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是六点钟时分,月亮仍然高高挂在天上,有温润的光,浅浅地抚在街上,楼下次第有小贩摆开了桌子,或者一根扁担、两个竹筐,行人不多,都低着头,向前倾着,或紧或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也是行人中的一个,背着书包,好沉啊,想不起来装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沉,紧紧地贴在我的背上和屁股上,走的步子大了些,书包就会不轻不重地在臀上敲一下,怪好玩儿的。早早地被父母叫起床,赶着出门,当然是要去上学,家里住得远,到学校,路上得要一个多小时,转趟车,从楼下到车站不远,大概五分钟吧,就在鹞子丘,112车站,正是六点钟的始发车,时间刚刚好。车站的对面有个小小的花园,花园旁是著名的红岩火锅,这两天电视正在放的《山城棒棒军》据说就是在这里拍的呢,每个月爸妈都会和几个朋友,带上我来这里吃一顿,我吃不惯太辣,这里恰好有鸳鸯锅,那清汤可真鲜啊,里面有整整半只鸡呢!这里就是比老房子那边好,前年我们还住在观音桥呢,坐车要过两次马路,走去江北医院赶5路车,人又多又挤,关键我恨死江北医院了,每次去都要我输液,好痛。
在车站站着,就要发车了,人并不多,转头四处张望,我在等阿莎,她差不多该来了,不然又要多等十分钟。阿莎是我同桌,从学前班开始,到现在五年了,不知道为什么每年老师都安排她坐我边上,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住在江北?阿莎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有时候活泼到有点讨厌,都这么多年了,到现在都要划三八线,不小心碰到一点就一本书给我砸过来,还经常趁我看闲书的时候从背后吓我。当然了,我也不会饶了她,什么扯扯小辫子啊,把中午和卓卓一起抓的蟋蟀丢她手上啊,一样都没少过。阿莎她们家是四川日报的,就在鹞子丘上面一点,自然就上下学约在一起走了,大人们也放心,有这么一个伴儿,我觉得也挺好,只要她不一路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一大早的,我都还没醒呢。
阿莎还是没有迟到,在首班车就要开的时候,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两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两根小辫子也跟着没规律地一跳一跳的,哼,肯定是编辫子来着。好在早上人不太多,虽然没位子了,但是也不挤。一上车,我们就往中间走,这车有两截,中间似乎是用橡胶连接起来,软乎乎的,地面是一个大圆盘,车子转弯的时候,也跟着旋,是车里最好玩儿的地方,仅次于售票员的座位——那里可以居高临下,还有个小桌子可以放书包,可惜不是每个售票员都愿意把位子让出来的。
啊,好香啊,售票员又在吃早饭,今天是吃面,满满的一搪瓷盅,举在手上,吃得呼啦呼啦的,刚在车站听到她在买面,说是打三两,这怕是最少得有半斤吧,那么瘦小的一个姑娘,怎么这么能吃啊,阿莎,你长大了会不会也这么能吃啊?结果她根本就不理我。车子出发了,一颠一抖的,像在海浪里晃晃悠悠航行的小船,周围坐着的女人们都纷纷从包里掏出毛线针来,大多是把线手套拆了织、织了拆,真搞不懂,一个人就两只手,要这么多手套做什么用呢?
似乎车子开了好久,要过嘉陵江大桥了,渐渐有亮光从窗外和车底透进来,不同于月光的冷而温润,这光是热烈的,来得很快,这车好像是猛然加快了速度,迅速地劈开了一面不透明的膜,白昼瞬间就跳在了我们面前。
到上清寺了,周围都热闹了起来,车站口的那两家早餐店熙熙攘攘,蒸笼那里热气腾腾,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可惜我的心思并不在那里。我痴痴地看向前方,工业展览馆那栋楼高高地立着,看上去很高傲的样子,它当然有高傲的资本,那里面一楼有个柜台,摆放着三个合体的变形金刚,一个绿色的,一个红色的,还有一个是擎天柱,都好大啊,比我们那本习题集都大,大得我都不敢问价格,听说要好几百一个呢,抵得上爸妈一个月的工资,拿一个月工资让爸妈给我买玩具,我怕是会被他们打死,更何况他们是从来不会给我买玩具的,考多少个一百分都没用,找上海的舅舅、阿姨还有可能些,只是这个也太贵了。
工业展览馆这会儿还没开门,太早了,开了门我也来不及去看,得过马路去牙科医院前面转车呢。这里的人就多起来了,半个重庆城的人都要在这里转车吧?每次都要挤成一个纸片,我和阿莎紧紧攥着手,这里真的大意不得,稍不注意就挤不上车了,其实要不是大人交代一定要一起走,我才不愿意拽着她呢,她跑得太快了,我实在不愿意一路跑着走的,好累哦。
好不容易挤上车,这下是挤不进去中间车厢了,就在车门的角落里躲着,这里小孩儿站正好,有个能透气的空间,否则脸紧紧贴着前面大人的屁股,大气都不能出一口,那个人要是再不小心放个屁,这一路可就太难受了。好在从上清寺到大溪沟也不算远,两站路,一刻钟的样子吧。
大溪沟车站是我喜欢的,背后的小山坡上有个小花园,亭台楼阁修得很漂亮,这是去年才修好的,听说那年爆炸,大溪沟地沟炸得不成样子,还伤了些人,之后就重新好好返修了一下,就有了这么个花园。这两次吴大毛召集开家长会,我们几个住江北的孩子要等爸妈,就干脆从学校走出来,在花园里玩儿,说是玩儿,其实哪里有这个心思,吴大毛是那么严厉的一个老师,谁知道他会怎么给家长告状呢?回去多半又是要挨顿揍。
从车站右转往学校走,一段长长的小上坡,左手边有小小的一家铺子,我最喜欢这里的糍粑块儿了,刚来重庆的时候,还吃不惯,每次都会被里面那两三颗花椒坑害,现在无所谓了,吐掉就是,没这花椒,还觉得不够香呢。正是刚炸好的,五分钱一个,拿在手上,左手丢到右手,又右手丢掉左手,太烫,也正好吃。五分钟的路,走了十分钟,正好吃完,手背一抹油乎乎的嘴,好吧,准备上学了。
走到学校门口,咦,我怎么不认识了?好大的校门,昨天还不是这样啊?门口那个传达室的老头,怎么穿得奇奇怪怪的,跟电视里的管家一样,还带个白手套?校门还关着,难道我们迟到了?“都是你吧,磨磨蹭蹭的,迟到了!”阿莎二话不说,举起书包,朝我兜头就是一下。 呀!好痛!我猛然一个激灵,哦,原来是做梦一场,梦里又成了上学的小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