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话 为了应有的历史(1 / 1)

多年来,我一直有这样一个心愿,或者说是野心也可以,我想为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上的三大民系:广府人、客家人、潮汕人中的前两者,作一历史的长卷,也就是说,分别为两大民系立传。这不独因为我的父母分别是广府人与客家人。至于潮汕人,我想会有人为其立史卷的,因为如今潮汕籍作家已蔚为可观,其功力与影响亦不在我之下,或日“崔濒有诗题前壁”吧。

为了完成这一计划,我作了较长时间的准备。我接触了大量的史料,近来常被人引用的德国地质学家利希霍芬关于广东人的评价,也是我先译介过来的——我惊奇地发现,一个世纪前,一个外国人竟能如此准确地抓住了广东人的某些特征,他称广东人乃“开化种族,在所有的智能、企业精神、美术情趣方面优于其他所有中国人。广东人几乎掌握着中国所有的工业……对经营大商业和大交通业有卓越的才能……”而100年后珠江三角洲的腾飞,又进一步证明了他言之不谬,何况在香港的广东人,业已给我们创造了经济上的奇迹呢。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香港商父——马应彪》亦是这一历史长卷中的一部分——正是符合我这一心愿,我才欣然应诺写这部传记。因为这能使我一头扎进广府民系经营大商业的一个世纪的历史中,更深刻地抓住这个民系的特征,这也为我创作计划中的历史长卷打下更厚实的基础。

由于母亲的早逝,迫使我较早投人了客家民系的历史长卷的创作中,至今,已告一个段落了。百万言长篇《客家人·师疡》第一部已经付梓,26集的电视连续剧《客家魂》也开镜了,10集的《客家人·母疡》电视剧以及小说《客家人·侠疡》均已竣笔。所以,我当今可全力以赴,投人到广府民系历史长卷的创作中。长于《客家魂》的巨型连续剧——关于广府人100年来以商兴邦,实业救国的构思,业已日臻成熟。无疑,《香港商父——马应彪》给我提供了极为重要的背景材料。有了这部史传及前一部《广东,第三个浪潮》的现实素材,我更有信心去实现自己的计划。

一个被别人写过传记的人,又转过来为他人作传,说起来似乎让人诧异,可人毕竟是性情中人,我只觉得,在这100年的历史大变动中,无论始终,均有众多光彩照人、值得怀念的人物留下自己的印记,何况马应彪这样一个富于传奇色彩的佼佼者呢,作为爱国侨领、辛亥元勋,又兼商业巨子、教育功臣、慈善大家,凭这些身份,就已教一般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了。尤其是今天,中国经济开始腾飞之际,让他为年轻一代所熟知、所效法,更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他不仅以他伟大的功业,更以他崇高的人格,彪炳于世,激励后学者百倍奋进,去建设一个真正的世界强国。写他,意义也在这里。其实,在这之前,我亦写过不少人的传记,不过,那是在另一层意义上,是为了不该有的历史不再,如(潘汉年传)等。而这一部,却是为了应有的历史更发扬光大。

正因为如此,这部传记,我力求寻找到它的最好形式,以使其成为“信史”,而不似业已滥筋的某些昙花一现人物的纪实,哗众取宠、文过饰非,徒有虚名。

作为信史,除开其之真实性外,更应有其思想性——思想更是一种真实。因此,它亦应兼备其学术品位。在这里,我愿引用本世纪一位著名的史学大师科林伍德的一段话:

除了思想之外,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有历史。因此,比如说一部传记,不管它包含着有多么多的历史,都是根据那些不仅是非历史的而且是反历史的原则所构成的。它的范围是生物学的事件,是一个人类有机体的诞生和死亡;它的框架因此就不是思想的框架而是自然过程的框架。对这种框架——那个人的肉体生活,他的童年、成年和衰老,他的疾病和动物生存中的全部偶然事件——思想的各种浪潮(他自己的和别人的)就不顾它的结构而在交叉冲刷着,像是海水冲刷着一只搁浅了的废船。

这无疑是阐述了一个立传的原则,必须捕捉思想的脉络,惟有这,才可以教史传闪光。亦如科林伍德所喻,一场地震可以死掉万人,但地震只是自然现象,其中并无思想可言。而一场战争死掉万人,但战争不只是现象,它从头至尾贯穿着人的思想,它是思想的行动。同样,作为马应彪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他不仅仅是一个商人,能够具有独特的商业眼光,而且是一个爱国者,一位革命家,所以,他的商业行为与投资教育,就深深渗透着他的思想,写出这点,才可能够得上被称之为信史。

无疑,他早年漂泊南洋、淘金种菜,使他深深品尝到了贫困的滋味,尤其是作为一个贫困的中国人的滋味,这是他思想的一个重要起点。笔者的前几辈,亦同样是“卖猪仔”下南洋开矿种橡胶的。故产生了共鸣。而当他成为岭南大学第一位华人校董时,笔者的亲人亦正在那里执教……太多的共同之处,才有了思想上的共鸣。

而这,也正是历史作为思想史的证明。

在我,首先是个作家,而后才是学者。作为前者,我有数十部中、长篇小说及数以百计的短篇、散文、报告文学作品;作为后者,则有《中国文化史观》多部论著。如以前者的身份,这部传记,当然可以写得娓娓动听、悲天悯人,波澜起伏,调动全部的文学手段,使之跌宕生姿,妙笔生花。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宁可以学者严谨、平实的笔调,去发掘其中的思想或哲理,使读者能有更多的思考。当然,我也并不想控制自己的**,当写到催人泪下之处,我的泪水也按捺不住。

因此,我采取了一种寻常不大使用的笔法,为给读者以真实感,我设法较大分量地去引用历史资料以及传主的墨宝,力戒有可能的虚构成分。从文学角度上来说,凭借历史资料发挥,写下去会得心应手一些,更摇曳生姿一些,而引用,每每吃力不讨好。因为,第一,这需对原始资料大量的搜集、辨识、去伪存真,要花更多的功夫;第二,要运用得当,亦殊为不易,因为原始资料本来就是如此,它并不按你的思路而设,你若加变动,势必会有伪饰的感觉;第三,外人看来,大量的引用,似乎是作者在愉懒,难免会招惹不恭。

但我决计这么做。

我不想哗众取宠,如同市场上推销劣等货一样。我力图使它具有一定的学术品位,也不仅仅是为抬高它的档次,以跻身于论著之行列,成为研究成果,而只是想写出一部广府人的思想史,一部完全可信的历史——这可以说是概括了我写此书的全部初衷。

奔走于中山等地,搜寻于各大图书馆,审慎鉴别种种史料,我每每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是的,这部传记本应还可以写得更好一些,更严谨亦更感人一些,因为,还应有希望发掘出更多生动的、并更深刻的思想材料,可惜,时间太紧,更多的事尚在呼唤,我只能把它当作我前进中的一步,而后还得迈出更新的一步。但不管怎样,对于我笔下这位历史人物,我始终怀有深深的敬意,我从中看到了我们民族的希望,看到了广府人奋勇进取的精神,我在写他,亦为他所鞭策,努力去开创更新的未来。

这里,我得谢谢他,因为,他为我即将动笔的广府人的历史长卷指出了明确的方向,而他本人,也正是广府人杰出的代表。也许,在新的长篇巨制中,我们还会再度与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