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宁王的殊死搏杀(1 / 1)

正德十四年(1519年)年农历六月十四日,这一天是宁王朱宸濠的生日。除了在前一天悄悄离开的王阳明,巡抚衙门其他的官员都随同孙燧前往宁王府祝寿。

刚踏入宴会会场孙燧便感到气氛异样,因为会场四周站满了本不该出现的刀斧手。

大家忐忑地入座之后,宁王朱宸濠正式登场,脸上带着几分阴沉、几分焦灼,大步走到庭院中央,向在座的大小官员深深地行了个礼,礼毕之后从袖口里抽出一纸圣旨,朗声喊道:“太后懿旨!正德皇帝荒**无道难堪重任,今命宁王朱宸濠进京继承大统!”

在场的官员闻言无不哗然,一时都惊得回不过神来。等反应过来一众刀斧手早就冲上来站在了自己身后。孙燧心里捏了把汗,自知今日凶多吉少。

朱宸濠见自己慷慨激昂给大家暴了这样一个猛料,在场的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其实大家都傻了),顿觉尴尬,于是他换了一副忧伤和哭丧的表情大声喊道:“都怪那昏君误国,以至天下不安、民不聊生。还请大家随我一道进京,遵从太后懿旨,废了昏君,辅佐本王荣登大位,到时大家都是靖难功臣!”

这时候刘副总指挥才反应过来,立马带头跪下:“谨遵太后懿旨,唯宁王殿下马首是瞻!”这时候四周的刀斧手们开始齐声高呼:“废正德!尊宁王!废正德!尊宁王!”

孙燧知道,这,可能就是自己的最后时刻了。

孙燧挺了挺身,阔步走到宁王跟前厉声问道:“太后懿旨何在?”

朱宸濠不料居然有人敢这么问,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到:“太后懿旨怎可轻易示人?”

孙燧喝道:“若无证据,你这便是当诛九族的谋逆!”

朱宸濠闻言恼羞成怒,再也按捺不住,噌的一下拔出佩剑当胸直刺孙燧。鲜血顿时喷薄而出。

在场的一众官员们看见惊变的这一幕,个个噤若寒蝉、抖若筛糠。就在这时,突然又有按察副使许逵站出来高呼:“宁贼谋反,其罪当诛!”随即也被一拥而上的刀斧手当场杀掉。其他人吓得再也不敢作声。

孙燧与许逵二人以身殉国后,宁王立刻派兵占领了巡抚各衙门,南昌就此失陷,成为了宁王的大本营。

直到这时候,宁王才发现少了点什么。他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一直没有看到,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是那个要当后羿的王阳明。他居然跑了。

“派一千精骑给我追王阳明,追到了格杀勿论!”宁王对手下喊道。

王阳明还没走远。

这时,偷偷跑出来的王阳明带着几个随从刚刚走到丰城,在这里他得知了骇人听闻的消息,宁王已经反了。

王阳明猜想,此时此刻他的好战友孙燧肯定已经以身殉国,他甚至来不及悲痛,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身上背负着孙燧全部的希望,背负着帝国全部的希望。

王阳明首先想到的是紧急上书给内阁,再一想,等到内阁看到文件再回信,黄花菜都凉了,宁王说不定都攻陷南京了,内阁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直接上书皇帝呢?指望朱厚照这个糊涂蛋更不靠谱。

现在,王阳明的手里有一个可以调动军队的旗牌,但是他的身边就只有几个随从。这就叫无米之炊,怎么办?

王阳明带着随从下了自己的官船,改乘渔船,在水路里不停地绕圈子,甩开了身后的追杀部队。好歹个人性命是安全了,可是宁王已经反了,首府南昌已经沦陷,整个江西遍布宁王耳目,王阳明又该如何是好呢?这一夜是漫长的,王阳明彻夜未眠,瑟瑟的江风吹起阵阵寒意,他的境遇就好比这无边的夜晚,昏暗得看不见一丝光亮,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王阳明终于到达了临江府。

船一靠岸,王阳明直奔知府衙门。一路上只见老百姓听说要打仗,正慌不择路地带着家小细软逃难,到处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眼前的这一幕幕,让王阳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在他的心中,人性是一切的基础,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重要,他无比痛恨宁王,他恨宁王为了自己的私欲杀害了孙燧,他恨宁王为了谋取高高在上的皇位却让无数的老百姓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王阳明一进知府衙门,正好撞见了收拾包裹准备出逃的临江知府戴德孺,看着上级领导王阳明突然出现,戴德孺顿觉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说到:“王……王大人……”只见整个府衙里乱哄哄的,因为知府大人要撤,公差们也准备各谋生路。

王阳明厉声喝到:“我乃赣南巡抚王守仁!都站住不许走,留在这里随我平叛!”听到这一声义正言辞的断喝,刚才还惊慌失措的一众人等都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戴德孺见状赶紧表态:“巡抚大人到此平叛,我等必将誓死报国。”说这话的时候戴德孺心里还是坦**的,毕竟自己拿朝廷俸禄、读圣贤言教,怎么能弃官逃命呢。想想刚刚自己意欲逃走,戴德孺不禁有些羞愧。

戴德孺又问:“不知巡抚大人带了多少兵前来?”在得知王大人是个光杆司令,刚刚只身一人逃出生天后,戴德孺刚被打足的气不禁又泄了一半,也顾不得领导的面子说:“王大人,我们临江府目前就这些个衙役,恐怕……”

大家纷纷把目光射向王阳明,因为这是当下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

“还有我在!我一直都会在!”王阳明说。

公堂之上又是一阵沉默。他们看到,那个刚刚才从死神手中逃出来的王巡抚脸上青筋暴起,眼球布满了血丝,胸膛充满了怒火。这便是勇气。

戴德孺当即下令,集结临江境内所有的官差与驻军,准备死守城池。

王阳明作为在场官职最高的人,这时自然而然成了前敌总指挥。他打断了正在下令的戴德孺,说道:“传我号令,集结本府可用之兵马,放弃所有布防,准备全体撤退!”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都开始暴汗。

大家心想:“我说我要跑吧,你跑来要我拼命,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拼命了吧,你又叫我赶紧跑,这是要搞哪样?”

王阳明看众人疑虑,解释道:“临江府城墙年久失修,难以据城坚守,况且我们的兵力和宁王相差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保留有生力量,换一个可以据守的地方再做打算。”

集结完毕之后,少得可怜的平叛军队在王总指挥的率领下开始战略转移,迅速到达江西中部城市吉安。

吉安地处赣江中游,扼湖南、江西两省之咽喉,易守难攻,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吉安知府伍文定听说赣南巡抚王阳明到来,立即相迎。伍文定出身官宦世家,是个铁腕人物。当宁王叛变的消息传来,吉安也乱作一团,为了稳定军心伍文定居然亲手斩杀了几个意欲逃走的官员,然后告诉大家宁王必定会被朝廷打败。在他的恐吓兼安抚下,吉安军民基本上秩序井然,不像其他临近州府一样乱作一团。

王阳明把前敌指挥部设在吉安后,立即下令要求江西各路州府迅速前来增援。时间不长,周边的州府头头们都赶来了吉安,并且带来了为数不多的军队,王阳明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作战策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前敌总指挥王阳明先给大家通报了敌我双方的情况。

根据之前在南昌对宁王的情报搜索,叛军总指挥宁王朱宸濠,副总指挥“右丞相”李士实,副总指挥“左丞相”刘养正,总参谋长“兵部尚书”王纶,共有部队八万人,土匪、强盗、打手、流氓、邪教徒、恐怖分子等共两万人,结论是人多势众、鱼龙混杂。

朝廷这边,周边各府赶来平叛的士兵加在一起现在也就五千人。不会算术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实力差距太明显。

“要不咱先坚守,然后等待后续的援军到来?”戴知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伍知府表示赞同:“戴大人所言极是,必须等援军到来才好行事”。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区区五千人能撑到援军到来吗?

会场一片嘈杂,援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虽然吉安占有地理,可谁又敢打包票能守得住呢?

王阳明看了看地图说:“如果在座诸位是宁王的幕僚,你们会劝宁王怎么行动呢?”这时候闪出一人,乃是赣州通判胡尧元,他说:“我如果为宁王谋划,必定劝说宁王顺江南下,凭借兵力优势进攻南京。”

王阳明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宁王目前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一路北上进攻北京,一旦得手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中策即是胡通判所说进攻南京,即便不能夺取天下也可凭长江天险与朝廷分庭抗礼,下策则是沿途攻城略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上策难于上青天,下册乃是土匪山贼的毫无远见之法,所以宁王必定采取中策顺流而下进攻南京。”

大家听了这个有理有据的分析都信服地点了点头。是的,如果宁王拿下了大明朝的第二首都南京,就算是一时不能取得大位,至少也可以与明朝的中央政权划江而治,形成南北对峙的格局。

王阳明继续说道:“我们的援军可以在十天内增补到六万人,到那时便可与宁王一战,我们只需要耐心得等待十天便可。”

伍知府急切地站起身来:“我们等是可以,但宁王不会傻到等十天才来进攻吉安吧?也许明日也许后日,宁王必定会率大军来此攻击我军。”

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王阳明微微一笑:“有办法。”

不出半日,整个吉安街头都贴满了盖有兵部大印的红头文件,上面写着军令:“都督许泰、郤永将边兵,都督刘晖、桂勇将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南赣王守仁、湖广秦金、两广杨旦各率所部合十六万,直捣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军法论。”

这个文件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朝廷已经调遣了十六万大军准备来收拾宁王。而且上面提到的这些人名全部属实,只不过,上面提到的事情全部子虚乌有。因为除了王阳明提前知道宁王谋反,有心理上的准备,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更别提朝廷下令出兵了。王阳明的用意很简单——虚张声势,让宁王坚守南昌不敢出主动出击,好为自己争取到那十天的宝贵时间。

宁王朱宸濠正端坐在王府里,一脸严峻地看着那纸骇人听闻的文件。

他心里暗自想着,朝廷为什么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这么快就集结了一大批军队?正在满腹疑云的时候,探子来报说有紧急情况。心烦意乱的朱宸濠挥了挥手,意思是报上来。

“宁王殿下,负责把手城门的军士在搜查进门的可疑人员时发现了这个蜡丸。”探子说完呈上一粒蜡丸。宁王剖开了蜡丸,只见里面藏着一封书信。打开书信一看,信里的内容把他吓得不轻。

信上是这么写的:“李士实、刘养正二位先生,请务必劝说宁王即刻离开南昌进攻南京城,以便我军合围南昌,事成之后朝廷将赐二位尚书之职,望速速办妥此事为盼。”

看完信的宁王朱宸濠顿时又惊又怒。自己的两位“左右丞相”居然背叛自己和朝廷一伙!宁王怒不可遏,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一封信就怀疑他们吧。不行,要冷静、要淡定!

恰在此时,李先生和刘先生主动找上了门来:“参见宁王殿下。”

宁王朱宸濠沉住气问:“二位爱卿所来何事?”

李先生完全没有注意到今天宁王脸上异常的神色,一开口就亮了:“朝廷派大军前来,南昌地小难以固守,我军应该立即离开南昌攻打南京,一旦打下南京,进可图天下,退可据长江天线固守。”

宁王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茶几,把茶几上的杯子都震得摔在了地上。望着地上的陶瓷碎片,李、刘二人也楞了,不知道平时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宁王今天是怎么了?又不敢再问,只得灰溜溜地下去。

宁王不知道的是,蜡丸里的封信也是王阳明的作品。王阳明事先写好这封信,又差人送进南昌城,并故意让宁王的人搜出来的,这大概就叫反间计。同时,王阳明料到两位还算有军事头脑的敌军副总指挥必会劝说宁王进军南京。结果,经过这一事件,宁王铁了心就待在南昌哪儿也不去了。李、刘二人的昏招宁王听了不少,好不容易有个好计策吧,宁王居然还没听。

有地方官员曾对王阳明的造假计谋不以为然,觉得这招早被用滥了,他们问王阳明:“这有用吗?”

王阳明不答反问:“先不说是否有用,只说朱宸濠会不会起疑心?”有官员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会疑。”王阳明笑道:“只要他一起疑心,就行了。”

就在宁王蹲在南昌城里准备弓箭、滚石等守城器械,准备迎接朝廷前来征讨的“十六万大军”时,王阳明正驰召各地兵马,源源不断的增援开始赶到吉安。

官军不够用,王阳明又到处劝说百姓们从军,保家卫国。附近年轻力壮的男子基本都参加了平叛军队,短短十天赶来增援的正规军,再加上刚刚加入的民兵,王阳明手里一下子就汇聚了七万人之众。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好歹声势是有了。

随着兵马的增多,讨逆前敌总指挥部里的很多成员自信心开始爆棚,纷纷要求主动出击,直捣宁王老巢。

然而王阳明认认真真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目前就人数而言双方大致相当,但是自己的军队要么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地方官差,要么是昨天还在种田放牛今天就跑来扛着长矛当兵的农民,总的来说,是一群乌合之众。硬碰硬的话自己必然占不了便宜。况且宁王在南昌经营了很久,城池坚固、熟悉地形,如果贸然进攻,很可能久攻不下,这时不但会折损士气,稍有不慎还可以一败涂地,将江南拱手让与宁王。

这时吉安知府伍文定提出:“现两军相持不下,谁进攻谁劣势谁防守谁占优,我军应当继续据守吉安,等到宁王的主力倾巢而出,我们便找机会下手,一举破敌。”

王阳明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

正德十四年(1419年)七月。在南昌龟缩了十多天,提心掉胆了十多天的宁王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对劲——这么久过去了,那传说中的十六万大军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给冷落了多日的左膀右臂道歉,表示以后他们无论说什么都无条件听从。

虽然上了当,宁王也发现王阳明无非就是拖延了十几天的时间,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三人一合计,得出了一个结论:王阳明的兵力仅够自保,并不具备主动出击的实力,于是决定执行既定方针:直取南京。

七月中旬,宁王留下宜春王朱拱青率领一万叛军守卫南昌,自己亲领六万大军浩浩****南下。

由于宁王谋反十多天以来并没有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除了前敌总指挥部所在的吉安府,其他府县的少量守军都有些懈怠。宁王仅仅花了一天时间便攻下了九江。九江守军不但一触即溃,溃败之余又冲散了后方南康的守卫部队,结果,宁王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逼近了军事重镇安庆。

安庆位于安徽省西南长江下游北岸,是南京在长江上游的门户,一旦安庆失守,宁王便可一路畅通无阻沿长江南下到达南京。

一路连胜、士气高涨的叛军将安庆牢牢地包围,发动了如潮水般的攻势。此时镇守安庆的是安庆知府张文锦和都指挥杨锐,这两人虽然在打仗方面没什么特长,不过国难当头倒挺拼命的,动员了全城老百姓鼓足了劲守城。安庆本是军事重镇,防御设施齐备,城墙又高又厚,强行攻城多次后,叛军毫无进展,尸体堆了小半道城墙那么高,就是爬不上去。眼前的挫折和前几天的顺风顺水形成了鲜明地对比,宁王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宁王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王阳明的心却开始明朗起来。针对安庆被包围的情况,他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现在应该怎么办。

“安庆乃是南京的门户,万万不可丢失,安庆的张知府已经坚守了多日,再撑下去必定会城破,我们应当立即出兵安庆,增援张知府。”伍文定站起来发表看法,这个看法基本上代表了广大参会人员的心声。

“我军主力之所以据守吉安是为了找机会与叛军主力决战,如今据可靠情报,叛军主力全在安庆,我们正应该抓住机遇救援安庆,大事可定。”戴德孺又站出来做了补充说明。大家都看着王阳明,等待着王总指挥点头。

王阳明挥手示意戴德孺:“戴知府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叛军主力聚集在安庆,南昌在安庆的上游,如果我们强行越过南昌直接救援安庆,很容易被南昌的叛军包抄后路,如果丧失了后方辎重又被断了补给我军必定陷入困境,此时如果宁王主力掉过头来迎击我们,那就太被动了。”

王阳明的分析很有道理,一时间,大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如何是好呢?王阳明继续说着他的办法:“宁王的主力全在安庆,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老巢南昌必定后方空虚!”众人恍然大悟,这不就正好来个围魏救赵么?

“倘若我们全力进攻南昌,利用兵力优势必定可以在短时间内攻破南昌,一旦南昌陷入我手,宁王必定在慌乱之下回救南昌,这时我们就可以乘着叛军首尾难顾之时与叛军正面决战,而安庆则可在敌后方策应,成夹击之势,这样一来宁王必败!”

大伙儿纷纷赞同王阳明的计划。于是,王阳明率领大军急行军,第二天便到达了南昌城外不远的丰城。

来到丰城的王阳明心里感慨万千。就在一个月前,他舍弃了自己的挚友孙燧独自逃离南昌,途经这里,一个月之后他率领着正义之师又重回此地。

王阳明的军队在此稍作整顿后,由伍文定担任前锋,率领一万两千官兵准备从正面进攻南昌城,自己亲率三万军马为后营随时增援,奉新知县刘守绪率兵一万先行清剿南昌城郊的叛军,其他部队守住路口拦截敌军的增援部队。

七月十九日半夜,骁勇善战的伍文定已率领军队到达了广润门。守卫广润门的叛军完全懵了,根本没料到官军会出现在面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线败退。至第二天黎明,官军正式开始了攻城战。由于城外的叛军已经被清剿,叛军只得依仗城墙顽抗。

为了加大攻城效率,王阳明继续使用心理战手段,派人往城里散播传单,说前来进攻南昌的乃是从两广调来的精锐部队共计三十万人马,搞得守城的一万叛军人心惶惶。在三天的佯攻与心理战后,第四天的半夜王阳明终于动手了,他正式下令:“全力攻城,有死无生,首登城门者赏千金,畏惧不前者斩立决!”

官军在云梯等大量攻城机械的支持下奋力向前,叛军在象征性地抵抗后纷纷溃败,大部分人投降,少数人四散逃命去了,南昌正式收复。

在收复南昌后,宁王库存的武器装备全部归了王阳明军,官军的战力得到了巨大提升。进城后的官兵烧杀抢掠一通,在王阳明砍了十几个犯军令的官兵后,城里的局面很快稳定下来。

于是,局势终于发生了质的改观。

此时的宁王还在安庆城下,正焦头烂额地指挥部队攻城。当闻知官军正在进攻南昌,宁王以为,南昌城池坚不可摧,完全可以坚守不出。不久快马又报,南昌已落入官军之手。宁王一听,当时就昏了过去。倾尽全力进攻安庆的宁王顿时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既无法短时间内攻克安庆,又失去了大本营南昌,可谓苦不堪言。

清醒过来的宁王气急败坏地下令:“全军撤退,火速回防南昌!”

李士实一听也顾不上礼节连忙拽住了宁王:“现在回去根本就来不及了!”

刘养正补充到:“假使南昌尚未失守我们回救还有胜算,如今南昌已经落入朝廷手里,我们久攻安庆不下,将士已疲惫不堪,此时回援,朝廷方面是以逸待劳,我等危矣!”

宁王闻言长叹,此时距他起兵才短短十多日,从一开始的顺风顺水,到此刻的进退两难,形势的陡转简直令他有恍然如梦之感。造反是没有退路的,成则王侯,败者祸及九族。经过一番商讨刘养正提出了他办法:“当今之计,只有拼死攻下安庆,顺流而下直取南京。”

应该说这是一个相当正确的策略,如此以来,王阳明再能干,鉴于宁王强大的兵力,也未必敢主动出击。这样,南昌虽然失守,只要能够拿下第二帝都南京,南面称孤的梦想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只听宁王咬牙切齿地说:“王守仁,必杀汝!”

自打起兵,就处处被王阳明算计。碰上了王阳明,宁王这反造得实在太窝囊了。

宁王怎么也想不明白,王阳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赣南巡抚,一个差一点就死在自己手里的文弱书生,他为什么就能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给自己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不杀此人,誓不为人!”

这时,被不甘和恼怒冲昏了头脑的宁王已听不进去任何道理,一意孤行率领大军从安庆撤退,奔袭南昌,准备和王阳明决一死战。

正德十四年(1519年)七月二十二日,王阳明所率官军主力在鄱阳湖集结完毕,准备阻击叛军。与此同时宁王的主力部队也赶到了鄱阳湖,双方剑拔弩张,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交战的双方这时在心理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双方的军力这时相近,都在八万人左右,宁王这边是兵匪掺杂,而王阳明的部队是兵民混杂,谁也不敢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不过,对于王阳明而言,从只身一人逃出魔穴,到如今的势均力敌,实在已是难能可贵,既然狭路相逢,看来,唯有勇者与智者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七月二十四日深夜,吉安知府伍文定主动请缨担任先锋,率领三千精锐骑兵悄悄出营夜袭宁王。行军到中途,却突然碰见了大规模的叛军。原来,宁王乘着夜黑风高前来偷袭王阳明的军队。双方短兵相接厮杀在了一起。

交手时间不长,伍文定发现自己的兵力远远少于宁王的叛军,急令撤退,保存有生力量。

宁王见官军开始撤退非常兴奋,当即命令前军火速推进,三万人马沿着鄱阳湖西岸直奔官军营寨。由于叛军中多土匪,而土匪擅长夜战,打得官军节节败退。杀红了眼的宁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片喊杀之声,无数的火把将夜空照得如白天一般。

原来,这正是王阳明设下的埋伏。他故意派伍文定率小股部队诱敌,吸引宁王出营追击,进入自己的埋伏圈。

一见宁王上了套,瑞州通判胡尧元率领三千伏兵从道路两旁杀出,正在全力进攻的叛军顿时阵脚大乱。一直在前面逃跑的伍文定见伏兵已出,立即指挥手下调转头迎击叛军。

宁王见状无奈,下令拼死突围。三万叛军横冲直撞,好不容易打开了缺口,又遇见了刚刚赶到的临江知府戴德孺和袁州知府徐琏所率两万大军,叛军首次出击便一败涂地。双方一直杀到天亮,等宁王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撤回到了中军帐,清点兵马时才发现,一夜竟损失了五千余人马。要照这个速度下去,自己八万人也就只能撑个十五六天了。

宁王想通了,王阳明高超的兵法着实令人望尘莫及,想来想去,他决定砸锅卖铁,把自己积攒多年的金银财宝全部拿了出来,传令下去,斩一个官兵人头赏五十两白银,叛军闻言士气陡涨。

同时,宁王还不顾一切地下令调来了九江、南康的守卫部队。南昌失守后,这两座城池事实是他控制下的仅有的两城。但为了跟王阳明的这一场生死决战,宁王把赌注全押上了,把能凑得到的所有部队都调到了鄱阳湖。

“王守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宁王心里喊道。宁王的援军迅速赶到,叛军部队达到了十万。

虽然取得了伏击的胜利消灭了五千叛军,但是现在的叛军人数上占有优势,而且士气异常旺盛。

王阳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好不容易等来的优势,转眼又化作了泡影。他决定坚守不出。

王阳明这边挂起了免战牌,宁王那边却杀气腾腾,叛军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伍文定先率兵迎敌,两军一接触伍文定便发觉情况不对,此时的敌军个个如饿虎一般凶猛异常,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看来,五十两银子的作用还是很大的。很快的,官军的前军开始不敌,渐渐向后溃退,这次可是如假包换的溃退。

王阳明本来坐镇中军,眼看是前军败退,已经开始冲击到中军,阵脚快要押不住了。心急万分的王阳明大喊:“伍文定何在!”

伍文定听到王阳明召唤,加上自己也眼见前方抵挡不住。情急之下,他退后几步,用剑在地上划了一道线:“我将士凡退过此线者,立斩!”

有几个不懂伍知府脾气的新兵心抱着“生命诚可贵”的想法,径直往回跑。伍文定抢上前去连砍几人,把大伙儿一下全都震住了。毕竟,死在叛军的手上算是为国捐躯,还能评个烈士,要是死在伍文定手上,那是既丢命又丢脸了。本来开始溃逃的士兵们这时又纷纷调头找叛军拼命,王阳明军渐渐挽回了颓势。

正在双方打得如火如荼时,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声,紧接着,战场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只见无数的炮弹从天而降落在官军阵中,一时间,官军伤亡惨重。

原来,宁王见陆地战打得胶着,命令湖中的舰船对着官军开炮,火炮不仅杀伤力大,心理震慑力也相当强大。正当官兵们慌作一团,准备束手成为炮灰之际,只见一发炮弹恰好在伍文定身边爆炸,引燃了伍文定的胡子,伍知府却巍然持剑,如山般屹立,好像没事一样从容指挥战斗。主将的英勇大大激励一众将士们,大家冒着叛军的炮火杀回敌阵,终于把叛军逼了回去。

此役双方都付出了数千人阵亡的代价,叛军靠着装备优势和海陆立体化的进攻取得了重大的战果,而官军这边则靠着伍文定的精神力量顶住了局面,虽然伤亡惨重,却也把宁王的部队赶到了湖里。

回到营帐的宁王心情不错。他头一次在跟王阳明的对弈中占得了先机,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当即兑现自己的承诺,重赏部下。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他把所有的战船都汇聚到了一起,鄱阳湖上旌旗蔽天、阵容雄壮。

此时的王阳明正站在对岸眺望着宁王的军阵,只见一片灯火通明、营帐整齐,心里非常的惆怅郁闷。

自宁王朱宸濠反叛作乱以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战斗、一个人在拼搏,朝廷给不了帮助,地方没有精锐的士卒与装备,他已经竭尽了全力。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转眼间却又变得那么渺茫。

“到底要怎样才能战胜宁王,到底要怎样上天才能理解我的本心,到底怎样做才能解天下苍生之苦?算了,尽人事以听天命吧,我竭尽全力,倘若苍天有眼,必定会助我”,王阳明想。

确实,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时候。王阳明这时还不知道,历史再次重演,反转即将到来。

上天是公平的,历史是相似的。由于宁王朱宸濠放弃了所有陆地上的城池,鄱阳湖岸上的陆地基本都被王阳明控制,为了让自己的部队有一个平稳的立足之地,宁王朱宸濠非常“英明”地采纳了刘养正的“高见”,用铁索把船只首尾连在一起,结成方阵,准备以此阵御敌,这样以来,鄱阳湖上虽水浪滔天,宁王的部队却既可以不受湖水波浪的影响,又可以高效从容地使士兵在船上进行调动转移。

是夜,宁王正在讨论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刘养正认为应该先拿下一个较大的码头,在陆路重新开辟根据地,然后在按照上一次的海陆立体战法干掉王阳明的部队;李士实则认为可以利用水战的优势直接炮轰王阳明大寨,全军强行登陆一举干掉王阳明,虽然方法不同,但是结论都是一致的,干掉王阳明。二人争执不停,都认为只有自己的策略才是最优方案。

正当宁王的两位副总指挥看着地图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忽有人大呼火起,俄而百千人呼,不一会儿,叛军的船队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原来当晚王阳明借着风势,用几十艘小船满载着火药硝石偷偷接近叛军军阵,点火之后迅速冲向敌船,木质的船只立即起火燃烧起来,借着风势,大火竟一发不可收拾,不一会火势蔓延到了整个船队,冲天的火光把鄱阳湖的天空照得通红,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燃起熊熊大火,在火焰中的叛军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跳湖求生。

王阳明的大部队浩浩****地开赴战场收拾残局,宁王朱宸濠、“丞相”李士实、“元帅”刘养正、宁王的儿子朱仪宾以及降贼的按察使杨璋等被俘,而宁王的女眷如娄妃以下尽皆投水而死。于此同时九江、南康两座已被叛军放弃的城池也被收复。

说起宁王的嫡配妻子娄妃,还有一段故事。娄妃原名娄素珍,江西上饶人,是明代大儒著名理学家娄谅的女儿。娄谅字克贞,号一斋,明景泰年间举人,官至成都训导。王阳明少时曾拜他为师。

这位娄妃色美而工词章,性贤明,晓大义。宁王朱宸濠欲反,娄妃多次泣谏劝阻,曾写《题樵人图》诗一首:“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昨宵再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后宁王反叛,被王阳明平定,朱宸濠被擒,曾于槛车中泣曰:“昔纣用妇人言亡天下,我以不用妇人言亡其国,今悔恨何及!”朱宸濠事败,后在狱中,“每饭必别具馔祀之,言及,辄叹曰:负此贤妇也!”

娄妃在战事中投江自尽。临死前,她将无限的悲哀留在自己用血泪写成的《西江绝笔》之中:“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据说投江后,她的尸体并未顺流而下,而是缓缓倒流至南昌。而王阳明为了表彰娄妃的义烈和贤德,在南昌城边、赣江南岸修筑了一座娄妃墓,这是后话。

话题转回来。至此,声势浩大却只历时一个半月的叛乱实际上被平定了。王阳明创造了奇迹。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宁王,此时已然成了王阳明的阶下囚,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王阳明跟前。王阳明身边的手下都怒目而视宁王,只见王阳明却缓缓走下台去,深深地向宁王鞠了个躬。

王阳明说,“宁王殿下,都察院佥都御史、赣南巡抚王守仁终于实现了对您的承诺。”

这个承诺,就是当初王阳明在宁王府时对宁王所说的,愿效后羿,射下第二日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