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江北城的夜生活(1 / 1)

故城时光 罗小卫 主编 1593 字 1个月前

(一)

位于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的江北嘴,是一处泥沙冲积形成的沙河坝。每到冬春枯水季节,人们在这里用楠竹、篾席和油毛毡搭建成一条美食街。每当夜幕降临,这里就迎来一天中的黄金时段。这里有卖各种面食的;有烫火锅的;有卖盐稀饭的——稀饭中煮上耙胡豆,再撒上几颗盐,不用下饭菜,也能吞上两碗;有卖“冒儿头”干饭的,买一碗“冒儿头”, 再买上一碗麻辣味重的毛血旺,包你花上不多的钱,就能把你的肚儿魁圆。

河边没有通电,照明则是点“亮油壶”——一种用土陶烧制成的装桐油的圆肚形器皿,四周有三根小拇指粗细的壶嘴,装上棉纱灯芯,点燃之后,用长长的铁丝,把“亮油壶”挂在屋中间的横杆上。在这样的照明条件下,还不至于把饭喂到鼻子里去。如果你想吃得稍微讲究一点,你可以到江北正街去进馆子。爬上一坡长长的石梯坎,过了城墙上刻有“觐阳门”三个斗大字的城门,就算是进入江北城了。这里比起河边的“亮油壶”世界来,明显要亮堂得多了!当时,店家用电灯照明的不多,多数店家点的还是煤气灯和电石灯,空气中充满一股刺鼻的电石味道。这里的店堂比较宽大,桌上一般都摆好了几样下酒菜:皮蛋、 盐蛋、卤豆干、耙胡豆之类。不过,这些是店家拿来打实物广告的,你可以只选吃其中的几样,最后根据你吃过的下酒菜多少,再给你结账。酒,是刘家台一家酒厂烤的高粱酒,专门提供给这一带冷酒馆用。你可以坐在这里,眯着眼睛慢慢晕味儿。最受欢迎的,是挎着扁平竹篮,专门卖鸡杂碎儿、鸭杂碎儿的游动小贩,他们把肝、舌、心、肫,切成小片,用细竹签一串一串穿好,和鸭脑壳、鸭脚板、鸭翅膀一起,摆在竹篮里,沿街叫卖。深更半夜时,大人们逛完街,买上一串杂碎儿回家,将睡得正香的娃儿逗醒,把杂碎儿递到娃儿的嘴边。半夜能吃到一串色香味美的杂碎儿,是童年时代最难忘的享受!

(二)

晚上,江北正街是商贩云集之地。有胸前挂一大盒子,格子里盛着糖豌豆、盐花生、耙胡豆、五香豆腐干、五香黄豆,卖“合二票”的;有套红、蓝铅笔中奖的;有捏握力计试手力的;有操纵抓糖机抓糖,抓多少得多少的。 清晨在江北公园招收徒弟,教人习拳练刀的冯宝森,此时,在中月台坝儿摆上了一口大铁锅,现场熬制用祖传秘方配制的,专治跌打损伤、风湿麻木的黑膏药。更有那背着大大的冰糕箱,高声吆喝卖冰糕的:“冰糕凉快,冰糕!有香蕉冰糕、橘子冰糕、牛奶、豆沙冰糕!”这里的糖果商店,铺面都不大。十来个广口大玻璃罐里,摆放着芝麻杆、麻糖块、桃片、蛋卷之类的食品。顾客买好东西后,老板就用硬壳纸包成一种有棱有角的形状,最上面再加上一张土红纸,用麻绳仔细拴好。这样,你就可以洋歪歪地提着“礼信”,大大方方地去走人户了。

(三)

人气最旺的商店,要数位于中月台的江北城百货公司了。这家百货公司,在江北城是唯一一家使用日光灯的商场!十几盏日光灯吊在屋顶上,明晃晃的!比起那些点“亮油壶”,看起黑不溜秋的小店店来,这里简直可以用“灯火辉煌”来形容!百货公司的每个柜台的上方与收款处之间,架设了一根细铁丝。铁丝上面穿有一个票夹,专门用来付款、记账。店堂里人头攒动,空中交换系统的票夹在顾客的头顶上“嗦、嗦”地飞来飞去,一切都显得那么既繁忙,又井然有序。

(四)

晚上,江北城的文化娱乐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茶馆里,茶客们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评书艺人说评书。那边马路边围了一大群人,一个文化馆的人站在高凳子上,一手拿着一根小木棍,指着用白纸抄成大字的歌单,正一字一句地教大家唱歌。江北正街一带,白天的时候,偶尔有载重汽车经过。一到晚上,各种运输车辆绝迹,江北正街成了一条步行街。

天一黑,马路中间就扯起了一块幕布,摆上一张桌子,开始放映幻灯。喜欢看戏的朋友,每个星期天晚上,可以欣赏到一场川剧折子戏表演。《花子骂相》《驼子回门》《滚灯》是常演的剧目。川剧著名丑角周企何,就曾经在这里演出过《王婆骂鸡》。如果你喜欢安静,你可以到江北文化馆去借阅图书,翻阅报纸杂志。每天晚上,这里总是读者盈门。喜欢下棋的,可以凭工作证、学生证借象棋、围棋、军棋来玩。儿童们最爱打克郎球。

一直要玩到游戏室关门才收手。

(五)

江北城的夜生活,不能不提跳“嘣嚓嚓”了。“嘣嚓嚓”,是民间对国外传来的交谊舞的俗称。20世纪50年代初,中国和苏联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随着外来文化的影响,交谊舞也开始盛行起来。给“嘣嚓嚓”推波助澜的是各地的工会组织。每到周末,就印发“欢迎券”,邀请友邻单位的“嘣嚓嚓”爱好者,前去免费跳舞。进场跳舞者,男士穿着浆洗过的“钢板衬衫”,裤缝熨得笔直,梳着油光发亮的“飞机头”;女士穿着从苏联进口的大朵朵花布缝制的长裙,脸上擦着雪花膏,身上洒着廉价的花露水,一个二个衣之时之的,结伴凭票入场。

舞场四周,来看闹热的人不少。没有拿到“欢迎券”的,都候到门口来,眼巴巴地望着,看别人有没有多余的票;想学跳舞的,就挤到窗口,看场内会跳舞的,脚步是啷个在动;更多的 ,是一些十一二岁,少不懂事,又爱凑热闹的少幺爸,他们早早就爬在窗子上,除了肆无忌惮地对跳舞者评头论足之外,更多的是担负起“舞风监督员”的职责:看到哪对舞伴稍微靠拢了点,就大声武气地吼道:“隔开点!莫要抱拢很了!”气得跳舞的牙根痒,捏起坨儿想揍人!

(六)

每天晚上,江北城最吸引人的地方,要数江北露天电影场了。江北露天电影场位于江北公园内。电影场四周,用斑竹密密实实地围起三米多高的竹篱笆,里面摆上几十根长条凳。想看电影又没钱的就采取了“破坏战术”:把竹篱笆撬开一些大的缝隙,眼睛紧贴着缝隙处,这样,勉强能看到小半个银幕;胆子大一点的,练就了一身爬墙功夫:用脚趾踩在竹篱笆的横档上,手抓住斑竹,从竹篱笆的顶端,能勉强看到“全景电影”了!

谁知这样的幸福生活还没过多久,一些人嫌脚趾踩久了痛,看得不舒服,把有的地方撬开一个大窟窿,人可以钻进去,堂而皇之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电影了。为了应对看“抹合”电影的,电影场派人拿着电筒、手持竹竿巡逻。凡是发现破坏竹篱笆,偷看电影的,就是一阵竹竿伺候!这样,人们一边提心吊胆地偷看电影, 一边时刻警惕巡逻人的到来。有时电影太吸引人了,只顾看电影,放松了革命警惕性,遭遇到巡逻人不打电筒偷袭,那就只好承受一阵皮肉之苦啰!后来,我们又找到一个免费看电影的好去处——到炮兵连去看电影!

(七)

炮兵连是驻扎在江北大湾的一支城市防空部队,营区就在一个山坡上,离江北城有三四里地。每个星期天,都要演一场露天电影慰问部队官兵。于是十几个娃儿约起,就去看电影!出了永平门,就是城郊,那里有农村的大片菜地,地头有农民用来淋菜的粪凼。去时天没黑,还好办。看完电影回家时,四周黑灯瞎火的,要经过一片坟包包,四周有一团团“鬼火”忽闪忽闪的。人一走动,带来一股微风,“鬼火”也飘飘悠悠地跟着你走。叫人汗毛都立起来了! 胆子小的娃儿,都不愿走最后面,一个二个都争着往人群中间拱。 这时,有人故意惊爪爪地吼了一声:“鬼来了!鬼来了!”正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人,一听这一声惊叫,不顾命地一窝蜂往前冲!其中,隔壁邓二娃在你推我挤中被挤下了粪凼!幸好粪凼不很深,在粪凼里板了几下之后,站定了。浑身上下打得焦湿,臭烘烘地从粪凼中爬了起来,一路上哭哭啼啼地回到家。唉,都是为了看电影惹的祸哟!打更匠的“梆梆”声从远处传来,已经是二更天了。江北正街上一家家关门闭户了。这时,卖担担面的,卖冲冲糕的,卖炒米糖开水的,在寒冷的夜空中,仍然坚守在江北川剧院门口,等待着川剧散场后最后一 批食客。空****的街道上,传来他们拖声悠悠的吆喝声:“盐茶——煮——鸡——蛋!”“炒米糖——开——水!藕粉啰,面——茶!”江北城的夜生活正在结束,城市正慢慢沉睡过去。但过不了多久,江北城又将迎来一个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