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大人们晚上参加扫盲学习,我跟着去看闹热。人们用水沤后晒干的麻秆、向日葵秆、洋姜(菊芋)秆等制成的火把赶路,并且只舍得在小路上用,一上大路赶紧熄灭,以免浪费。极少数经济条件好的人打着手电筒上学,让一条山沟里几十户人家羡慕。
夜校教室里点着几盏马灯,距灯较远的人觉得光线不好,就在桌子上点一支自备的小蜡烛。在家里,人们都用桐油或菜油灯,那是一小截楠竹筒上搁一个类似饭锅的铁灯碗,倒少许油,放上灯草就行了。那时候,乡下不少人家都用自家的桐籽、菜籽榨油点灯或食用,完全自给自足。平时,晚上只点一根灯草,读书或有客人才点两根。这种灯还有一个谜语:
高山顶上有个牛滚凼,两条花蛇在里放,要死要死戳一棒。
谜语末句说的是灯要熄了,只要把灯草往上挑一下,灯光就会亮起来,那灯的气味和油烟都比较大,光线也不好,不少文艺作品中的“一灯如豆”,确实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
后来近郊土地少了,桐油灯、菜油灯也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蜡烛或煤油灯。起初,煤油被叫作“洋油。”以前,那玩意儿需要进口,乡下人用不起。城里人讲究一点的,灯的上端安有玻璃灯罩,看起大方,又能避风。乡下人用的煤油灯是街上卖的极简易的那一种,端着走路都要用手小心护住火苗。不少人家干脆自制油灯:空墨水瓶去盖,扣个小铜钱,铜钱当中插一个磨穿顶端的笔帽,当中放几根粗棉线汲油。
祖父、父亲和亲友常常在油灯下聊天,时不时借用灯火点燃他们的叶子烟。祖母、母亲则在灯光下纳鞋底、补衣服,同时给我们讲安安送米、七姑下凡、熊家婆……在桐油灯、菜油灯下,我走过了童年;举着煤油灯,我跨入了少年时代,从记事时起,无论桐油灯、菜油灯、煤油灯,都照亮着我的求知欲。上世纪30年代又点上了电灯,虽然只是十几瓦的白炽灯泡,在灯下读书、写字,心中那种喜悦非亲历者是不能体会的。至于后来又有日光灯、节能灯……只能用“芝麻开花——节节高”来形容了。
“文革”期间,物质匮乏,什么都凭票,比如电灯泡,没有票,哪怕磨破嘴皮,人家也不卖给你。这时候,人们又想起了煤油灯,我们还从附近厂矿弄些废料,自制蜡烛和电石灯。那年月要啥缺啥,但有一样不缺——流言。因为个别干部反映我“记黑账”,吓得父亲卸下我屋里的灯泡,端走了小油灯、电石灯。但他的防范仍然有漏洞,我悄悄上街买来手电筒当读书灯,而且还是三节电池的,晚上关上门堵住窗户读书、习字,自寻其乐。“文革”即将结束时,我的“大学”也快毕业了。
如今,家中灯光亮如白昼,书桌上还有可调距离远近、高低,灯光强弱的台灯。这些年,灯的种类,千变万化,家也搬迁了几次,但有一样是不变的,那就是每晚8点过,桌上的读书灯总会亮起,或读,或写,那份愉悦,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一晃60多年了,捧着书本陪伴过桐油灯、菜油灯、煤油灯、蜡烛、电石灯、手电筒,对如今这些灯,我一直格外珍惜。因为它送来了光明,点燃了希望,我,又怎能辜负那一片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