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伊斯兰国” 第十七章 人民希望推翻这个政权01(1 / 1)

随着几辆巴士的到来,麻烦出现了。美国大使馆的官员福特放眼望去,至少看到了整整4车的麻烦制造者。车辆很普通,就是一般旅游公司常用的那一种。他不清楚领头的是谁,只知道车里满满的全是人。他们汗流浃背、神情严肃,身边还都带着旗杆之类的物品。近10点,一辆小面包车穿过大马士革时髦的阿费夫区(al-Afif),而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那个地方,距离美国大使馆只有一个路口。又是一批领受命令、前来抗议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

使馆大楼的一扇窗外,罗伯特·福特冷冷地打量着大门之外的这些“客人”。如今,他已是美国驻叙利亚大使。这一天,是2011年7月11日,“阿拉伯之春”[1]已经爆发了4个月之久。最近,外国使馆前常常出现类似的抗议活动。据说,5个街区之外的法国使馆,也成了示威人群的目标。自然,他们不会放过美国。福特觉得这些人其实都是士兵,只不过临时换上了平民的衣服。他们有的开车,有的走路,匆匆来到任务地点。一些年轻人的发型,一看就属于部队特有的样式;另一些胡须遮面的中年男子,则高高举着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画像。一个胸前带着身份证的人高声吼叫,好像是在下着命令,他应该就是这次集会的主持者吧。远处,一群警察优哉游哉,观望着这边的动静。福特居高临下、俯瞰一切。街上黑压压的脑袋越来越多,在他眼里,仿佛夏日暴雨来临之前积压的黑云。没错,这些人肯定是政府当局派来的—美国大使这样认为。他们的所有举动,未免也太过整齐划一了些。福特刚向所有员工下了门禁令。今天,他准备闭门不出,看看对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开始,对方玩出的花样并不出奇。他们只是喊喊口号,顺便往美国大使馆抛掷一些发臭的瓜果。可是突然,抗议的群众变得激动起来,口号变成了叫骂,瓜果也换作了石头和砖块。石头砸中外墙的声音、砖块与防弹玻璃撞击的声响,传进了福特的耳朵里。接着,大使看见十几个人爬过钢筋水泥的外墙栏杆,跳进了使馆内院。他还记得当初负责筑墙的承包商还向自己夸下海口,说这堵障碍“不可逾越”。很快,不速之客已经在馆舍的庭院内狂奔起来。他们叫嚷着,使劲拍门,或者用力地敲窗户。眼见这些动作不能撼动这些设施,闯入者只得另找一些脆弱的东西泄愤。一些人沿着砖墙攀援直上,来到了架着卫星电线和无线电发报机的屋顶。这下子,外面的抗议者和屋内吓得瑟瑟发抖的员工之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金属屋檐作为隔离。

福特还是站在窗边。一旁,还陪着两名年轻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两人都是20多岁,负责美国使馆的安全。海军陆战队队员手中的冲锋枪握得很紧,手指也紧扣在扳机上。福特的心里则在飞快盘算,万一这些人冲进里屋,他该怎么办?那些叙利亚的警察呢?难道这样还不该管上一管?

敲击还在继续,声声入耳,刺激着屋内人的心。透过门的缝隙,福特已经能够看见入侵者的一双双脚。这时,他身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发话了。

“只要他们敢穿过那扇门,我们就立即开枪。”

福特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想,如果巴沙尔总统就是主谋,那这一次的示威应当只是吓唬活动。不过,吓唬吓唬倒还罢了,为什么他们做得如此过分?

“不行,绝对不能开枪。”大使坚称,“他们要是穿过那扇门闯进来,你们应当予以警告。万一他们面对你们的枪口还不收敛,那时候再开火也不迟。”

敲击声越来越密,两位陆战队队员也耐心地等待着。紧张的对峙中,福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那些人要是真冲进门来,面对枪口,也该立即撤退了吧。或者,他们会更加胆大妄为?若论对巴沙尔总统性格的了解,恐怕没有几个美国人能超过福特。大使深信,以巴沙尔总统的作风,派出几个手下教训一下外国大使,实在不是没有可能。巴沙尔聪明睿智,很少为了无用的东西而白费力气。当然,他的火爆脾气也很出名。福特有幸亲眼见过巴沙尔大发雷霆。对方气冲牛斗的样子,在大使的脑海当中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福特清楚,一旦谁惹毛了巴沙尔,天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最近,巴沙尔一直心情不佳。因此,福特已经猜到大使馆遭到打砸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这个炎热的初夏,同样也是民愤汹涌的当下,他们似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敲门声愈发响亮。海军陆战队的队员将枪口对准大门,等待着对方破门而入。

有那么一段时间,大家都觉得叙利亚会置身“阿拉伯之春”的风波以外。当年3月,突尼斯与埃及两国政权相继崩溃,统治者倚仗的安全部队也在第一时间倒戈相向。随后,利比亚和也门政府也遇到了相似的麻烦。不过,叙利亚似乎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这个国家的政治精英与经济大鳄非常齐心,他们团结在阿萨德家族周围,对后者很是拥戴。叙利亚政府奉行世俗原则,还建立了严密的秘密警察制度,因此,所有的种族与宗派问题,一时间还找不到什么严重恶化的端倪。即便“阿拉伯之春”的风暴从北非刮到波斯湾,席卷了多国首都,但大马士革的局势仍然很平静。偶尔的喧嚣,也只是来自破败道路上出租车的鸣笛,以及市中心各色声嘶力竭的叫卖声。

巴沙尔这个人,似乎也很难引发什么争议。中东各国的众多威权统治者当中,他是较为温和的一个。他和他的父亲相比,更是显得性格温和。其父哈菲兹·阿萨德的志向曾是医生,不过,后来他成了统治叙利亚45年之久的强人。巴沙尔曾经前往伦敦求学,在那里,他选择了眼科作为专业。他作此选择,一方面是为了圆父亲未竟的梦,二是由于不喜欢见到鲜血。到头来,他也没能行医救人。因为哥哥巴塞勒·阿萨德(Bassel al Assad)不幸遭遇车祸身亡,巴沙尔才不得不改弦易辙,走上子承父业的道路。他高高大大、轻言细语,全不似一位说一不二的强人。2000年,哈菲兹撒手人寰。叙利亚的政治改革,再次受到各方关注。巴沙尔面临的第一号难题,正是源于大家的这种希冀。上任之后,他放宽了经济管制,对于网络的监控也有所放松。出人意料的是,新任总统还关闭了臭名昭著的梅扎赫(Mezzeh)监狱,而后大赦天下,释放了几百名政治犯。就连穆斯林兄弟会的成员,也因为他的宽宏而重获自由。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美国人的眼皮底下。后者由此觉得,受过西方教育的新任总统实在很有“潜力”。按照美国政府的看法,叙利亚在中东地区一直扮演着“捣蛋鬼”和“独裁者”的角色,假如巴沙尔愿意实行更有建设性的外交政策,中东的局势自会大变。当然,这种愿望要想成真,实在有些遥不可及。巴沙尔上台后,叙利亚仍在向黎巴嫩的真主党游击队提供武器。而且,世界各地的宗教极端分子要想前往伊拉克,还是会把叙利亚当成必经之地。同时,美方怀疑大马士革当局持有大量化学武器,其中甚至包括破坏力极强的沙林毒气。当然,希望还是有的。有时候,巴沙尔的安全部门也会向美方提出合作申请。时不时,两国特工还会一道打击恐怖主义,叙利亚方面甚至会趁着宗教极端分子来到机场或穿越国境之时对他们进行抓捕。当然,这种事情,他们只是偶尔为之。目前,叙利亚“第一家庭”正向西方释放出善意。过去,哈菲兹总统对西方来宾总是冷面相向,时不时还会出口讥讽。不过,儿子巴沙尔的风格则大为不同。巴沙尔的英语无可挑剔,谈起地缘政治,他非常谨慎,近乎索然无味。他的妻子阿斯玛(Asma)在英国长大,是位经济学者。她美丽优雅,特别中意“鲁布托”牌高跟鞋。妇女权益与教育改革是第一夫人最为牵挂的事情。在那时,如今的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John Kerry)还是一名参议员,他对于大马士革方面寄予厚望。克里曾公开表示,巴沙尔可以成为美国政府的合作伙伴。还有不少美国官员,也和克里有着一样的意见。

2009年,克里受邀出访叙利亚。回国之后,他发表了感想:“我觉得叙利亚一定会有所行动、有所改变。叙方愿意和我国及西方世界保持友好关系,如此一来,自然会有很多经济合作的机会。”当时,参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的态度很是积极。2010年末,奥巴马当局有了一个大胆决定。

2005年后,美国再未向叙利亚派出过全权大使,当时,美方觉得叙利亚政府涉嫌支持恐怖主义分子,双方的关系由此跌入谷底。现在奥巴马政府准备改变一下这种态势了。当然,他得先任命一位美国驻叙利亚大使。大使职位关系重大,白宫方面经过慎重思考,决定将此重任托付给一个人—罗伯特·福特。他在中东工作多年,成功应付了多次危机,并因此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对于奥巴马的决定,反对者简直数不胜数。参议院内,就有许多人不支持总统升格“美对叙”外交关系的决定。反对意见来势汹汹,甚至,白宫方面都不敢委派候选人前去国会参加听证会。直到圣诞假期来临,奥巴马才抓住机会任命福特为美国驻叙利亚的第14任大使。这一天,是2010年12月29日。

总统的选择,一开始并不合福特的心意。由于在伊拉克表现卓著,2006年,福特第一次被提拔为一名驻外大使。当时,他的去向是阿尔及利亚。几年过去,福特也到了履新的时候。他个人比较中意突尼斯和巴林,他觉得那边的工作不但有趣,而且环境也比较清静。叙利亚不仅没有什么吸引力,还有施行特务统治的坏名声,而且,该国政府还公开向反以色列武装提供过支持。作为美国大使,少不了又要因为“支持恐怖主义”而向叙利亚方面频繁提出指责和抗议。

“我不想去叙利亚。”福特向上司表示。他戏谑道:“我只想和巴沙尔政权战斗到底。”

不过,最终他还是从命了。接受任命3周之后,福特踏上了前往大马士革的旅程。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带着国书,造访了巴沙尔的官邸。

总统的家坐落在一处小丘上面。欢迎会上,福特仔细打量了巴沙尔一番。他想要看出,这套灰色西装之下裹着怎样一副灵魂。当天,主人在一把粉蓝色椅子上就座,态度和蔼可亲。这里的宫殿虽也富丽堂皇,但总统身上却没有中东各国军事强人常有的那种腐败奢靡之气。阿萨德个子很高,肩膀窄削,眼眸呈淡蓝色。他脸庞瘦削,只在唇边留了一点胡子。主人的语气一贯沉稳,从不提高声调讲话,有一种人到中年的稳重感。宴会的基调也很愉快,直到福特提起美国国务院最近发表的一份报告。报告批评了叙利亚的人权状况,还提及了一些发生在叙利亚的迫害反对派、折磨犯人的事例。瞬间,主人的表情起了变化。巴沙尔的语气依旧沉静,不过,他明显有些不快。

“谈到人权问题,我愿意四方求教,但却万万不敢征求美国的建议。”叙利亚总统愤愤地说,“毕竟你们在关塔那摩监狱[2]、阿布·格莱布监狱和阿富汗曾经干下过那些勾当。”

秉着一名外交官应有的涵养,福特礼貌地听完了巴沙尔总统的话。

“总统先生,您提到的这些问题都确有其事。”大使表示,“我们应该自己把它们解释清楚。但是,我们也要向您表达出我们的关切。如果您真心想推动我们之间的双边关系,我们就必须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历史事件,使得双方再也不可能坐下来讨论人权问题。两周以后,时任埃及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遭到罢黜。又过了4天,利比亚安全部队在班加西(Benghazi)朝示威人群开火,由此引发了内战,内战以穆阿迈尔·卡扎菲(Muammar Qaddafi)下野而告终。3月初,也门和巴林首都也出现了**,人群与警察发生了激烈冲突。最终,叙利亚也卷入了这场风波,尽管这个国家看上去并不大容易为此类风波所动。不过,一周不到,局面便已经有些不可收拾。3月18日,南部城市达拉(Dara'a)发生了暴力示威活动。此前,警察抓捕了几名涂写反政府口号的青少年,并对他们施以酷刑,这次事件也成了游行的肇因。3月20日,一些暴民纵火焚烧了达拉的叙利亚复兴党党部。警察开火还击,混乱中,15人失去生命。3月25日,大批群众涌上街头表示抗议。抗议的风潮波及了其他城市,从西部的哈马(Hama)和霍姆斯(Homs),蔓延至北部最大的城市阿勒颇(Aleppo)。为了保持国内和平,阿萨德家族向来不吝使用任何手段。这一次,巴沙尔总统遇到了30多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自然而然,结交美国,获取外交成就的窗口期就这样结束了。

在华盛顿,国务院的一众官僚被接踵而至的爆炸新闻弄得晕头转向,这些新闻,全都来自世界上最为动**的那个地区。而且,国务院方面还想知道,叙利亚的这场风波到底会如何收场,阿萨德又会怎样予以应对。面对抗议者,约旦与摩洛哥王室誓言一定尽快启动改革进程。埃及的穆巴拉克总统则遭遇手下军人的集体逼宫,最终被迫下野。军人如此选择,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巴沙尔是否会效法前者?抑或落得和后者一样的命运?

叙利亚总统很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叙利亚的精英阶层普遍认为,穆巴拉克之所以被迫交出权位,就是因为之前让步过多。因此,巴沙尔表示自己会强势一些。抗议者的种种诉求,他不会予以考虑。相反,他要用大棒、催泪瓦斯和子弹带领国家走出危机。一周之内,70名抗议者死在了乱局之中,此外,还有上百人被抓进了监狱。据“人权观察”组织统计,叙利亚情报局一共设立了27个审讯中心。据称,他们利用棒击、鞭笞、电刑等手法折磨犯人。尽管如此,抗议却没有消减的迹象。

在许多美国官员看来,叙利亚普通人遭受的不幸不仅令人悲叹,而且完全可以避免。如果巴沙尔足够精明强干,叙利亚完全不至于陷入混乱。2011年,这个国家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经济衰退。工作机会本就不多,持续的干旱又迫使农民背井离乡迁入城市,如此一来,失业率自然居高不下。延绵数十年的复兴党世俗统治,并未弥合叙利亚严重的种族矛盾与宗派裂痕。一开始,阿勒颇与哈马的抗议者走上街头,不是为了发泄对于巴沙尔的怨恨。其实,他们只是难以忍受总统身边那个腐败的利益阶层。

弗雷德里克·霍夫(Frederic Hof)曾是美国陆军军人。对于中东问题,他有着深切认识。2009年,霍夫还曾作为特别代表前往中东进行访问。谈到叙利亚问题,霍夫也有自己的认识。他觉得,危机一开始,阿萨德之所以使出雷霆手段打击抗议者,可能是想要拉拢那些拥有巨额财富的亲属。

“大众普遍认为,大马士革的精英阶层贪婪得有如匪帮,什么都要多吃多占。叙利亚的祸端,正起于这种观念。”霍夫谈起了自己对于叙利亚局势的想法。“其实,总统已经多次声明将会推动改革。不过,大家只是觉得:‘因沙安拉[3],算了吧。’如果巴沙尔采用更为高明的办法对待改革与抗议,他甚至可能黄袍加身,成为叙利亚的一代明君。”霍夫表示。

但是,巴沙尔选择了暴力的手段。手机镜头下,安全部队的各种行径都遭到存证。如此一来,巴沙尔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叙利亚人。当然,还是有人对他忠心耿耿。2100万叙利亚公民之中,总统所属的阿拉维派[4]仍是巴沙尔的坚强后盾。这个国家的军事和情报体系,几乎由阿拉维派一手掌握。当然,剩下那87 %的国民,还需要总统要么打压,要么拉拢。那么,到底巴沙尔还能撑多久呢?

巴沙尔来日无多了。2011年,从春天到夏天,白宫方面见证了叙利亚局势的逐步恶化,而后,他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4月,叙利亚政府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他们甚至调动陆军部队驱散示威人群。5月,哈马的主要街道上出现了巡逻的装甲车。一些狙击手躲藏在楼顶上,随时准备打击抗议者。初夏时节,抗议浪潮稍稍退却了些。不过,“恶浪”很快再次掀起,而且浪头汹涌,看起来大有不可阻挡之势。

“一开始,情报显示‘叙利亚之春’将会无疾而终。‘叛乱’将被扼杀在襁褓中,而政府一方会大获全胜。”一位资深官员读过从大马士革前线发来的密电。而后,他不禁感叹:“但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测。最初,大家相信‘没人动得了巴沙尔’,但到了现在,人人都觉得‘民变已经不可逆转’。”

福特有些坐不住了。他纵横中东20余年,走访过多个国家,更是经历过无数起危机和变故。这期间,他哪一次不是直奔风暴中心而去?危机轮流转,今天轮到了叙利亚。福特觉得,自己应该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他要让世人看到,美国政府和示威者站在同一战线。福特觉得,这些示威者似乎可以代表叙利亚民心的归属。

作为外交官,福特自然不该偏袒一方,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对于叙利亚人有所亏欠。将近30年前的1983年,他曾在这个国家感受过当地人的热情与善意。当时,他才25岁,一头棕色卷发,身材瘦弱,那时他只是一个学习阿拉伯语的普通学生。他趁着假期,离开位于开罗(Cairo)的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前来叙利亚观光游历。福特和同学一起搭上巴士,从安曼出发来到大马士革。抵达叙利亚首都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街上大多数店铺也都关门了。每到节假日,大马士革都会迎来大批伊拉克游客,他们把所有酒店占得满满当当。两个美国人跑遍整个城市,也没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正当福特和同学已经做好露宿街头的准备时,一位酒店职员和蔼地将他俩唤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们是找不到宾馆投宿的。”看着两位风尘仆仆的外国人,那人表示,“干脆,今晚就住我家吧。明天一早,我再把你们送回这里。”

过了几分钟,年轻人已经身处一座公寓当中。房子很是简朴,乃是一家人的居所。虽然已是深夜,主人还是端出了一份晚餐。三人边吃边聊,度过了几个小时。客人睡下之前,男主人还特地向他俩致歉,因为客人只能在他家留宿一晚。“如果二位明天还在这里,秘密警察可能会来找我的麻烦。”男子解释说。

那一次,福特还遇到了许多普普通通的叙利亚人。他们都很热情,待人也甚为友善。福特还记得,就在自己来到叙利亚的几天之前,美军战机刚刚突袭了贝鲁特附近的一处山区,拔除了驻扎在当地的一个叙军军营。而后,福特发现,自己居然和一大堆叙军官兵同处一车。没想到,各位官兵开朗热情,他们的风度让他牢记至今。“欢迎欢迎!”大兵们发现这拥挤的大巴上居然还有两个美国人,立即做出友好表示。一些人起身让座,把位子腾给了两位外国客人。一些人则围着福特和同学问长问短,他们对美国人的恋爱习俗很感兴趣。另一些人则好奇,美国女性是不是都像热剧《海滩》[5]里面的那样火辣多情?当然,也有一位军官特地拉过福特,向他提起了一个略显严肃的要求。“等你回了美国,麻烦给你们那些媒体说一声,”军官表示,“你也看见了,我们不是‘柏柏尔人’[6],不是什么野蛮人。”

28年过去了。现在,叙利亚各地都能见识到当局形同野蛮人的一面。普通人的生活,由此变得万分艰难。福特恍惚间觉得,他在年轻时曾经仰慕的那些叙利亚人,如今就在街上抗议示威。甚至,他们已经加入了反政府武装游击队,并且还成了其中的骨干。迄今为止,对峙双方之中,只有一方使用了暴力。正因如此,福特认为自己很难克制情绪。虽然他是个外交官,职责是呼吁双方同时保持克制。当然,无论福特有何情感倾向,他都不能忤逆华盛顿方面的决议。那个时候,奥巴马虽已先后要求穆巴拉克与卡扎菲辞去职务,但却未向阿萨德表达同样的要求。原因很简单—一些白宫阁僚早已指出,既然巴沙尔政权即将倒台,美国方面就无须再添上一把火了。对于奥巴马来说,开口发言也需择取良机。此前,因为公开呼吁穆巴拉克卸下埃及总统职务,奥巴马遭到了阿拉伯诸国领袖的好一通埋怨。他们纷纷表示抗议,穆巴拉克乃是华盛顿当局的长期盟友,而且当时他仍是埃及的合法元首。另一方面,埃及的示威人士也把白宫当成了批评的对象,他们认为白宫方面太过懦弱,只是被动地等待穆巴拉克辞职,而不是主动与他断绝关系。