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西游(1 / 1)

《景善日记》里已经非常详细地描述了西太后和光绪皇帝仓皇间逃出京城的情景。8月15日,天色还没有大亮的时候,他们开始了出逃。军机大臣王文韶跟随圣驾向西走,此间还不断给他的浙江朋友写信,描述途中的见闻。此书信曾经被上海一家报刊登载,阅读之后可以和《景善日记》印证一下,其中的描述非常有趣。

8月18日,王文韶在怀来跟上圣驾。此前三天,西太后和皇帝已经在途中备受煎熬。他们在15日走到贯市,已经走出京城70里路了。晚上,一行人在一座回民教堂留宿,这里有一处向光峪,是回民经商集中的区域。平常北行的商务车队,都要在这里补给。西太后在这里吃粗麦粉、小米粥、蔬菜等,并再次准备了骡子车,准备第二天使用。护送的军队都在后边一路跟随,并奉令:假如遇到洋人军队追到的话,绝不可以说是圣驾的行踪,原因是圣驾此次是微服私访。一行人途中备受煎熬,非常痛心,下车时一旦遇到避难的老百姓或者附近村民,都会围上来打探消息。当时,有目击者这样回忆:“皇帝曾经这样说,我们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义和团拳民所赐。”西太后听到这里,马上不让皇帝再说了。即便在如此的危机时刻,西太后依然能够保持镇定。

知州官员在第二天找到一顶蓝轿,送给西太后使用,旅途之苦得以稍微缓解。中午,一行人赶到居庸关歇息。总管李莲英在村子里找到不多的茶水,马上送给西太后饮用。走了90里路,在岔路口留宿,位置在长城后面,异常的荒凉,没有收到一点供给。西太后只能在一个砖炕上歇息,而且还得不到被褥。第二天,从岔道口出发向怀来走,走了50里,非常辛苦。此刻,京城里的官员陆续跟上来,总共十七辆车,另外还有西太后和皇帝的骡轿。此刻,两宫从京城出走的消息已经在外界传开。西太后梳汉人头、身穿平民衣服,于是有人猜疑他们一行人是假冒圣驾妖言惑众。怀来县知县、湖州人吴永,此前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报告,忽然听说圣驾来到了,情急之下没来及穿官服,就穿着便衣去跪迎。许多老百姓都赶来围观,吴永就想驱散他们。西太后制止吴永说:“能看到如此朴实的老百姓,哀家心里非常高兴。”吴永将准备好的御膳呈上来,有燕窝鱼翅。此前,圣驾一行出行三日,都吃粗糠烂菜,如今才吃上美味佳肴。县官吴永马上准备一些衣物送上来,西太后犒赏了他。一行人在怀来歇息一天,王文韶才跟上来。西太后很高兴,关心地询问王文韶路途上的辛苦,还给他分一些燕窝汤作为犒赏:“你们这三日遭受的艰辛,一定和哀家一样啊。”西太后还斥责皇帝,这样的老臣不畏路途遥远、不畏艰辛跟上来,足见其忠心,你怎么不温言慰劳一下?西太后随即下令庆亲王回京城同洋人议和。庆亲王清楚这件事情很难办,被迫答应下来,启程时西太后召见了他,说:“哀家清楚你能担此重任。之前,英法联军进入北京的时候,和谈是恭亲王办理的。你可以参照一下。”

下面是王文韶的描述:

七月二十一日。皇太后、皇上都是坐车出京。走到贯市的时候,才由向光峪驼行呈献上来三乘驼轿,皇上与伦贝子一起坐在一乘驼轿里。来到怀来县之后,县令进献了四顶轿子,两宫、皇后、大阿哥才有了轿子坐。西太后和皇帝都身穿便衣,太后穿蓝色夏季布衫,也没有梳满式头型。皇上身穿黑色纱长衫,一条黑布战裙。铺盖和行李都没有带。出京后三天内都睡在了火炕上,没有被褥,也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没有御膳可以吃,都是以小米粥充饥。来到怀来宣化之后,地方官陆续进献很多衣服和食品,一行人才感觉稍微舒适一些。这一次,嫔妃和宫女都没有带出来,带出来的宦官也不多,诸王贝勒等随行者也没有多少,其余都没有带来。礼亲王、荣相、启秀等人还没有跟上来。随行人员只有端亲王、庆亲王、那亲王、肃亲王、伦贝子、格贝子和几位公爷,堂官有刚、赵、吴、王、溥兴五个人,各部院司员总共十一二人,满小军机两个人,汉小军机一个人,神机、虎神营八旗练军共约千余人护送,马玉坤保驾及各营弁兵丁大约一千多人。军队所到之处都空无一人,因为铺户都已经关门逃走了,根本找不到地方买东西,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当初在七月十一二日,裕帅在北仑兵败之后,退守杨村,后来退守到蔡村,最后用手枪自杀。李鉴师在十四日抵达河西务,他统领的张春发、陈泽霖两支军队不战自溃,李鉴师被迫服毒自杀,洋兵进逼到通州一带。十六日,西太后就有了西行的旨意,因为车辆没有凑齐的原因,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到了十九日夜里,北京城外的大炮声隆隆不断。二十日早晨,我居住的喜鹊胡同一带炮声逐渐临近,炮弹密如骤雨一般,到下午炮声似乎更加震耳。忽然间有消息传来说,天安门、西长安门失守了,可是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我在宫内值夜班还没有回家,禁门已经戒严了,难以进出。到了二十一日早上七点,我坐了一顶小轿子进城,才知道两宫已经在黎明时刻出城了。我在前一天即二十日总共被召见五次,在亥时见面的时候,只剩下刚毅、赵舒翘二人,太后说:“眼下只有你们二人在这里,其他人都各自回家去了。丢下我们母子二人没人管,你们二人务必要随驾一起走。”并对我说:“你年纪比较大了,还要你如此辛苦,我心里非常不安。你在后边跟上来就行。刚毅、赵舒翘向来善于骑马,他们一定随驾同行。”我回复说:“微臣一定跟上来。”皇上也说:“你务必要赶上来。”……到了半夜里,还在说不能马上离开,谁知天刚刚亮,西太后和皇上已经仓皇出城了,狼狈凄惨情景,难以用言语形容。

那天,我来到城内,因为后门、东华门都已经被关闭,难以回到家里,并且还知道两宫已经出了德胜门。我于是在巳时从后门走了出来,来到云鹫庵休息一会儿。云鹫庵在安定门和德胜门之间,庵里的和尚也非常着急,因为洋人士兵以为庙中都有义和团,进城看到庙就要焚烧。当时从安定门到德胜门,城上都有洋人士兵、教民不停地放枪,街上也有不少洋人士兵。根据传言,洋人军队进城后只杀溃逃的官军士兵,并不惊扰老百姓和铺户。和尚不敢收留我,我只能暂时躲避到隔壁姓韩的家里。这户人家是旗人,当时正在内务府当差,车夫和轿夫都各自去逃命了。到了下午,听说西直门还没有关闭,可以行走。我就将车马等所有的东西全部丢在姓韩的家里,只带了银钱和随身衣服,到了天黑的时候,跟随大伙一起出了城,从德胜门、什刹海一带走了出去。接近嘎嘎胡同的时候,天开始下雨,于是到景宅借住了一晚。当时,城内枪炮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只看到后门外火光冲天,一整夜不停。到了寅时,听说西直门已经开了,洋人士兵还没有来到,官兵已经逃走,没有人盘问,逃难的人非常多。本来,我想坐车出城,可是沿途有散兵游勇抢车、抢牲口,以至于车马等都被刘弁等押出城外,几乎都被抢走了。我跟次子都徒步走出西直门,到了大桥外才坐上轿车。第二天骑驴,所带的就剩下五六人,都徒步跑到海甸。饭铺都已经关门了,勉强凑合着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动身了。走了七十里来到贯市住宿。二十三日,又走了四十五里,来到居庸关留宿。二十四日,再走八里路到达了怀来城,这才清楚两宫已经在二十二日到了这里,停留一天,所以赶到之后,马上见了面。

二十五日开始,我就跟随圣驾一起走了五十里,来到河城住宿。二十六日,走了四十里来到鸡鸣驿住宿。二十七日,走了六十里来到宣化府城住宿。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等日歇息,准备在初一这天启驾前往山西大同府。如果要到山西省城,大约应该在中秋以后了。这次出京,危险非常大,沿途的老百姓和铺户都被散兵游勇打着随驾的旗号抢劫一空。可是,当时銮驾并没有出城。等到圣驾来到的时候,很多的车马,强取豪夺的事情,更加厉害。等到圣驾走过去以后,剩下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上面的记述就是王文韶的书信,发出的地点是宣化城,时间是7月29日。两宫从怀来向宣化进发,中途走了三天,在宣化城歇息了四天,准备前往山西太原。沙河镇的都统送来一顶绿轿,这样随行的仪仗队渐渐齐备了。西太后依然精神十足,几乎所有事情都要耳闻目睹。走到鸡鸣驿站,旁边是一座山,山顶上有一座庙。当年,圣祖曾经巡幸来到这里,还作了一首诗刻在庙里的石头上,西太后想过去看看,最终在群臣的极力劝说下才罢休。宣化区域非常不安定,可是西太后在这里却非常平静而舒适,原因就是地方官办事比较给力。在这里收到了庆亲王回京城之后的首封电报,叙述的情景非常凄惨。

8月25日开始从宣化启程,扈从渐渐多了起来。在一座军台住宿,名字叫作愁卫(音译),供给方面非常差,可见这里非常荒凉。台官已经逃走了,官署衙门也遭到焚烧,时下只剩下了两间小屋,地面非常潮湿还有臭味,吃的非常困难,只有粗粉饽饽。西太后住在一间屋子里,另外一间屋子给皇帝和皇后居住,随从官员只能在院里露坐。蚊子非常多,导致西太后夜里难以入睡,她对随从人员说:“想不到竟然落到这般田地,实在让人惭愧苦痛!唐玄宗遭遇安史之乱,也属于在外面蒙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妃被处死而不能营救。相比之下,我如今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有传闻说,洋人联军在京城掠夺财宝,西太后听说后非常恼火,随从人员也都不停地颤抖。8月27日,圣驾一行人进入到山西境内,在天镇县留宿。知县是满族人,他听到北京城和奉天被洋鬼子占领的消息后,随后就自杀殉节了。县城无主,导致当地治安混乱,一名狱官给西太后进献了一顿膳食。后来,岑春煊到了,他非常有胆识,大家看到他来到都放下心来。岑春煊进献了鸡蛋等一些食品,西太后非常高兴。

8月30日,圣驾一行抵达大同府,在都统署衙里驻留了四天,补给逐渐丰盛起来,与之前的荒凉寒冷大不相同。9月4日,走了三十五里,抵达台越(音译)镇,住宿的地方又非常潮湿,食用品也开始短缺起来,不过西太后的兴致很高。6日过了雁门关,西太后下令停下来,她说:“看到这里的风景,就忍不住想起了热河。”随后又对皇帝说:“其他暂且放下不提,这次出京城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是一件快事。”皇帝回答说:“人心只要是快乐的,肯定是这样。”岑春煊此刻进献一束黄花,西太后非常高兴,就赏赐给岑春煊一杯奶茶。7日,抵达原平后开始寻找留宿的地方,但只找到了一处泥房子,并且里边还停放着几具空棺椁。岑春煊进去看看,回去向西太后汇报后请训示,并且恳请赦免罪行。西太后笑容满面地说:“棺椁如果能搬开的话就搬开。假如不在正房当中,也没有什么妨碍。”接下来,大家将棺椁搬开,还有很多人过来保护西太后起居。

9月8日,忻州地方官员进献三顶黄色轿子,这样,仪仗队才附和了规格。抵达太原之后,在巡抚衙门留宿。当时,山西巡抚是毓贤,西太后到达时他就在城外跪着迎接。西太后让他来到近前,说:“去年,你给我请训的时候,极力言说义和团的可靠,只可惜你错了。如今北京城已经被攻破。不过,你奉旨办事非常得力,如今山西境内也没有洋人,人们说到你的才干,我心里非常清楚。现在洋人要复仇,他们很想得到你,我非常有可能罢免你的职务,正如李秉衡一样。不过,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个伤心,这充其量不过是遮掩人们的耳目罢了。”毓贤马上叩首九次后才回答说:“微臣剿灭洋鬼子,犹如在网里捉鱼,即便是小孩子和狗,也不能让其幸免。微臣已经做好了接受罢免职务的准备。义和团的失败,原因是他们没有严格遵守纪律,扰乱了治安。那些不信奉洋教的人,他们有的也参加了杀掠。”这次君臣之间的问答,旁边有几个人非常清楚地听到了。其中有一个人记录下了这几句话,然后用书信寄到了上海。毓贤说完之后,西太后的轿子就开始行进。几天之后,西太后就下达了赔罪的谕旨,罢免了毓贤和几位支持义和团拳民的首领的职务。谕旨下达之前,西太后还亲自来到毓贤处死洋人的地方,详细地询问了毓贤处理此事的来龙去脉。西太后在听的时候,大阿哥开始在院子里跳舞,手拿大刀。这口刀就是毓贤赠送的,就是当初他用来处死教民的器具。如此,就清楚西太后报复洋人的真正意图了。在太原驻留时,西太后再次召见了毓贤,说:“如今棺木价钱也贵了。”言外之意是让毓贤自杀,以此免除后来的祸端。西太后心里清楚,毓贤将山西境内的洋人赶尽杀绝,必须要定其死罪向西方人求得谅解,可是,西太后还姑念毓贤在山西声誉很好,老百姓都非常拥护他,因此被迫暗示让他自杀。

在太原的时候,西太后发现后勤补给精良完善,非常高兴,尤其喜欢一些金银器具。这些器具,都是1775年制作的,供乾隆皇帝去五台山进香的时候使用。如今西太后来到这里,这才从库房里取出来打磨之后进献上来。西太后看到后兴奋地说:“哀家在北京也没有这样的器具。”这时候,荣禄从京城来到了太原,西太后更加喜欢。荣禄上奏折叙述直隶途中的概况,提及义和团拳民杀掠的凄惨景象,地方遭受其害。荣禄此前的奏本,都能够体现他一贯的作风,既不同于一些献媚者的言论,又和书生文弱意气有所区别。

西太后对奏折进行了批复,极力赞扬崇绮忠诚廉洁,并给予他非常高的抚恤恩惠。荣禄途中赶路,来到直隶边界的时候,自己夫人刘氏忽然发病而死。抵达太原之后,西太后将荣禄夫人刘氏追封为福晋。刘氏在宫廷非常有势力。西太后询问荣禄今后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荣禄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回答说:“时下只有一条路,一定要处死端亲王以及所有支持义和团的王公大臣。另外,圣驾一定要回京城。”当时有传闻,是一位和宫廷关系非同一般的满族大员所说。他说荣禄抵达太原之后,皇帝派一个人马上召唤荣禄进见,告诉他说:“朕非常喜欢,你终于来了。朕希望你立即杀死端亲王,不要拖延。”荣禄回答说:“没有太后的谕旨,奴才如何敢这么做呢?皇帝自己下达谕旨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荣禄这样回答,暗指光绪二十四年即1898年9月,皇帝下达谕旨立即处死荣禄的事情)

荣禄的地位非常危险,原因是他的胆识和举动非同寻常,因此树立了很多的仇敌,不仅招致维新党人的痛恨,即便是复政党人也对他咬牙切齿。所幸的是,西太后非常看重荣禄,对他委以重任,所以让荣禄幸免于难。荣禄不像荣绮那样廉洁。陈泽霖私吞了军需巨款,荣禄就说这样的款项可以追缴,可是到了太原之后,他又说这笔款项已经被洋人联军掠夺了。可是,言谏的官员说,荣禄替陈泽霖说情的原因是,他为此曾经获得了四万金、上等燕窝十八斤、丝绸四箱的好处,由一名叶姓军官交付给他的。奏本呈上去以后留中,这是西太后对付这类事情的老办法。荣禄过生日,还有他夫人的吊唁,官员们送的重礼非常多,由此引起了李莲英大总管的嫉妒。李莲英的财宝让八国联军掠夺了,于是就老想着恢复以前的规模。在太原的时候,大臣百官都在,都在替李莲英出主意并乘机巴结他,但凡跟随两宫备受艰辛的官员都想得到非同一般的赏赐,所以都竞相争执。这些曾经受过惊扰之苦的官员都感觉别人是后边才过来的,在功劳簿上难以和自己相提并论。另外,从各个省份过来谋求职位的也非常多。

在太原时,西太后召见群臣以及军机会议的话题,基本上都是是否回京城、南方问题或者迁都陕西等。张之洞曾经上了一个奏折,恳求朝廷迁都到湖北的当阳,说那里位置处在中国的中心,地势非常好,另外名字也很好,属于重兴的兆头,更因为天子时常要面对南方。不过,朝中一些妒忌张之洞功绩的人,也乘机攻击张之洞此举是准备让皇帝亲政。当时,西太后非常看重荣禄,荣禄极力奉劝西太后回京城,鹿传霖、王文韶两个人都支持荣禄的观点,因此西太后决心回京就是荣禄的主张。西太后在太原时期,此类国家大事的争论一直在持续。公历9月底,忽然有传闻说,八国联军要派一支军队进取山西,准备报复山西杀死教士的仇怨。西太后马上决定去西安,感觉那里比较安稳。中国人非常要面子,西行以后,西太后为此特意下了一道手谕:

谕:朕恭奉慈舆驻跸太原,将近两旬。该省适值荒歉,千乘万骑,供亿维艰,食用皆昂,民生滋累,每一念及,蹙然难安。且省城电报不通,京外往来要件,辗转每多延误。不得已,谨择于闰八月初八日启跸,西幸长安……

西太后和光绪皇帝在9月30日启程前往西安,沿途的后勤供给非常丰盛,和之前仓皇艰难大不相同。中途传来刚毅去世的消息,西太后听说后非常痛惜。此人是义和团首领,是支持复政者里最为顽固的人。刚毅在侯马染上病疾,两天后就过世了,都察院副都御史何乃莹负责看护刚毅。后来,西太后优待刚毅的儿子,让他跟随圣驾也来到了西安,西太后时常和他谈及刚毅为国的忠心。

銮驾到达西安之后,在督署居住,督署是准备给陕甘总督巡视到西安的时候留宿用的。后来,西太后一行人又迁到抚署。两个署衙都作为行宫使用,墙壁都涂成红色,宫署外用栅栏围起来,栅栏外边就是侍卫守护的处所,各部九卿都在仓促间设立齐备。不过,行宫里的一切布置,都像北京的老样子。行宫的大殿空闲不使用,旁殿属于召见官员守候的地方。正殿的后面有一个房间,大门有六扇,平常只开两扇,从这里就可以看见里面的宝座,屋内都用黄色绸缎装饰。这里就是朝廷举行大型典礼的地方。左边还有一间屋子,是召见大臣的地方,再往后就是西太后的卧室了。皇帝和皇后在一间小房子里居住,和西太后的卧室连通。在西边还有三间小房子,大阿哥在那里居住,李莲英总管居住在西太后东边的一间屋内。这里的行宫难比北京的金銮殿阔大,平时的开支也比较拮据,各个省份进贡的物品和金银财宝,西太后都保存了起来。岑春煊抚台掌管行宫的费用开支,避免铺张浪费。西太后每天的膳食费用是二百两,这个数目只是在北京时的十分之一。有一日,西太后和岑春煊说起了这件事:“如今我们节省多了。”岑春煊回答说:“其实,这里的费用还可以再节省一点,用来补充国家用度。”宦官掌控着西太后的菜单,每天的选择是一百种。当时,南方提供的燕窝之类的名贵品目很多,西太后非常欣赏。鸡鸭鱼肉相对就减少了许多,只是皇帝还像路途中一样喜欢吃蔬菜。西太后下达谕旨:“每顿饭只准许六肴,不可以超越。”西太后非常喜欢喝牛奶,于是就在西安的行宫附近养了六头奶牛,每月花费二百两来喂养。西太后的身体基本不错,只是有点消化不良,她感觉这是天气转换以及中途劳累的原因。西太后有时候失眠,就需要人来按摩,而其中几名宦官精通这门技术。在行宫居住的时候,西太后依然命令手下人演剧目,就像在京城一样。另外,她还非常关心北京的和谈情况,下令如果有电报,必须马上呈上来审阅。听到有人毁坏颐和园的消息,西太后非常气愤。后来,一个姓孙的宦官前来报告,说宝座被扔到了湖里,洋兵还在西太后的卧室里画一些**性质的图画。西太后听说后更加震怒。这位孙宦官是留在京城看护的。一直到9月7日,和谈成功后签署了条约,西太后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签订条约之后,西太后下达谕旨,准备在公历9月回京城。这份谕旨于1901年6月以皇帝的名义下达,内容如下:

上年七月以来,仓卒播迁,朕侍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暂住关中,瞬将经岁。眷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幸和局已定,昨经谕令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阙,亟欲即日回銮,惟现在时令已交仲夏,天气炎蒸,圣母高年,理宜卫摄起居,以昭颐养,万难于溽暑之际,跋涉长途,自应俟节候稍凉,再行启跸。兹择于七月十九日,朕恭奉慈舆,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著各该衙门先期敬谨预备。将此通谕一体咸知,俾慰天下臣民之望。

有一人叫纲公,是协助义和团拳民的头领,也是庄亲王的小弟弟,此刻也带着自己的家眷跟随圣驾来到西安。西太后清楚他肯定要乞求开恩免死罪,于是就避而不见纲公。纲公一家人被迫流浪在西安城,跟随圣驾的官员也没有人帮助纲公。后来,纲公就到一个小衙门当差养活自己,而其年轻貌美的夫人只好卖身为奴。此时,西太后非常后悔当初信奉拳民的愚蠢见识。协助义和团拳民的头领,有的被杀,有的自尽。西太后曾经说:“这些王公贵族大臣,都是事前吹嘘的人,他们身为朝廷的亲属,哀家就听信了他们的言辞,感觉洋人必为中国所败。我们铸成大错。他们愚蠢,险些让国家亡国。其中,我只为赵舒翘一人感到惋惜。”

西太后从北京城来到西安,再从西安返回北京,亲眼目睹路途中农民穷苦的景象,非常可怜,就特意发了一些银钱接济他们,可是,赈灾银子数目巨大。西太后就对皇帝说:“此前在宫廷里,不知道人民的疾苦啊。”在西安的时候,皇帝有时候还参与一些国家大事,相比京城要自由很多,是戊戌政变以来没有过的。不过,西太后尽管和皇帝谈论国家大事,有时候还问询皇帝的建议,但皇帝依旧不敢发表自己的见解。并且,皇帝的性情有些不稳定,因此很多大臣也乐意秉呈西太后来确定国家大事。有一件大事,西太后依从了皇帝的建议:使用帝师的身份命令孙家鼐入职军机处。孙家鼐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朝廷立大阿哥时辞职,原因是他感觉这么做其实就等于废立皇帝。后来,义和团运动爆发,孙家鼐仍然在京城居住,家里被抢掠,幸亏荣禄的搭救,他才捡回一条命。此刻,鹿传霖也入职军机处。在北京攻击外国大使馆的活动刚刚开始时,鹿传霖是江苏巡抚,曾经带领三千人马北上勤王,谁知还没有到达京城,有消息说北京已经被洋人联军攻破。鹿传霖只好解散了军队,回到家里住了几天,随后就来到了太原。西太后非常高兴并召见了鹿传霖,命令他终生在军机处任职。鹿传霖本人的性格和一般官员不一样,对于国家大事的一些看法至死不改变,义和团运动前和运动后毫无差别。当初,身为江苏巡抚的鹿传霖带领军队北上,这件事非常有趣,从中可以看出中国各个省份的大员都有自主行动权。当时两江总督、两广总督、两湖总督都胆敢违背西太后的谕旨,私下签订东南互保的条约,可他们的下属也可以自己独立行动,只要感觉是正确的,就可以执行。当时,有一位官员来到西安向朝廷进贡,返回苏州之后就给北京的朋友写信,详细地描述了西安行宫的情景。此人的言辞非常可信,是许多官方记录中所看不到的。笔者摘抄一部分。

进贡官员写给朋友的书信,内容如下:

朝廷上独揽大权的依然是西太后。不管大事小事,她都要亲自决定。西太后最相信的人包括荣禄、鹿传霖,岑春煊此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势力,朝廷正在商议回京城的事宜。我看到西太后精力充沛,她尽管已经六十四岁了,可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皇帝的脸色非常忧郁,不过,这几天稍好一点。大阿哥如今才十五岁,长得非常胖并且粗野,有点像山村野夫,喜欢穿军人服装,时常去看剧目,因此我能够看到他。大阿哥头戴一顶金丝边毡帽,里面穿的是皮衣,外边穿的是红色的军装,好像获得了冠军的样子。他和戏子、街上的混混都非常熟识,精通马上功夫,在音乐方面也很擅长。假如遇到戏台上鼓板出现错误,大阿哥马上就会离开席位破口大骂,要不就自己登台演戏。他身上的种种劣迹,西太后也有耳闻,有时也重重地责罚。最近,大阿哥和侍奉西太后的宫女有了私情,西太后了解之后勃然大怒,所以大阿哥吃了大亏。大阿哥还时常随同李莲英一起出去闲逛。我的一位姓高的好朋友曾经这样说:“此人现在尽管是候补太子的身份,恐怕不久以后将会变成废太子了。”这句话说得非常精妙,而且比较恰当。大阿哥从来不喜欢读书,就喜欢一些下流的东西,面容粗野,让人不忍细看。十月十八,他和自己的弟弟、叔叔以及义和团的头领载澜,率领一帮宦官来到城隍庙里的戏场里看戏。宦官依仗权势妄图坐占最佳的席位,因此和甘勇发生了争执。甘勇粗野蛮横,结果宦官和一些小官都被打了一顿,最终搅乱了戏场。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大阿哥的粗劣形态,也可以领略宦官的权势。宦官被打了以后,便要想办法报仇,在岑春煊府衙寻找借口诋毁戏园子的主人,于是接下来就封闭了所有戏院,那位戏院主人还要带上枷铐示众。抚台大人张贴告示,言辞间说西太后考虑到陕西省灾荒歉收,国家也处于多事之秋,不应该演戏娱乐,随后也查封了大街上的茶馆。所有人都清楚,这都是宦官的主谋。后来,内务府大臣继禄找到宦官总管李莲英,恳请西太后下谕旨让戏园子开戏。为此张贴告示说:“如今已经下雪,很有丰年的兆头,戏院可以重新开戏。”西太后寿诞前几天,岑春煊提出准备庆典,依然按照之前的惯例开始准备贡品,溥侗马上提出反对意见:“国家如此危机,宗庙社稷陵寝都沦陷在外国军队手中,老佛爷难道还有做寿诞的想法?”于是,寿诞的议论就此停止。岑春煊尽管名声比较强势,在外界毫无畏惧之色,可他还与李莲英交往非同一般。有传闻说,岑春煊最近和奏事处的宦官拜了把子,所以才升职成为了尚书,还被赏赐可以在紫禁城里乘坐肩舆。董福祥已经返回甘肃,其属下的军队归属谭提督带领。西太后打败洋人的希望似乎依然没有断绝。夏震武上了奏本,举荐了一个蛮人,恳请西太后加以重用,吹嘘说,假如打不败联军的话,甘愿全家人性命作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