变为消极的接受,接受命运的牵制,接受未来的死亡。不过,在接受的低潮情绪中,个人常伴随难过、无奈、忍痛、不舍、依赖等复杂情绪与举动。有些绝症者能看破生死,勇敢而活泼地从事旅游活动,以忘却生死的苦恼;有些绝症者为了精神上的寄托,选择灵修、静坐,以超脱生死的羁绊;有些绝症者担心来日不多,则醉生梦死、饮酒消愁、狂欢作乐;有些绝症者日夜祈祷、祈愿;有些绝症者终日横躺病床,等待死亡的到来。总之,每一个人在接受死亡挑战的阶段,其态度及生活方式因各人的人生观及其身体状况的不同而异。

这五个阶段的发生次序可能不一,并有可能同时处于一个以上的阶段。对于处于悲伤中的临终者,我们需要的是倾听、陪伴、关怀,让临终者在陪伴与关怀中走向死亡。死亡,是每一个生命体的最后归宿,任谁也无法逃避。这是自然法则。

三、临终生命关怀

罹患严重伤病的病患,在医院病房治疗期间,如果诊断已不能治愈,而且近期内将面临死亡的威胁,这时病患如被判死刑一样,其心里的痛苦恐怕远比肉体的痛苦来得更甚、更猛、更难受。此刻,病患最需要的,莫过于医护人员的慰藉与疗护,亲属的陪伴与照顾。现代医疗发展出的临终安宁疗护,便是这种临终生命关怀的体现。

安宁疗护,是指对于临终阶段的严重伤病病患,为减轻或免除其身心痛苦,提升其生活质量及生命尊严,在特别设置的安宁照护病房,由一组医疗团队施予缓解性、支持性的医疗服务,并配合家属的关怀照顾,使病人在临终前能满足身、心、灵方面的需要,进而达成自然死亡的安息境界。安宁疗护主张对于即将面临死亡的重伤或罹病病患施予缓解性、支持性的医疗照护;或当病患症状危急、面临死亡关头时,不施予气管内插管、体外心脏按压、急救药物注射、心脏电击、心脏人工调频、人工呼吸及其他救治行为,而任由病患自然死亡,以代替人们反对的安乐死。

罹患严重伤病、已不能治愈的临终病患最需要他人的慰藉与照顾,特别是医护人员、家属、朋友、义工等的慰藉、陪伴、关怀与照顾,以获得心灵的平静、精神的解脱、生命的升华。由于生命早已面临死亡的威胁,因此,临终生命照顾需要注意一些事项:[16]

全面照顾,亦即四全照顾。包括全人、全队、全家、全程的照顾。全人照顾,是指对病患本人施以身体、心灵、社会方面的照顾;全队照顾,是指由医院医师、护理人员、社工人员、治疗师、药剂师、营养师等所组成的医疗服务团队对临终病患施以疗护与照顾;全家照顾,是指动员病患家属所有的成员,轮流陪伴或照顾病患,使病患不致萌生被冷落感,或埋怨子孙不孝;全程照顾,是指医院医疗团队以及病患家属对于临终病患的照顾,由生到死、有始有终,绝不轻易放弃,死后遗体的处理亦遵照遗嘱、遗书或一般习俗、礼仪,慎重料理。

人性关怀。罹患严重伤病的临终病患,在临终前的安宁疗护期间,心理方面最需要的莫过于人性的关怀与照顾。所谓人性的关怀与照顾,即以人的善良本性所引发的爱心、怜悯心、同情心、慈悲心、互助心等动机行为,去关怀、慰藉与照顾病患。爱心的表现,便是人性的关怀,它可以提升病患的求生勇气,促使病患敢与病魔挑战,敢与死亡搏斗。同时,人性的照顾可使病患的生命受尊重,不致有被冷落的感觉。

减轻痛苦。罹患严重伤病的病患在住院接受疗护期间,身体上难免有不能忍受的疼痛,急盼医护人员能为其注射药物,免除或减轻其痛苦。安宁疗护的目的之一便是免除或减轻病患的痛苦,并对病患施以缓解性、支持性的医疗照顾。一旦临终病患生命危急或已无生命迹象时,亦可依据病患生前的意愿,或其家属的同意,不施行心肺复生术,而任其自然地、无痛苦地死亡。

尊重意愿。临终病患大多已濒临死亡的绝境,或许他们对此早有预知,因此,他们生前常有种种意愿的表示,例如预立遗嘱、财产的遗赠、死后遗体的火化、葬礼的举行等。其合情合理的意愿应受尊重。尊重病患的意愿,等于尊重其人格、生命。

缓解哀愁。人之将死,其心难免有哀愁、难舍感。因此,医院的医疗团体或病患的家属对于临终病患应尽其所能妥善照顾,设法缓解其哀愁,让其无忧无虑、安详自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了缓解病患的哀愁,最好的方法便是陪伴床侧,或者与其聊天,或者倾听其陈述过去的种种往事,或者协助其静坐、祷告,或者协助其翻身按摩等,尽量不使病患独自躺卧病房,无人陪伴、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