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斯贝尔斯看来,作为一个公共投资的社会机构,大学属于国家;作为一个私人投资的社会机构,它无疑是某个特定民族场景的组成部分。大学,最重要的目标还是在于塑造具有自我意识的“整全的人”。援引黑格尔的话说就是,“理论工作要比实践工作的影响更大些。革命一旦在观念领域内完成,现实就不能原封不动地维持下去。”②
大学是整全人的教育,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再强调其专业教育。在雅斯贝尔斯的理念中,专业教育与整全人的教育并不矛盾,而是一致的。特别是在大学日趋关注专业的细化之时,他没有随波逐流,反而再次强调知识与人格整合的重要意义。知识本来就是整体中的各个组成部分,每种知识之间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关系,若把知识完全割裂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这不仅不利于个体知识体系间的交往,也不利于“全人”的培养。在他看来,专业教育的形成需要“一种非专业的基础教育,教授研究的态度和做学问的方法。”②大学把人们集合起来投身于学术或科学的学习,其本身就是投身于精神生活,其实质在于交往的存在。这不仅要有不同学科层次上的交往,而且要有不同个人层次上的交往。他认为,交往就其本身来说其实是探求真理的一个途径,精神交往使得大学成为这样一个地方,那里聚集着将自己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探索真理事业的人。交往的表现形式在大学中多种多样,如讲座、辩论和讨论等。
大学最常见的师生团体间的交往形式就是讲座。讲座并非知识的罗列,讲座过程也并非各种教学技巧的综合。其要达到的目的有二:一是将学习材料展示在听者面前,二是激发听者继续研究的求知欲。所以,讲座注重逻辑的思辨过程,需要让听者知道“这些材料是如何被收集起来,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被收集的”①。其实,雅斯贝尔斯所强调的讲座不只是纯粹的知识传递,如果教师的职责只限于此,那事实上是在剥夺学生的思考自由。大学之大,就要充分地给予学生学的自由,所以大学讲座就不再是中学生的课堂,每天将固定的知识以固定的形式传授给固定的学生。
雅斯贝尔斯对讲座的评价是,“一个好的讲座,首先必须具备一种不可模仿的独特品质。”②如若要达到这种要求,那必然是教师在讲授过程中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其中,并且结合自己的研究而发表自己的见解,使得学生能够看到教师在某特定知识领域所作出的探索努力,把独有的创造精神传达给学生,进而感染学生的创造性。通过一次成功的讲座,通过“演讲者的语调,他的手势,通过他对思维过程活灵活现的呈现,演讲者可以在不经意间把课题之中‘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表露出来。”③学生在这里既学得了知识,又能够受到教师的感染,学会了积极的思考。
这里的关键之处在于,每位教师讲授的内容都是其本身对于知识的亲自加工。对于学生而言,要想真正理解讲座的精髓,也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通过查阅大量的相关知识,且带着自己的疑问去进行听课。学生贵于有所“思”,有所“问”,这就是雅斯贝尔斯所强调的大学生的“问题意识”。他认为“当讲座真正成为一个教授日常工作的组成部分的时候,当讲座是被精心准备而同时又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反映了当代学术生活的时候,它就是有价值的。”所以讲座不是一个刻意而为之的讲授方式,其不需要装腔作势,更不需要矫揉造作。马克斯·韦伯曾经对大学讲座做过清楚的说明,“即便演讲者在表述的过程中有言语上的支吾流失,即便他的措辞在句法上看起来有缺漏错讹,即便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染力,但是只要讲座的精神实质被传达给了听众,这些就会是一个生动成功的讲座。”④
人类很多的思想与认识发现,是无法单单依赖讲座教学而达到知识与心灵的交流,这就需要引进研讨的教授方式。研讨会的实质是要促进学生自己运用实验与思考,运用已有知识和实验设备来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技术的掌握在这里占用了更多的精力。”②雅斯贝尔斯提出,研讨会所要采取的形式是合作。每个人在研讨会中都负责一个相同领域中的各个不同的分支部分,在进行与他人讨论的时候,能够得到补充性的意见,也能够不断地找到其融合点,从而最终共同完成一个研究课题。可以说,合作“让每个人的动力、清晰性和吸引力都达到巅峰状态。”③教师在研讨会上也和其他学生一样,处于平等的研究者的位置,教师担当的首先是一个组织者,其次是一个帮助者。这样的集体工作“如企业生产活动一般,这些工人虽被称为同事,但实际上他们却是科技人员所研究项目的盲目生产者。”④研讨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了使人们能够直接接触到问题的要害和学问的细节。学生的知识掌握和理解能力是有限的,在研讨过程中对于其明显的缺陷,特别是在小组其他成员也没有发现的时候,教师就要及时给予纠正,其中的关键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即尊重学生的学习自由并不代表要对其放任自流。雅斯贝尔斯用了一段话来说明其讨论的真正内涵:在小组讨论的时候,那些最重要的问题被提出来,所有成员都踊跃地贡献自己的见解。接下来,这也许会诱使某些小组成员以一种严肃而又活泼的,有来有往的方式单独与老师展开进一步的切磋。在这里,就像理论上说的那样,老师和学生是在同一个水平上彼此遭遇的。他们将共同致力于以一种清晰而精确的风格阐明问题,这种清晰和精确的风格将会唤起双方的**,促使他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在随后的工作中在这个问题上作出坚实而具有个性特征的贡献。①
讨论是真正反映了精神上的交往,如此我们才能走进真理光照之源。讨论参与者还应该具备两种素质:首先是最基本的尊重,不要随意懈怠他人的见解;其次就是要有批判精神。因此就要做到在讨论中没有任何等级的限制,可以让讨论个体不顾及人情世故而唯唯诺诺,又或者某人利用权威而大肆发表言论而无人进行讨论。这都不是真正的讨论所需要的。讨论个体时刻都要有这样一个意识,“我们是一个整体,当我们倾心交谈时,必然会感觉到我们共同关心的事。”②
辩论是另一种不同于讨论的重要教学形式,雅斯贝尔斯认为,讨论的目的是使知识清晰,使自己的思想清晰,而辩论的目的就是要分出高下与胜负。辩论的先决条件是逻辑的固定原则。即“依照固定的形式作出推论,来证明对方的矛盾”。①在不断地对对方的弱点进行攻击后来证明自己的观点。雅斯贝尔斯认为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教学过程。辩论可以训练学生的逻辑思维,可以训练学生运用语言的能力,可以使学生变得更加睿智。而在讨论中则没有所谓的最后原则,讨论的结果也不需要分出胜负,只需要讨论双方对一个问题的清晰理解。
所谓顿悟,是与人的理智相关的一个概念。它并不呈现为别人的给予,或目所能及之类的感官层次。相反,是灵魂的眼睛抽身返回自身之内,内在地透视自己的灵肉,知识也必须随着整个灵魂围绕着存在领域转动。因此教育就是引导“回头”,即顿悟的艺术。
无论是讲座、讨论或者辩论,这些都构成了雅斯贝尔斯教育交往思想的基本内容,并体现了大学的自由精神。所以,他警戒大学切忌“落入俗套”,把大学变成一个单纯传授高一级知识的场所,或者只是一个为社会提供相应人才的输送站,而全然丢掉大学最本质的内容。大学的宗旨就是,“在理性王国的领地之内,装备一切必要的工具,提供一切可能的条件,引导每个人开辟全新的知识疆土,引导学生无论在作什么决定的时候都能够反躬自省,引导他们注意培养自身的责任感。”②大学的交往,归根结底是思想的交往,这无论是对于学生还是教师都具有积极的意义。交往在大学里的充分实现,可以使大学自觉地行使自身的职能,而且可以避免功利性或者过分偏失现象的产生,确保大学保持自身的特性。
大学教师的教授对象是在其精神世界初步成熟起来的大学生。大学教师也应该意识到这种差别,更应该注重教学的“启发式”。这就要求大学教师能够平等地对待学生:一方面,教师要尊重学生,允许其发表自己的言论,即便出现了不当言论也不应严厉指责,而应该有耐心地指导;另一方面,教师要不断地去帮助那些有发展潜力的学生。雅斯贝尔斯曾说:“每个教授应该有一个基本原则,允许那些有潜力,至少可以达到自己成就的学生进入博士班,而且注意发现比较优秀,能超越自己的学生……即使不是自己的学生,也该帮助他。”①
强调交往的同时,大学还要注重培养学生的自我意识,这也是大学积极发挥职能的重要体现。大学如果忽视了学生个性方面的培养,从根本上割裂了学生的个性发展,这样的大学教育只会慢慢地使学生臣服于知识,而无法形成主动的探究精神。大学生必然高于社会大众的一般认识,否则,大学教育就是失败的。雅斯贝尔斯提出:“群众秩序形成一种普遍的生活机器,这种机器对于真正人的生活是一种毁灭性威胁。”②如果学生缺乏了自我意识,那么智慧在个体的成长中会萎缩,失去了分辨的能力与发展的真正空间。所以,大学如若是想培养一个真正的“完整人”,就必须依据这条规律去调整大学教育。在这种意义上来说,大学教育中要有一种彻底贯彻人本教育的精神,这样才能实现真正的大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