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历史实际往往会被理性出卖自己
人们每爱谈论在历史领域内找到类似统治自然界的法则。这种谈论有的是来自黑格尔的所谓“理性的狡计”。就历史这一庞然大物非个人的动机所能控制,而且往往与个人的意愿相反而言,确实存在着“理性的狡计”。但问题在于历史是否只是由理性来主宰。历史科学,或者扩大一点说精神科学,总是既包含理性,又包含人的意志、欲望、情感以至下意识、本能等在内,在这里,理性并不像黑格尔所设想的那样就是绝对真理,不可移易。黑格尔赞扬人的“**”、“私欲”、“利害关系”对推动历史的重大作用,这一点的确是很伟大的,但他最终还是认为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实现理性统治世界、理性统治历史的工具和手段,“理性”、“理念”是一切的主宰。当然,黑格尔并没有因此而简单地把人看成是从属于一种所谓外在于人的理性的东西,他认为“理性”同时也是内在于个人中的“永恒的和神圣的东西”,人以这些东西为其“内在目的”(“自身目的”),就“内在目的”而言,人就不能被理解为工具或手段。尽管如此,黑格尔仍然认为理性、理念高于**。黑格尔还谈到内在于个人中的“神圣的东西”就是“道德、伦理、宗教虔诚”,这似乎包含了人的意志、情感在内,但是我们都知道,黑格尔对道德、伦理、宗教虔诚的理解都是理性至上主义的,而且他强调要把这些观念纳入国家的理念之中。[1]马克思恩格斯说:“‘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2]黑格尔的“理性”、“理念”归根结底是脱离人的实际利益的,是脱离他所标榜的**的。
人类历史的实际进程往往会让理性出卖自己。在历史领域中,理性决不像在自然领域中那样坚强无比,它甚至依赖成性,最终总是屈从于人性的其他因素。我在前面谈到人对过去的事总有某种理解。我们诚然可以从这种理解中获得一些借鉴,以启发未来,但我所说的理解并不意味着要寻找铁一般的法则。像自然规律那样的确定性在历史领域中是找不到的。
人作为历史性的、时间性的存在,其对待历史的态度不应像自然科学那样把自己的对象当作海德格尔所说的“现存在手的东西”。人置身于历史之中,与历史打交道,历史对于人来说是海德格尔所谓“上手的东西”。那种把历史进程当作与人对立的对象来加以认识和研究的观念是西方旧的形而上学。
2.历史研究的最高目标是追寻人的存在的意义
人理解历史,实际上就是理解人自身,具体地说,就是在历史的时间性中、在人生的有限性中追寻人的存在的意义,[3]提高自己的境界。当然,不要以为一谈到提高境界就是追求永恒,追求变中之不变。我所提倡的境界,是不脱离功利(利益)的,但又是超功利的,它与旧形而上学的抽象本体世界有根本上的不同。
研究历史需要知道许多历史事实和历史知识,但研究历史的最高目标远不止于记住历史事实,丰富历史知识;研究历史需要有认识论的基础,但研究历史的最高目标远不止于学认识论;研究历史可以从中吸取许多经验教训,但研究历史的最高目标远不止于总结经验教训。只有懂得历史性问题就是人生意义问题,就是人的命运问题,才能懂得历史性问题的真谛。[4]
[1] Hegel.Werke,第12卷,49、50、55、56页,1982。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0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3] 参见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2卷,33页,台北版。
[4] 同上书,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