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5月,李四光回到祖国。
到北京之前,李四光先到阔别了7年的黄冈老家看望了亲人和乡亲。父母明显见老,而弟弟妹妹们已成长起来。他百感交集,作为孝子,他觉得没尽到敬奉老人的责任;作为兄长,他又觉得没有尽到携幼培育的义务。他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然而,父母一致为他感到骄傲,认为他是李家的杰出后代,没有辜负先祖的期望;哥哥、弟弟、妹妹齐刷刷地为他感到自豪,认为他是时代的骄子,同胞的榜样。那一双双眼睛中流露出的,没有哀怨和指责,相反,都是赞许和钦敬!
李四光感到浑身颤栗,还有什么,能比理解更让人温暖得不可自持呢?雨果说:“亲善产生幸福,文明带来和谐。”李四光的各种行动都能得到亲人的一贯支持,是他能够坚持追求“科学救国”大业的坚强保障。
此时的北大,因人事方面不便更替,到京后的李四光先来到农商部,被任命为科长,与所长兼编译股股长丁文江、地质股股长章鸿钊、矿产股股长翁文灏等一起工作。
1920年的秋季,北大地质系开课,李四光正式开始了他的教授生活。北大坐落在景山之东,地质系设在马神庙,在位于皇城内的吉祥胡同,街坊们开始经常看到三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学者的身影。
比这些街坊们幸运的是,这三人,我们都认识:最年轻的叫丁燮林,北大物理系教授,后来成为北大物理系主任;年长一些的叫王世杰,北大法学教授;年纪最大的是李四光。李四光与包括这两位好友在内的其他七人一起租住了胡同里的一所大院。因为都是刚归国的北大年轻教授,独行时风采翩翩,结伴则云龙风虎,时人称之为“吉祥八君子”,名噪一时。
1922年,石瑛也应蔡元培之邀回国到北大任教,吉祥胡同的阵容更加强大,大家在一起纵横捭阖,指点江山。1923年,李四光的两个结义兄弟王世杰与石瑛一道创办《现代评论》刊物,王世杰负责编辑,北大的石瑛、陶希圣、周鲠生、王星拱、皮宗石、丁西林等四十多名教授为主要撰稿人。《现代评论》文字明快锋利,为传播马列主义、弘扬民主与科学、倡导新政起到了积极作用,为当时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周建人、林语堂、吴稚晖、胡适、郁达夫、沈从文、李大钊、陈独秀等都热心为该刊撰稿。
李四光是怀着“科学救国”的志向从海外归来的,自然也是以科学家的态度从事教学工作。他非常赞同法国科学家巴斯德的见解:“科学是没有国界的,因为它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是照亮世界的火把,但学者属于祖国。”
李四光从两次出国留学和在武昌负责实业管理的经历中深刻感受到,目前祖国的自然科学水平,尤其是地质科学水平与发达国家相比差距甚大。正是由于这种差距的长期存在,才导致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在近现代工业落后、民族贫弱、听任列强宰割。要使中华民族尽快复兴,必须努力缩小这种差距,除了要推动社会制度的变革之外,就是要培育科学人才。而为了造就人才,必须在教育观念和教学方式上,进行紧跟时代步伐的大胆改革。
李四光对北大校风感到满意,觉得在这里试行教学改革没有多大阻力,对各项工作充满了信心。
他主讲岩石学和高等岩石学两门课。加上实习课,每周授课23个小时。他讲课极为认真,课前总要参考大量书籍资料,编写提纲,备足岩石标本、形象挂图和专用显微镜等直观教具及操作仪器,一丝不苟,从未发生过遗落。他对学生的要求同样非常严格,特别注意对学生的基础知识和基本功训练,从对岩石的肉眼识别到显微镜下的鉴定以及化学分析过程,他都要求学生熟练掌握。
这种严格教学在若干年后,居然产生奇效。1930年,一位失业的大学生正在上海街头徘徊,忽然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有一个背影,他一眼认定,那就是自己的老师李四光!
他为什么只凭借一个背影就能认出老师呢?
原来,李四光对学生的要求严格到连走路也要练好基本功。他经常对学生说,脚步就是测量土地、计算岩石的尺子,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要相等,并且要记住自己每一步的步长。要求学生做的,李四光自己首先做到。他走路不紧不慢,步子大小相等,迈一步就是0.85米。不论到哪儿,他仿佛都在度量着脚下的距离。时间长了,他的学生只要看见他走路的模样,就能认出他来。
这名学生叫许杰,北大1925届地质系毕业生。毕业那年,正值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全国各地工人、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大革命风暴即将来临。读书期间就热衷于参加爱国学生运动的许杰,渴望能够投入到更火热的战斗中去。他婉辞了政府部门的聘任,回到老家安徽从事革命活动。但事与愿违,不久,大革命失败,他开始了不停的辗转颠簸,最终因为无事可做而流落街头。
这次巧遇,改变了他的一生。李四光望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许杰,几乎流出眼泪。他把自己的手绢递给许杰:“你暂时留在所里,安心工作,相信会有一番作为的。”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许杰向李四光深深地鞠了个躬。
经李四光举荐,许杰进入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从此开始致力于地质矿产调查和地质研究事业。凭借自己的才华和革命斗志,许杰最终成为我国著名地质学家、中国笔石学奠基人,直至成为恩师李四光的左右手——新中国地质部副部长。
如果没有李四光的慧眼识才和古道热肠,这些显然都将不复存在。鲁迅所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在李四光身上是真正落实了的。
为教好这两门课,李四光要求学生掌握相应的数学、物理、生物、化学乃至矿物学、地层学等多学科的基础知识,达到“以广博求精深”的目的。课堂讲授与实验指导的相辅相成,是李四光教学的显著特点。他的课堂往往变成师生共同动脑、动手的实验工场。他以指导者的身份出现,把学生的注意力引入规定性的单元章节里,通过必要的讲授,不时展开当众的问答、讨论,组织大家利用标本、图例及仪器进行观察与分析,直至得出扎扎实实的结论,打破了“先生只管动嘴、学生只能动耳”的传统机械讲课模式,课堂气氛非常活跃。
学业考试更为独特。首次考试,同学们大都遵从以往的习惯背诵讲义,选择重点进行押题。谁都没想到,李教授只在黑板上出了两道闭卷考试题目后,就发给在场者每人几块不同类别的岩石标本,要求学生按照标本编号写出准确名称、矿物成分、生成条件以及与哪些矿产具有直接相连的关系。
就连一向“善考”的学生都被难住了,不少人下课铃响时仍在抓耳挠腮。走出课堂,大家相互吐舌头、做鬼脸,暗暗埋怨老师的古怪。然而,经过一番议论之后,大家又忽然觉得怪而不怪,感到唯有如此才有助于把所学知识变为实际运用能力。
理解了李四光的良苦用心,学生们更加敬佩这位教学脱俗的师长。没错,这种考试方法锻炼了学生的实际操作能力,为以后独立完成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