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民国时代的最高学术机构,是中央研究院,1940年蔡元培过世,继任者就是朱家骅,他在院长的位置上待得最久,后才是胡适。朱家骅能当院长,与他的资历有关,当时是通过精英投票,陈寅恪私下还打过招呼,说我们要当回事儿,这院长必须在国外有些声望,不能只推举蒋先生的那几位秘书。结果,朱家骅比胡适还多4票。
傅斯年做学生时,北大一共28位教授,仅比傅斯年大4岁的朱家骅是当时最年轻的教授,教德语。中国现代史第一批精英,往往都和德语有关,蔡元培真正弄通的就是德语,鲁迅和郁达夫的德语也相当不错。朱家骅年龄不大,却是德语界的老前辈。年轻时,朱家骅深受汪精卫在北京行刺摄政王的影响,甚至想在南京刺杀当时的两江总督张人骏。辛亥革命前,他发起组织了中国敢死团,被公推为团长。武昌起义爆发,他成为最积极的参与者,随黄兴去武汉支援,真枪真刀冲锋在前。作为国民党的左派,他与共产党的李大钊并肩战斗,反对北洋政府,后来被通缉去了广州。如果留在北京,很可能也会像李大钊一样被张作霖绞死。
李四光原本对同事兼领导朱家骅深为钦佩,如果不是朱家骅一生誓死追随蒋介石,两人的友谊绝不会在后来戛然而止。朱家骅的确是国民党的著名官僚、著名党棍,但他同时也是著名学者,是中央研究院首批院士!
让朱家骅不可置信的是,身为中国地质学界的先驱者,他却没能将中研院的地质所迁去台湾!前面我们看到的,都是李四光与朱家骅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李四光与朱家骅是相交20多年的老友,在朱家骅的心目中,李四光是定然会跟随他远走异乡的。在李四光远处欧洲讲学之际,朱家骅也没忘记给李四光寄去差旅费用,并邀他同赴台湾。
朱家骅没有想到,李四光到底没有听他的。这正是李四光无与伦比的原则性。在李四光的内心,原则是一棵大树的根基,枝叶如何繁茂,都脱离不了给予自己养分的根基!
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三天后,陈毅司令员亲自来到地质研究所视察工作,向许杰、赵金科等询问李四光在海外的近况。
5月16日,中共南京市委、军事管制委员会和人民政府召开文化科学界座谈会。刘伯承司令员再一次向许杰、尹赞勋和杨钟健询问李四光的最近消息。
4月,以郭沫若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赴布拉格出席维护世界和平大会。出国前,郭沫若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带头签名致信李四光,希望他能早日回归,共商新中国的建设大计。这封信的核心内容就是8个字:请李四光早日返国!
5月中旬,李四光收到这封信,一颗狂喜的心像极了当年的杜甫,他也恨不得“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李四光立即订好了开往香港的船票,办好了有关签证,但当时,英国到远东的轮船很少,需要耐心地等上半年才能起航。
7月17日,中华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备委员会推选李四光为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的代表。19日,被选为该会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9月21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隆重开幕。李四光当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政协委员的大名单在同一天见诸于各大媒体。
以上各条消息,都是李四光通过书信、报纸和电台亲眼所见和亲耳所闻的。党和政府想着他,各界同胞想着他。此刻,他那一颗赤子之心已经飞向华夏大地了。他决定,把目前急需办的几件事尽快办完,然后与许淑彬一同返回祖国。
同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李四光在旅馆里,全神贯注地收听着开国大典的广播报道,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按捺。正是“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他当即和许淑彬商量,马上回国,哪怕是坐货轮启程也在所不惜。
10月2日黎明时分,李四光的好友、女作家凌叔华打来电话,告诉他台湾当局给驻英大使馆发来一封转交李四光的电报,要他公开发表拒绝接受新中国政协委员职务的声明,否则便将他扣留国外。凌叔华劝他尽早离开英国。
李四光放下话筒,把电话内容向许淑彬说了一遍。紧急商议后,两人决定按凌叔华说的办。事急从权,李四光决定一个人先走。他给国民党驻英大使郑天锡留下一封信,表明了自己态度,并劝他也早日弃暗投明。他穿好衣服,将信递给许淑彬说:“郑天锡来了的话,你就说我前天出门到土耳其考察去了。过几天,把这封信寄给他。”
许淑彬警惕地推开房门,向周围悄悄环顾一下,没见可疑现象,便叫了一辆出租车,亲自护送李四光来到火车站,直至李四光登上火车,渐渐驶出站台,她才松了一口气。
李四光按照事先商定的路线,直奔下一站南安普敦,又从南安普敦登上货轮,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瑟堡码头。接着,他坐火车经巴黎、南锡等大小车站,选择靠近法国边境的巴塞尔城暂住了下来。
就在李四光走后第二天,郑天锡的秘书敲门而入。许淑彬镇定如常,来访者没有发现破绽,从皮包里掏出5000美金和一封电报递给许淑彬,说是郑天锡表示的一点心意。许淑彬当场谢绝,理由是李四光不在,自己不便收留。来访者只好把美金带走,向郑天锡如实禀告。
李四光到了巴塞尔就给许淑彬打来电话。此时,凌叔华也赶来安排许淑彬与熙芝的行程。许淑彬把来不及带走的一幅大图和其他东西委托凌叔华代为保管,凌叔华表示所有物件不久即可“完璧归赵”。在熙芝陪同下,许淑彬感激地告别凌叔华,和女儿打点行装动身,并在她们登上火车之前,把李四光给郑天锡的那封信寄了出去。
许淑彬母女经凌叔华的仔细安排,一路顺风来到巴塞尔,找到了李四光住的旅馆。旅馆主人非常客气,转告说客人起早出外观测地质去了。晚间,李四光回来,背着好几口袋岩石标本。李四光与妻子、女儿又一次相聚,此时的心情都不同寻常的激动。三口人经过简短的商议,决定熙芝马上返回英国继续读书,李四光则立即同妻子乘火车去罗马,购买从热那亚开往香港的船票。
由于距离开船尚有一个多月,李四光利用这段时间边考察地质,边漫游了意大利全境。一个月后,他们回到罗马,乘火车到达那不勒斯,参观了著名的古城庞培。这个曾经繁华一时的大城市,在突然爆发的维苏威火山的岩浆中毁灭,如今只有一座博物馆供人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